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渠城南二十里的地方,有一片不知名的山丘。
站在山丘頂端往四面看去,除了碧綠蒼翠的大草原之外,還能夠看到遠處的義渠城。
山丘之上,秦國相邦魏冉站在自己的戰車之上,將軍白起位于他的身旁。
突然,白起神色一動,道:“來了。”
魏冉下意識的抬起頭,注視著北方。
果然,在遠處的地平線上,一道黑色的浪潮出現了。
那是趙國騎兵。
大地開始顫動,如雷的蹄聲漸漸逼近,煙塵隨著馬蹄滾滾而來,萬馬奔騰之下,氣勢無比驚人,不少魏冉身邊的秦國將軍都為之色變。
魏冉哼了一聲,對著白起道:“讓二三子做好戰斗準備!”
就在魏冉的后方大約兩三里地,十萬秦國大軍早就已經排開陣型。
這雖然是一次會談,但誰又知道不是其中哪一方設下的陷阱?
反復無常翻臉不認人,這事情魏冉和秦國都干多了。
在距離山丘大約三四里地的地方,趙國騎兵大軍緩緩停下。
煙塵飄揚,一時間遮天蔽日。
數百名趙國騎兵馳出大部隊,朝著山丘直線而來,一面紅色大旗飄揚。
趙主父到了。
蹄聲響,趙主父策馬直上山丘之頂。
雖然多日征戰,但這位趙主父不但沒有任何疲憊,反而顯得神采奕奕,目光精光四射。
魏冉不敢怠慢,走下戰車,朝著馬上的主父行禮:“外臣見過主父。”
主父豪邁大笑,躍下馬鞍,一把抓住了魏冉雙手:“穰侯,多日不見,風采如昔啊!”
魏冉愣了一下,心道這位主父果不愧是搞了什么胡服騎射之人,這一舉一動如此粗野,哪里有貴族士人的禮儀了?倒是和個胡人無異了。
魏冉不動聲色的后退一步,伸手一指旁邊:“主父,請。”
山丘之上也臨時整出了一小片的平地,蒲團桌案都已經放好,甚至還擺上了瓜果美酒。
主父看了一眼,忍不住失笑:“穰侯,今日寡父可不是來閑聊的,有話直說吧。”
眾人紛紛退下山丘,只留下幾名心腹隨侍在旁。
魏冉道:“外臣斗膽想要請問一句,主父為何要入侵大秦盟友義渠?”
主父哈哈一笑,道:“寡父覺得該滅,所以便滅了。”
魏冉:“……”
從來都是大秦耀武揚威,是魏冉在他國君主面前抖威風,什么楚王魏王韓王見到魏冉哪個不得客客氣氣的。
偏偏這個趙主父,硬氣得很啊。
夠狂。
不過現在義渠國名存實亡,魏冉也不糾結這個,直入正題:“主父,不知那義渠王如今何在?”
主父笑道:“此人口無遮攔辱及寡父,寡父準備讓忠誠君懷雕取代他的位置,再把他流放到北海去牧羊。怎么,是太后讓你來的?”
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主父臉上露出了一絲促狹的笑容。
魏冉聞言,神色有些僵硬。
秦國太后和義渠王的奸情,可以說是舉世皆知。
但丑聞歸丑聞,平時也不會被人拿來說事,秦國人大可以埋起頭自己當鴕鳥,可現在這個情況……
即便是以魏冉這種資深政客的厚臉皮,此刻也覺得臉頰有些發燙。
自家的好妹妹啊,真的是……
魏冉正色道:“主父說笑了,義渠和秦國之間乃是盟友,于情于理,外臣都要保下義渠王一命,這也是吾王的意思。”
“哦?”主父眉頭一揚,臉上的笑意越發濃重:“原來如此,想不到秦王也是情深義重,倒是出乎了寡父的意料之外呢。”
魏冉干咳一聲,道:“主父,看在趙秦同盟的份上,還請將義渠王交出。魏冉可以在此保證,大秦不會追究趙國擅自攻伐義渠之事。”
對于魏冉來說,義渠王的性命可比一個破義渠國寶貴多了。
主父笑道:“無妨,若是秦王想要追究的話,你我可以就此開戰。”
魏冉:“……”
他看得出來,主父雖然是笑著說出這句話,但是卻沒有任何開玩笑的意思。
魏冉道:“主父,義渠畢竟是大秦的盟友,若是主父這般作為,又置大秦于何地?”
主父聳了聳肩膀,道:“趙秦之間也是盟友,而且寡父并未向秦國開戰。”
魏冉皺眉,眼中開始出現了絲絲怒意:“難道主父真的想要就此撕毀和大秦之間的盟約,當場開戰?”
主父放聲大笑。
半晌后,主父道:“若是秦國想要開戰,寡父自然奉陪到底!不過嘛,既然義渠國已滅,義渠王也只不過是個廢物,寡父將義渠王放歸秦國也不是不可。所以,秦王能開出什么條件?”
魏冉道:“大秦可以承認趙國對義渠的占領。”
主父嗤之以鼻:“大趙滅了義渠是事實,不需要任何國家的承認!”
魏冉皺眉,道:“大秦還可以提供一百車財物和三萬石糧食,作為對趙國之補償。”
主父笑道:“義渠城中的財物,可比你們秦國人拿出來的多了不少。”
魏冉咬牙,道:“再從上郡割讓三座城邑!”
主父略一沉吟,笑著伸出了手:“可,寡父準了。”
這是要擊掌為誓。
魏冉猶豫了一下,道:“主父,還是簽訂盟約為好。如此,魏冉回去也好給吾王一個交代。”
主父笑著點頭:“也可。”
魏冉命人取來早就寫好的盟約:“主父,請。”
主父從懷中拿出一枚印璽,哐一下蓋上,然后拔出刀來。
刀光落。
木質簡牘一刀兩半,其中一半被扔到了魏冉手中。
主父信手將盟約塞進自己的馬鞍袋中,大手一揮:“把人帶上來!”
狼狽不堪的義渠王被拖了上來。
主父笑著對魏冉道:“你回去告訴秦太后,寡父還是很客氣的,手腳都沒有缺,人也好好的。希望秦太后不要為了這點小事,壞了秦趙之間的友誼。”
魏冉看了一眼簡直好似從泥坑里面爬出來的義渠王,嘴角有些抽搐。
用腳指頭想也知道,義渠王這幾天在趙軍營地之中過得是什么樣的生活。
你都把人弄成這樣了,回去人不給你吹枕頭風吹死你?
算了,反正那也不關本侯的事。
魏冉笑道:“主父之言,外臣定然。”
義渠王看到主父和魏冉站在一起,顯然明白了什么,當下大罵道:“趙雍,你趙國多行不義,寡人將來必定……”
主父一巴掌扇掉了義渠王的兩顆牙,也將義渠王剩下的話全部都堵了回去。
“喪家之犬,也敢在寡父面前大言不慚!”
義渠王被扔到了魏冉的腳邊。
主父翻身上馬,居高臨下的看了一眼魏冉。
“穰侯,寡父會把這個廢物放回趙國,可不僅僅是因為秦趙之間的盟約。若是有一天你走投無路了,就好好的想一想寡父的這句話!”
主父笑著指了指魏冉的腦袋,然后撥馬轉身,馳下山丘,率領著親衛們絕塵而去。
魏冉呆立半晌,隨后一聲長嘆。
“班師回咸陽吧。”
已經被秦軍士兵松了綁的義渠王湊了上來,張開沾血的嘴巴有些漏風的說道:“穰侯,寡人的義渠國……”
魏冉面無表情的打斷了義渠王的話。
“再也沒有什么義渠國了,大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