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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八章 陷入兩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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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還在通過蛛絲馬跡演算著這場龐大戰役的前因后果,但有人卻已經從詳細的軍報之中知道了其中的全貌。

  入夜后的稷城上空籠罩著重重厚重的云,像是一條大河向下傾倒,就好像百姓們心中的忡忡憂心一般,壓抑,沉重。

  “你的意思,曹孟不單單只是對我墨家示威?”

  油燈的燈芯被剪刀剪去了半截,但火焰非但沒有變的暗淡,反而越發明亮,竹席制成的幕簾之后,一個看上去瘦削的輪廓帶著幾分滄桑,聲音沙啞,好似夜里的竹林的竹葉在隨風飄蕩。

  竹席的外面,一個坐在輪椅上的身影半邊籠罩在黑暗之中,但誰都知道,有資格進入這座大殿而又坐著輪椅的人,墨家朝堂只有一個,那就是王玄微的學生,孫伯靈。

  “是。”孫伯靈緩緩說道:“曹孟雖然生性豪放,卻絕非狂妄之徒,若他派夏侯來僅僅只是為了對我墨家冷嘲熱諷,我不相信。可若說是他糧草不足,急于求戰,那就說得通了。”

  “不錯,曹孟確實是個難纏的對手。”幕簾后的墨家巨子低頭看向手中的軍報,卷動竹簡的動作穩定得可怕。

  盡管如今他已六十有八,接近古稀之年,可作為墨家少有的氣血宗師,他的衰老速度遠比常人慢得多。

  他成名在數十年前,一手墨家墨守之劍天下聞名,甚至在其他年輕少壯派的宗師高手里,也沒有誰敢說自己能在與他的正面交鋒之中穩勝不敗。

  遺憾的是,縱然他一身修為天下少有,可他如今要面對的卻不是來自江湖或是來自他國的修行者高手,而是錯綜復雜的朝政與天下大勢,這兩件事,無論哪一件,都不是單憑一人之勇便可解決的。

  否則他大可以快刀斬亂麻,一人獨斷變法,何須要在稷上學宮做那樣的局去試探朝堂上下?

  “這么說來,曹孟雖出其不意拿下了洪關,可糧草依舊緊缺,難以久戰,所以才想用這樣的手段逼我們速戰?”巨子沉吟片刻,突然道:“若是野戰,你有幾成把握能勝過曹孟?”

  “不到三成。”孫伯靈閉著的雙眼轉而睜開,目光深邃,“論野戰之強,天下無有能媲美滄海,無論是那支虎豹騎,還是蠻族輕騎,都要優于唐國的玄甲重騎。我墨家黑騎或許能拼盡全力與之一戰,可數量上又不如曹孟……”

  巨子緩緩地點了點頭,對于這個問題他倒是不怎么意外,只是嘆息了一聲,道:“如今看來,果真是我的錯處了……當初玄微多次上書奏請擴編黑騎,使之達到二十五萬人,以此壓制滄海騎兵之鋒,我沒有同意……不然我墨家軍也不會如此被動。”

  孫伯靈搖搖頭,并不因此責怪巨子,只是聽到他提起王玄微,心中難免有幾分悲切:“巨子不必自責,當初墨家幾場災荒,國府空虛,賑災尚且困難,要擴編黑騎更是難上加難,上將軍雖上書被駁回,卻也明白巨子您的苦衷。”

  “這種時候你就不必安慰我了,我這一生,雖有一些意氣風發之時,錯處卻也不少,沒什么不可說的。仲夫子一直說君父無不是之處,可我身為墨門中人,大不必按照他的那一套來。”巨子望著那微微搖曳的燈火,緩緩道:“那么依你之見,還是該固守?可若我真這么做,明日朝堂之上,又該怎么面對群臣?怎么面對百姓?”

  孫伯靈目光一凝,低沉道:“這正是曹孟要的效果,在稷上學宮大放厥詞,然后又差使小人在城中散布洪關失守之事,就是想要以此來擾亂巨子之心,再以群臣百姓逼迫巨子以速戰以對。”

  說到這里的時候,孫伯靈的目光越發明亮,似乎是帶著幾分怒意,同時提高聲音,一聲低喝:“但!若巨子真的遂了曹孟的意,墨家定然要再敗一陣,曹孟便會長驅而入,直到稷城腳下,我墨家淪為他砧板上的魚肉,任由他宰割。我知巨子之難,但國事為重,請巨子三思!”

  孫伯靈不是修行者,他那先天就孱弱的身軀也難以支撐他去做什么修行,但這一次的進諫,他幾近用盡了胸中所有的氣力,好似把一身的精氣神都喝了出來。

  而在幕簾之后的巨子則是一陣沉默,似乎也是被孫伯靈這樣堅定的聲音所感染,撫摸著軍報竹簡的手帶著幾分深切的情感,好似在冥冥之中,感受到了一股來自于王玄微的精神力。

  那個人最后已經成為圣人,有些時候巨子甚至會懷疑他是不是根本沒死,只是超脫了世間,在某一處靜靜地注視著他。

  但巨子也很清楚,這種想法,只不過是一廂情愿,圣人境界成就之難,不亞于一葉扁舟要在大江大河中逆流而上。

  王玄微或許在修行一道上確實有著十分強大的天賦,可要跨過那道門檻,卻一樣需要付出性命的代價。

  竹簡被巨子不自覺地握緊了,甚至因為無法承受巨大的力量,線繩開始出現斷裂。

  幕簾后傳來巨子幽幽的嘆息:“我知道了,國事如此,我身為巨子,自然責無旁貸。”

  孫伯靈望著那道輪廓,也是有些慚愧地低下頭:“臣有罪,若非臣沒有預料到曹孟會走那條古道,巨子也不會面對這樣的局面。”

  “這種話就不必說了。”巨子晃了晃袖子,似乎是表示安慰道:“即便是我,也沒有預料到曹孟會從那條古道直擊洪關背后。說起來,即便是今年冬日寒意洶涌,可大隊人馬想要通過那條古道依舊艱難,真不知道曹孟是怎么帶著人走過去的……往年入了冬歇,基本都會停止兵戈,休戰養兵,我們也都松懈了太多。誰曾想曹孟這回會反其道而行之,偏偏在這樣的惡劣天氣之中強行軍,這個北方之虎的名頭,倒真不是浪得虛名。”

  “北方草原,是天下苦寒之地,北邊的蠻人在那樣的地方成長,其性耐寒,比起墨家男兒,還要更勝一籌。”孫伯靈同樣有些后悔,這些日子以來,他忙于推動變法,反倒是把許多兵事拋諸腦后,否則以他的推演能力,總該看出一些端倪才是。

  “如此看來,曹孟當年孤身北上,實屬明智之舉,既避開了中原混戰,又趁機收服了草原部族,才能以此為根基,打造出這樣一支無堅不摧的強軍。”巨子唏噓道:“墨家上下一直看不起這些不通詩書,不懂禮法的武夫,可誰會想到,有朝一日他們會成為滄海的慷慨忠勇之士?”

  “是。”孫伯靈低聲應和。

  但下一刻,巨子話鋒一轉,說到了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情:“可我墨家的忠勇之士呢?他們又該如何?”

  孫伯靈當然明白巨子是指那五萬在文良戰死之后,被滄海國俘虜的五萬墨家軍,事實上,這一點也是他最為頭疼的一點。

  開戰以來,墨家和滄海大大小小打了至少三十幾仗,雖然孫伯靈仗著穩扎穩打的方式壓制了滄海軍,也抓獲了一些俘虜,可加起來也不到三千,而這一次洪關失守,五萬墨家軍淪為軍俘,光靠換俘根本不可能換回那些墨家將士。

  可若滄海以此為威脅,要求墨家割地或是接濟糧草,又該如何?

  割地是萬萬不能妥協的,若誰真敢這么做了,那一定會被釘上恥辱柱,成為墨家的千古罪人。

  而接濟糧草……等同于壯了敵軍威風,滄海此刻最缺的就是糧草,若給了糧草,滄海說不定要在洪關扎下根基,那樣一來墨家國豈非時刻都得暴露在虎狼窺視之下?

  這……真是兩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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