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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八章 水,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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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抓住它!”

  這一刻,阿布的大吼猶如一聲雷霆灌入秦軻的耳朵,一根森然的長戟幾乎是在一息之間伸到了他的面前。

  秦軻根本沒有思考的時間,但對于生命的渴望,一只手鬼使神差地就已經伸了出去,緊緊地握住了長戟的末端。

  激流滾滾咆哮,他面色蒼白地向上方喊道:“阿布,快拉我上去。”

  “我知道。”阿布也是緊張得不敢大口呼吸,隨著他微微咬牙,雙臂上的肌肉一塊塊縮緊,伴隨著他的一聲爆喝,他握著長戟猛然一撐。

  只見秦軻的身影輕飄飄地在半空劃出一道弧線,隨后向著他撞了過來,劫后余生的喜悅和后怕沖擊著兩人的心臟,他們并肩仰面躺在地上,竟然一時渾身無力,爬都爬不起來。

  秦軻劇烈地喘息著,雖說他體內氣血仍然充盈,可他眼里卻滿是疲倦,仿佛在這短短的時間里,用盡了所有氣力:“我以后可不想再來戰場了。”

  阿布也是喘著氣,莫名地笑出聲:“就算你以后想再來,恐怕也沒這機會了,再說,這種大場面……恐怕百年都難得一見,哪里還會有第二次。”

  秦軻微微歪頭,看向阿布的側臉,嘆息一聲:“可我怎么覺得,每每我說什么別來的什么卻非得要上趕著來一次。”

  廢了些力氣,兩人最終從地上爬了起來。

  倒并不是因為他們不想繼續在地上躺會兒,只是事情還沒有結束,甚至只是剛剛開始,他們兩人雖已逃出升天,可也得關注著事態接下來的發展。

  這一場可怕的洪水幾乎摧毀了一切,原本干涸的河床里長出的樹木和雜草除了少數幾顆還能冒出個頭來,其他大多數不是被淹沒,就是被沖擊力直接連根拔起,直接隨著水流向著下游而去。

  這是天地的威力,根本在人可以承受的范疇之內,自然,墨家騎兵也受到了十分慘烈的打擊。

  近三千墨家騎兵在這場浩劫之中被奪去了性命,放眼望去,那些穿著黑色甲胄的身影在水中沉沉浮浮,不由自主地隨著水流不斷地翻滾、飄動,甚至撞擊在一起。

  戰馬嘶鳴,人聲慘嚎,卻很快就被水流所截斷。

  秦軻倒吸了一口涼氣,只覺得眼前的景象太過可怕哪怕是戰爭里死去的人遠遠超過三千,可他們至少還能拔刀奮戰,向著他們的敵人發出最后一聲怒吼。

  而在這樣的水流,不,洪流之中,他們又能做些什么?就算是他們拔出馬刀來,難不成能截斷江流嗎?

  盡管秦軻從高易水那聽說過上古時圣人以兩指之力截斷江流的故事,可那樣的存在,萬年來又有幾人?在這里的所有墨家騎兵都是凡人,只能在恐懼、無助、驚慌之中被奪去生命。

  他們甚至沒有機會做出最后的反抗。

  阿布也是臉色蒼白,對著江流中的景象發出不可置信的嘆息:“引水攻敵,這種事情,我只在兵書和史書上見過。”

  “這說明什么?”秦軻有些不忍看,低下頭道:“或許我們正在親眼見證史冊里的故事。”

  唐國滄海數十萬大軍聯合討伐墨家,這本就是足以載入史冊的事件,而項楚今日的所作所為,想來也會在日后的史冊和兵書中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但呈現在秦軻和阿布兩人眼前的,卻是一場慘絕人寰的殺戮,沒有刀劍,水面上卻仍然涌出許多士兵因為與石塊、馬蹄鐵、樹木撞擊后的鮮血。

  身上傳來一點沉重感,秦軻感覺到四只有些銳利的腳掌正刺破他的衣服,同時順勢向上攀登。

  小黑出現在他的肩膀上,盡管目光里有些不滿,卻也沒有發怒地吱吱亂叫,大概是因為它從這涌動的江流上明白剛剛的情形也是不得已。

  只是對于它來說,事情已經基本結束,這樣強大的江流或許是無數人的葬身之所,但從另外一個方面來說,也擋住了唐軍的道路,秦軻和阿布兩人已經徹底成了局外人,不必再被卷入戰亂之中。

  可對于對岸那九千不到的墨家騎兵來說,一切事情才剛剛開始。

  龐大的江流確實阻斷了唐軍追擊秦軻阿布兩人的道路,然而在唐軍或者說項楚的眼里,他們兩人本就是排不上號的無名小卒,就連他多看一眼都不值得。

  他的目標從來就沒有變,那一襲黑袍仍然還在墨家騎兵中,下擺在風中獵獵作響。

  他花了這么多時間,不單單只是為了那三千墨家騎兵的性命,更重要的是,江流正好也切斷了整支墨家騎兵的退路。

  配備戰馬的騎兵固然行動迅速,在平原上更是縱橫四方,無處不至,然而此刻一條龐大江流卻從側面猶如圓環一般切斷了他們大半的道路,背后又是他們來時的山谷,他們又能去哪里?

  因為受驚而漫天亂飛的鳥群在空中劃出一道道軌跡,唐軍巍然聳立著,手中的長矛猛然地抬了起來,又重重落下,隨后不斷地重復著這個過程,每一次落下,唐軍都會齊齊發出一聲沉重的呼喝:“火!火!火!”

  五萬唐軍的聲音猶如悶雷,每一聲都響徹這片天地,長矛末端撞擊在地面上的聲音,不是戰鼓,卻勝似戰鼓。

  明明一場浩大的水攻,然而唐軍喊的卻是“火”。

  張九新坐在汪南的身后,一通顛簸終于上了高坡的他面色蒼白如雪。

  他當然很清楚唐軍為什么這樣喊,因為項楚用兵的風格,本就是侵略如火,不動則已,動則猶如大火燎原,無可阻擋。

  這場大水盡管是水,卻也是項楚放的一把大火,一如當初趙闊眼見的滿山火光。

  “老汪……”張九新微微低下頭,發現汪南正咬著牙,左手握著右手像是在試圖發力。

  張九新看了一會終于明白過來汪南的右臂竟不知什么時候彎曲出了一個詭異的弧度,變得根本不像是人類的手臂模樣。

  “你的手臂斷了……”張九新驚道:“老汪……”

  “叫什么。”汪南微微咬牙,“要不是老子急著把你提上馬,何至于變成這樣?”

  張九新微微沉默,片刻后低聲道:“謝謝。”

  他知道汪南一直不喜歡自己,不單單是因為自己曾經“叛”過郭開,更因為他從這件事情之后,深刻知道自己貪生怕死的本性。

  然而即便如此,他卻還是在亂軍之中伸出了援手,哪怕這援手對他自己來說并不怎么輕松,甚至令他折斷了手臂。

  “謝什么?”汪南冷笑一聲,“你以為我跟你一樣?在我看來,既然我們同在一口鍋里吃飯,拿著同樣的刀為國拼殺,那就是袍澤兄弟,既然是袍澤兄弟,還能見死不救?”

  張九新先是微微一怔,沒有想到他會這樣說,隨后感覺一股暖流在心中蕩漾開來。

  他忍不住開懷大笑起來,笑到捧腹。

  “你笑什么?”汪南不滿地道:“我說的話有什么好笑的?”

  “不。”張九新搖著頭,嘆了一聲,而手卻放到了汪南那只骨折的手臂上,道:“忍著點,我來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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