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北站,顧楫帶著汪素以及兩名手下在站長的陪同下從站房內走出來。
他們正跨過鐵軌行走在枕木上,前方不遠處有一所狹長的庫房。
在蘇聯領事館的強烈要求下,之前牛氣哄哄的李少爺終究還是沒能頂住。那列貨車現在已經開到這所檢修庫房里停放,由中蘇雙方共同監管。
“被打死的司機是俄國人,那邊既然領事館出面交涉,我們也只能配合。”
知道顧楫他們是代表著法租界中央巡捕房來查案,老站長親自陪同,此時正和顧楫解釋著事發始末。
顧楫也是來了之后才知道,前天上午這里也發生了槍案。
“就是這里,本來車是停在這的。”
站長指著他們經過的這段鐵軌說著。
順著站長的手指,顧楫看了一眼。按照站長的描述,就在這里,一個男裝俄羅斯女人因為一節罐車的轉運事宜和司機發生了沖突。
女人當即殺了兩名司機中的一個,而另一名司機則趁亂走脫。
事態的發展似乎越來越有意思了,隱隱有一根線把所有的線索都關聯在了一起。那列火車很可能就是迷宮的入口,而那節罐車則是打開迷宮的鑰匙。
庫房門口有閘北捕房的巡捕看守。看到是站長領人來,只掃了一眼就直接放行讓他們進去了。
進了庫房后,看著一列罐車靜靜地停在軌道上,顧楫剛想走過去,卻被兩個穿著風衣的蘇聯人攔住了。
“站住!”
為首那個壓低著禮帽的大鼻子,態度很不友善。
“中央巡捕房的,你們是?”
顧楫亮出證件后用英語問對方。
“我們是蘇維埃領事館的人,你們來這里干嘛?”
大鼻子的英語不好,只是勉強能聽懂。
“這是華界,不是你們領事館,你們又在這里干嘛?”
對這種態度糟糕的洋垃圾,顧楫沒什么好脾氣。
“我們負責看守這列貨車,無關人等不得靠近。”
大鼻子趾高氣揚地說著。
“你好像弄錯了,這里不是領事館,在這里你們沒有任何權利。”
顧楫壓著火氣說著。
“哦,契丹人,我說有就有!”
或許是一直有著良好的優越感,大鼻子的態度非常無禮。
“你最好搞搞清楚,這是誰的地盤!你們正站在中華民國的國土上,給我滾開!”
隨著顧楫變了臉色,身后跟著的兩個便衣巡警立刻上去推搡著大鼻子。
對方身邊的同伴見勢不妙,也立即從風衣里拔出槍來,庫房里的氣氛瞬間變的劍拔弩張。
“租界發生了惡性血案,這節列車有重大牽連,我們是奉了上峰的命令進行調查。”
“我現在通知你們,你們若執意阻攔,后果自負!”
顧楫冷冷地說著,他兩個手下已經拔槍正和蘇聯人進行著對峙。有上司撐腰,他們的氣勢已經壓制住了對方。
作為中國人,在自己的地盤上看到洋人如此跋扈沒有幾個能忍得住。雖然他們現在也是借著法租界的名頭,只是能有機會出口惡氣,是絕不會手軟的。
顧楫有心理依仗。兩個老毛子敢輕舉妄動,他就能讓他們吃不了兜著走。或許別人在華界看到洋人發憷,而他顧楫卻是例外,出了租界底氣更足。
和那個已經縮頭躲到一邊的站長相比,此時汪素站在旁邊到是沒怎么害怕。
顧探長之前已經往前跨了一步站在她身前,對于他面對洋人時的處理方式,小姑娘心里覺得非常暢快。
眼前這個局面讓兩個蘇聯人始料未及。見此情形,他兩相互嘀咕了幾句后,那個大鼻子說:“你們在這里等著,我們去和上司匯……”
話說到一半就說不下去了。他看到領頭的那個契丹人在他開口前就已經自顧向著罐車走去,身后還跟著那個俊俏小娘們。
對面兩個便衣還在持槍和他們對峙,而那個站長則躲在一邊哆哆嗦嗦地說著:“和為貴,和為貴……有話好好說,好好說……”
大鼻子的無名火沒地方可去,只能對著站長怒斥:“誰讓你帶人進來的?”
顧楫此時手里拿著貨運單,從一節節罐體前走過,汪素跟在他身后記錄著編號和對應車節。
每節車廂上都有不同的編號,他們一直走到末尾才看到那節插了“2135”編碼的罐車,安安靜靜地掛在車尾,普普通通毫不出奇。
莫洛科夫趴在枕頭上,熟睡中的他正發出均勻的鼾聲。
瓦蓮京娜坐在床邊,看著他英俊的臉龐,眼神復雜。
和莫洛科夫不同,她從幼年時期開始就一直生活在中國,中文說的甚至比俄語還要流利。
對于莫洛科夫一直以來的計劃,她除了覺得愚蠢以外,始終認為最終會害了自己。只是男人有時候都愛做一些不切實際的事情,她就一直哄著他。
祖國這個概念在她這里已經非常陌生。她并不認為廣袤卻又寒冷的俄羅斯,那個人煙稀少的平原是個適合享受的地方。
對她而言落魄的貴族頭銜,除了讓自己在社交場合得到一些虛假的尊重,讓莫洛科夫這種粗鄙大兵在得到自己后有一種異樣的滿足,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實際意義。
她無比向往著歐洲,尤其是巴黎,那個夢幻般的城市。
和大多數虛榮的少女一樣,不再年輕的瓦蓮京娜無時無刻不想象著自己在那個時尚之都、浪漫之城里像個真正的貴族小姐,穿著摩登的歐洲時裝,過著優雅精致受人尊敬的生活。
偶然從酒醉的莫洛科夫那里聽到一些秘密后,她就開始進行著自己的計劃。
為此她隱忍了兩年。
晚上在麗茲俱樂部做著駐場當紅歌手,周旋在各色男人之間。作為無根的白俄女子,在上海這座遠東第一大城,想維持體面并不容易。
她只能不時變幻風格,迎合著摩登的上海潮流。直到以大膽的男裝風格傾倒眾多男子后,她的機會才漸漸地多了起來。
好像有誰說過,比悲傷更悲傷的是空歡喜。之前,她幾乎快要成功了,只差那么一點點……
沉吟了很久,赤裸著的瓦蓮京娜終于還是披上一件絲綢睡衣走到客廳。輕輕拿起桌上電話,撥通號碼后,她緊張地轉身看著臥室方向。
“您好!”
“請幫我接蘇維埃領事館!”
對著聽筒,她壓低了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