夜貓子在墻根嚎啕著,凄厲的聲音就好像一個被拋棄在寒冷冬夜里的饑餓嬰兒,哭聲似遠似近,伴隨著石子跌落的聲音,兩只黑暗中的對手終于在墻根上展開了對峙。
它們全身的毛發炸開,腰背拱起好像一把被拉扯起來的弓,四肢爪子緊緊地摳住地面,四只玲瓏剔透的眼睛相對而發出光芒。
頃刻間,嬰兒的哭聲變成了惡鬼廝殺的咆哮,兩道影子在月光下肆意招展,時而融合時而分開,如百鬼夜行。
躺在床上的秦軻睜開眼睛,看見的是一片黑暗,而黑暗里那個女人的臉龐已經消失,只剩下那如瀑的長發似乎還在他的眼睛里微微飄搖,她在對他呼喊。
她說:來,來。
已經記不清楚是第幾次夢見這個女人。
其實放在秦軻看來,如果說這種怪夢就是所謂的神啟,那么這神啟的內容就好像每年中元節演出的那些鬼戲一樣扯淡,來,來什么?或者說是去,又該去哪里?
難道是去那片廣袤無垠的星空之中?還是說,去到那女人如黑色河流般的長頭發里?可秦軻一點沒覺得那些地方有什么去的必要,反而每次在夢里越是靠近,就越感覺寒冷、虛無,好像無窮無盡卻又無處著落。
不過秦軻慢慢地倒是看到了不少不一樣的畫面。
他看見了一片雪白的山巒,有一個女人像是雪中精靈般蜷縮在一塊巨大而純凈的冰層之中,微閉雙眼,眉頭輕輕顫抖,似乎帶著幾分痛苦,隨后不久,有一個高大的身影慢慢籠罩住了她;
他看見了一片蔚藍的大海,數十丈長的大船破浪而行,遠方正漂浮著幾條龐大的大魚,一對璧人站在船頭,夕陽的光映照著他們唇齒相依中的溫存;
他看見了高聳入云的宮闕,女人和男人牽手站在一起,身著盛裝,一級一級地順著那潔白的臺階一路向上;
他看見了烽火狼煙的城頭,那個全身盔甲猶如天神般的男人和仿佛從天外墜落的無數火球;
看見得多了,秦軻就開始奇怪,這個男人和女人到底是誰?又為什么會出現在自己的夢境里?
可始終都沒有答案。
這種問題,高易水無法回答,高長恭無法回答,甚至就連諸葛宛陵也無法給他一個回答,于是他只能懷抱著疑問,當成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過,繼續把自己眼下的日子每一天都過好。
但顯然,亂世中秦軻的這種愿望是非常奢侈而天真的。
秦軻靜靜地聽了一會兒,隨之緩慢地從床上坐起,巽風之術收斂了他發出的聲音,順手抓過掛在衣架上的外衣和冰涼的菩薩劍,他靈巧得好像一只貓,逐漸隱沒于夜色之中。
墻上晃動的影子并不是百鬼夜行。
秦軻也不知道一共有多少人進了院子,就他聽見的動靜來說,不下于二十人,而且每個人的實力都不容小覷,估計最差也該有三境修為,甚至好幾人的氣息綿長,心臟強勁有力,或許已經入了小宗師境界。
二十幾個修行者高手,這是誰的屬下?
又或者說,他們是沖著誰來的?自己?盧越人?還是……高長恭?
想到此刻的高長恭正處于最為虛弱的時候,他的精神驟然繃緊,握著菩薩劍的手也用力了幾分,隨后佝僂著背,小心翼翼地順著墻根潛入了一處院落。
高長恭住在盧府最為清靜的房間,那里距離自己這邊還有不少距離,可如今的情況是,即使他找到了高長恭,恐怕也根本沒能力應對,只有去找幾個幫手才是正理。
但這是盧越人的院子,秦軻在這里完全就是一個陌生的路人,或許高聲大叫可以把盧府的人叫醒,可在客房這樣的地方,盧府的護衛應該也很難在最短的時間內到達。
若是一不小心打草驚蛇,惹得這些人做出什么不可控制的事情來就不好了。
“所以我就說這種大院子麻煩得很,東南西北都離得太遠了。”秦軻低聲咕噥,在黑暗之中一步步靠近另外一處房間。
阿布的房間距離他的房間很近,前后也不過是十幾丈距離,只是他才剛剛過了一個轉角,眼前的景象卻使得他瞳孔猛縮,隨后屏住了呼吸,連續向后退了三步,矮身縮在了墻角。
有一個黑衣人,進了阿布的房間。
秦軻不知道這些黑衣人的來意,但怎么想他們的目標都不應該是阿布,可就算他們的目標不是阿布,誰又能保證他們不會順手把阿布這個還在呼呼大睡的人給抹除了?
就算是暴露,也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秦軻心下一沉,知道自己已經沒有時間再多做思考,邁開腿就向著阿布的房門撞了過去!
還沒等到他撞到阿布房間的房門,他聽見阿布的房間里突然傳出了一聲驚訝的呼聲:“是誰?”
一陣碰撞聲便在房間內響了起來。
秦軻才剛剛撞進阿布的房門,看見的就是漫天的拳影,兩個身影在黑暗之中扭打在一起,早已經分不出你我。
月光透過窗戶,斑駁在那掛著畫卷的墻上,花瓶崩裂,擺件墜落,盛放著水的銅盆猛然墜落兩人的身影好像放大了無數倍,在墻壁上不斷地交匯。
兩人都是情急之下的出手,修為實力在短時間內的交鋒之中根本無法看出誰強誰弱,但以秦軻如今的眼力某種程度上,秦軻還是分辨出了左邊的阿布,并且感覺到他正在不斷地占據上風,并且借助著那已經逼近小宗師境界的氣血,生生地把那名黑衣人打得不斷向后退去。
“阿布!”秦軻壓著聲音發出低呼,面對這樣混亂的情況,握著菩薩劍的他一時間有些猶豫不決。
但阿布并沒有回應,只是在打斗之中同樣發出一聲低喝,氣血貫通雙臂,腳下連進三步,直接撞進了那個黑衣人懷中。
阿布在太學堂的時候就學過貼身靠,氣血凝聚在肩膀的同時,力量猶如透紙一般滲入黑衣人的胸口,伴隨著一聲悶哼,黑衣人向后后退的背部撞在了桌案的花盆上,竟然是硬生生地把花盆給擠成了碎片!
無數泥土和綠色的蘭花接連灑落在地面上,甚至不少花盆的碎片直接刺入了黑衣人的腰腹,迸濺出幾滴鮮血。
“混賬!”黑衣人低低地怒喝,隨后一伸手就想去觸摸腰間的短劍。
但隨后,一柄沉重的劍鞘卻橫空而來,直直地擊打在他的頭顱之上,發出一身悶響。
“嘭”的一聲,黑衣人終于兩眼一黑,倒地昏了過去。
“嗬呃……”雖然說短時間內打暈了黑衣人,但阿布的氣息也顯得有些紊亂,眼見著秦軻上來攙扶,正打算說點什么,卻驟然聽見了外面傳來了低沉的聲音。
“子鹿!怎么回事,鬧出這么大動靜!”
阿布才剛剛有些松懈的神情一緊,下意識就打算去拿墻角的大戟,可秦軻雙手發力,死死地把他固定在了原地。
“怎么……”阿布剛剛發出一點聲音,秦軻的一只手就捂住了他的嘴巴。
秦軻用嚴肅的眼神看了阿布一眼,搖搖頭示意他不要說話,隨后看著那只打開了一半的門,知道自己和阿布兩人正處于門外看不見的盲區,順勢從地上撿起那洗臉的銅盆。
他把臉鉆進銅盆內,道:“沒什么,正好醒了一個,解決他費了點力氣。”
秦軻故意扭曲的聲音,再加上銅盆的效果,頓時變得低沉不少,而那種切甕聲甕氣的聲音也使得外面的人聽了一怔:“你聲音怎么了?”
秦軻心中一緊,心里有些慌亂,卻還是沉著聲音道:“剛剛打斗撞著脖子了,不礙事,我一會兒就來。”
門外的人似乎是真的相信了這個理由,又或者是因為心中有什么大事壓著,沒有仔細思考,于是點了點頭,最后看了那門一眼,冷聲道:“下次小心點,別再驚醒府里的人,耽誤了大事,回去要你好看。”
只是短短幾個呼吸,門外黑衣人的腳步聲竟仿佛像是化作了夜里的一陣清風,漸行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