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的光焰一次次亮起,巨大的九嬰已經鎖定了目標。
他們還有逃生的希望,他們不遠處就是救生艇了。
可計劃趕不上變化,就在他們眼前,橘黃色的救生艇被卷起,撕碎。九嬰瞥了吳詠健一眼,他竟然看得出這怪物的眼神,那分明是嘲諷。
白鯨二號海上鉆井平臺的塔吊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在電閃雷鳴間緩緩傾斜,最后倒下,有隊員的手被壓住,逼得吳詠健不得不抽出刀來砍掉那只手,比起丟掉性命還不如丟掉一只手!
電纜護管一根根爆開,低沉的轟鳴聲不斷回蕩,氣氛壓抑無比。暴雨還在繼續,根本就沒有停下的時候。九嬰肆意踐踏,哪怕是粗大的打樁錘也無法承受它那身軀巨大的壓力,同樣開始倒下。
撤離路線不斷變更,但每次剛剛獲得希望就被摧毀。
直升機還在牽制九嬰,但子彈對局面的緩解如杯水車薪。
灌漿機所處的艙室中,蒼白色的頭顱在雨夜間發出刺耳的嬰兒啼哭聲,同時相伴的還有槍聲。
但十幾秒后槍聲稀疏,九嬰的一個頭顱帶起八尺長的鮮血,在直升機探照燈的圓形光斑中,宛如一朵緩緩綻放的、世間最妖冶的血花。
“一支救援小隊團滅。”
“兩支救援小隊團滅!”
耳機里傳來的聲音急促而大聲,團滅足以讓人恐懼。
沉雄有力的心跳聲在整個海上鉆井平臺中回蕩,修長的蛇頸緩緩從吳詠健和廖修面前退出。
那顆猙獰的頭顱離開了。但大家甚至來不及慶幸,九嬰九首同時張開,在凄厲的啼哭聲中,它用它那巍峨的身體撐爆了半個海上鉆井平臺!
“吼!!!”蒼藍色的吐息對準天空久久回蕩,名為九嬰的巨獸肆意宣泄它的力量。
一層的停機坪中,駕駛員正焦急的等待著眾人歸來。此刻,十分鐘倒計時已經走到盡頭。
塔吊還在塌陷,電纜一根根斷開,九嬰咆哮著嘶吼著逼近。
吳詠健緊緊的拉著陽寸雪的手,寸步不離的守護著眾人。
“怎么辦?”淋著水,吳詠健不得不征求廖修的意見,同時也是問控制室。雖然這個時候他們都有自行決定能力,可每個人都肩負著把大家送出險地的責任,是不允許有個人英雄主義的。
“別管那么多,聽我的,得走!”廖修低低的說道。
救生艇用不了了,但他們還有其它的撤離路線。
情況遠比他們想得要糟糕,這個建立在海上的平臺早已搖搖欲墜,千瘡百孔,九個頭的啼哭聲和風聲雨聲混雜一起,顯得吊詭而恐怖。
塔吊倒塌的速度極其緩慢,最后頭頂上的二層和三層同時發出沉悶的巨響,廖修下意識抬起腦袋,漆黑的雨夜已經暴露在所有人面前,可他們顧不得狂風大雨,因為那威嚴如鬼神的身軀就在俯視他們,像是神靈俯視螻蟻。
在迷蒙的氣霧中,在高過基站的巨浪之中,在散射的燈光與爆作的槍聲中,九首的長蛇十八只眼睛同時盯向一旁的大海。在直升機的強光燈下,他的脊椎包裹在近乎透明的皮膚中,如玉般通透。它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嬰兒啼哭聲,在這狂風暴雨之夜,便如地獄徘徊的幽魂。
廖修握緊手中的沖鋒槍,刺刀向前,五指張開。
一根一根的按下去。
數字一個一個落下。
“五、四、三、二、一。”廖修大喝一聲,“走!!”
救援隊按著大家壓低身子狂奔!九嬰竟然再沒攻擊任何人,它破開白鯨二號的管線與結構出現在所有武器的攻擊圈內,坦然的接受著四面八方燈光的照射,燈光在海面上形成了明亮的光斑,匯聚在九嬰身上,就算是金色的瞳孔也被強光逼得閉上。可它徑直看著某處海面,扭動著蛇軀,似乎在等待久違的朋友。
而這時,廖修和吳詠健等人的耳機里同時收到了震驚的聲音:“九嬰轉移目標,各單位注意,九嬰轉移目標!!”是他們的頂頭上司徐振國。
“什么目標?還有什么目標?!”吳詠健按住頭盔里的耳機,各種嘈雜的聲音匯聚在一起,他不得不大吼道,以讓控制室能聽得清楚。
沙沙的噪音,通信竟然在這個時候出現了問題!
“媽的!!”
吳詠健暴躁的抬起頭來,淋滿雨水的面龐與陽寸雪對視,最后他狠下心來,就算是死也要把這姑娘帶走,不然根本沒辦法向自己交代!
“注意!聲吶檢測,海底有生物以超高速逼近!”海上種馬直升機內,駕駛員震驚的大喝!
海面也出現了異常,暗紅色的光芒如鬼火般高速沖向白鯨二號,海面上也掀起了十幾米高的巨浪。
“克拉肯,注意,克拉肯出現!全員回避!任務取消!”張家巍顧不得喝他的紅茶了,失聲驚呼。
哪怕再怎么修心養性,面對堪稱可怕的敵人也會失措。
基地屏幕上,聲吶圖被放到了最大,所有人都清晰的看見了那個橄欖球形的紅色警報信號,警報強度為一級,然后飛速增加到雙a級。
它的速度為每小時四百海里,這片區域水深不過三百米,突破海面也就是分分秒秒的事。
所有人都知道,海水中根本不可能有這樣高速移動的潛艇,巨大的壓力會撕碎每一寸鋼鐵和隔音瓦。
可那修長的紅色信號裹挾著名為“克拉肯”之名,驚雷炸響之際,驀地破開了狂濤駭浪!!!
水花四濺。
數百米長的暗紅色觸須,直徑超過一米的吸盤,幾乎是以“彈射”的方式,與緊急拉升的直升機的旋翼接觸但令人震驚的是,先斷掉的不是軟體的觸須,而是鋒利的鋼翼。
鋼翼發出支離破碎的聲音,一架直升機被觸須傳來的巨力拉進了海中,海中一聲沉悶的爆響。
一團火光和油污浮現的同時,第二根觸須、第三根觸須、第四根觸須……仿佛無窮無盡的觸須從海中射出,帶著摩西開辟紅海的氣勢出擊,如同大海上驀地長出了暗紅色的森林!
這片森林狠狠地拍打在白鯨二號海上鉆井平臺上,這個半潛式平臺本就沒有固定在海床上,被這絕強的一擊撼動,旋轉著向側面傾斜了數十米,刺耳的金屬轟鳴聲像一個犯人垂死掙扎!
廖修和吳詠健等人差點被甩出艙室,而那九嬰以頭當爪爬行,借助平臺僅存的水面建筑盤踞。
那蒼白色的身軀隨著心跳一收一放,血管中奔騰著暗色的血流,任誰都能看出九嬰的暴怒!
帶起整個海上鉆井平臺,九嬰十八只眼睛同時爆發出人的烈光,它不管那些螻蟻們了,九張血盆大口同時撲向海面!暗紅色的森林不再揮舞觸須,它那尖銳的頭顱跟著破開大浪!
它渾身上下都泛起了一層迷蒙的暗紅色熒光,那凌空揮舞觸須的模樣令人想起太古部落的巫婆跳著祭祀的舞蹈。吳詠健的心中一沉,熟悉的感覺襲來,如同一座沉寂了三年的火山開始爆發。那是一只大得驚人的變異烏賊,沖著盤踞在鉆井平臺上的九嬰發出狂怒的嘶吼。
巨獸對峙,仿佛兩軍對壘,又如武士的對決。
在巨獸的對峙中,鉆井平臺和人類都像玩具般脆弱。
長達五十多米的九嬰齊聲啼哭,九個頭顱發出的聲音聚合在一起,如同九人持不同樂器合奏,那啼哭聲尖銳得如同鬼神的哀嚎嘶吼!
隨著戰斗的打響,海上鉆井平臺跟著崩潰,保不住了。
廖修只虧得自己多帶了一個氧氣瓶,和無數鋼鐵一同落水的瞬間,他就已經就接上了氧氣管,同時扔一個給陽寸雪。小隊隊員們都裝備著蛙人套裝,背負起那些工程師和負責人前行。
大海中攪起至少五六個漩渦,那烏賊出現的一瞬間,龐大的紅色觸須幾乎是遮天蔽日的落下!
“不行,現在就要開火,在事情鬧大之前把兩只怪物給轟掉!!”張家巍一字一頓的喊話前線。
“等人!等信號!”徐振國怒吼,“那是我的兵!”
“人員確保生存!”調度員的聲音遠遠的響起,信號出現,生命體征出現,幸存的隊員還有不少,都在奮力離開兩只巨獸開戰的戰圈!
幸存的直升機抵近海面,紛紛向隊員和海上的幸存者拋下繩梯,所有人都在向繩梯游。
他們身后是恐怖的巨獸,互相發出示威的巨吼,它們一邊咆哮一邊廝殺,激蕩起濁白的水花,黑色的浪潮被閃電照成雪白的顏色。
“小心!”暗紅色的觸須帶起巨浪,猛地打了過來。
吳詠健咬了咬牙,背著陽寸雪極力向前劃水。
他沒看見,廖修看見了,看見了燈光中觸須上血盆大口般的吸盤,以及龍鱗般細密的金屬紋路,刀槍不入。它以驚人的速度刺破淋漓的暴雨,雨水和海水同時拍打在這個年輕的救援隊隊員臉上,順著脖子下流。那觸須帶著絕強的暴力,刺向吳詠健背上的少女陽寸雪。
警告聲響起的同時,吳詠健幾乎是下意識的甩開了陽寸雪,觸須看似柔軟,卻帶著可以洞穿鋼鐵的力量,電閃雷鳴間,要不是吳詠健反應及時,堪堪側身躲過,差點就被其洞穿。
可即便如此,那觸須還是如死神的鐮刀般,夾雜著狂亂的雨絲與他擦肩而過,兩尺長的鮮血飛濺而出,最后與暴雨融入了無邊的黑暗中。
吳詠健氣喘吁吁,只覺得自己的名字在最關鍵的時刻保住了自己。
他曾經告訴過他最信任的朋友,這個名字代表的是永遠健康,所以現在他還有力氣離開。
廖修終于等來了海上種馬直升機,它拋下救命的繩梯,留下巨獸廝殺的背影。廖修用力拉上陽寸雪和吳詠健,其他人也通過直升機轉移。
從兩棲攻擊艦上起飛的武裝直升機姍姍來遲,不顧惡劣天氣滿載重火力飛抵,老式但強力的馬克泌重機槍對著巨獸發射一枚又一枚穿甲彈。
與此同時,島嶼上久候的導彈陣地射出連續的戰斧導彈,接二連三的落入白鯨二號的坐標。
但克拉肯與九嬰不管不顧,它們雙眼充血,它們互相糾纏,仿佛太古的敵人,從創世廝殺至今!
九嬰忍受著劇烈的炮火,九個頭顱所有獠牙都咬上了那些觸須,它齊齊發出嬰兒般凄厲的啼哭之音,超低溫的吐息凍結了大片海面。
海面一邊結冰一邊破碎,濃濃的水霧與濃煙出現在一片狼藉的海面上,克拉肯忍著劇痛,揮舞無數觸須纏繞著九嬰,交織成了巨大的球形!
它一邊自斷殘體,一邊瘋狂的纏繞著九嬰,帶著它徑直落入深海中,仿佛墜入大海的牢籠!
如果從直升機上注視,整片大海仿佛變成了暗紅色的果凍。
“該死!別讓它們逃了!”徐振國狠狠地一敲桌子,看著屏幕畫面大驚失色,他沖著話筒怒吼,眉宇間的神態兇惡無比,仿佛剛才被游戲隊友坑了一把,恨不能親手扼殺那猙獰的怪物。
直升機盤旋著轟擊,強力的深水炸彈一顆顆扔下,在水下炸出強烈的橘色火光,但是依舊無法阻止克拉肯的下潛,它帶著鬼神般的偉力而來,又帶著翩然的快意而去,仿佛宿命。
所有幸存者都眼睜睜的看著那團暗紅色的熒光像鬼魂般消失在海中,卻什么都做不了。
吳詠健松了口氣,看著懷中瑟瑟發抖的少女,全身脫力。
得救了……是吧。
面對巨獸,還真是夠累的啊……不過這樣也好,面對閔亨緣的時候,也有瑟的資本了。
他昏死過去。
各種喧嘩全部消失,菜市場似的中央控制室平靜下來。
“信號消失了。”
鴉雀無聲的控制室內,一位調度員的低語打破了寂靜。
“信號消失了。”胡衷華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沖一旁悠哉游哉的張家巍道,“廢話,當我沒看大屏幕么?家巍,你說吧,接下來怎么辦?”
他攤攤手,示意這種情況下他已經無能為力了。
“還能怎么辦?”張家巍抿了一口濃郁的紅茶,毫不在意的道,“戰爭時代已經來臨了,人與獸的戰爭,可不是人與人之間的廝殺啊。”他的聲音變得幽幽的,就像個神棍,“我覺得你還是好好看看這個吧。”片刻后,他把辦公桌上一本書扔給徐振國,這是他之前一直在翻看的東西,是一本嶄新的《山海經》。
“那個消息最終還是被證實了么?”徐振國沉默良久,拿起那本書,嘴角泛起一絲苦澀,面露疲態。
“對啊……神話巨獸。”張家巍輕聲細語,聲音有些悵然,實則困了。他旁若無人的打了個哈欠,“我覺得,有必要把那些人召回了。”
本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