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晚景,人影稀疏,唯有院子里的幾樹櫻花飄飄落落,略微有些孤零。
胸中的傷還在隱隱作痛,她急切的心仍然起伏難平,為了盡量讓自己沉靜,她又重新坐在機杼前,把這剩下一半的紅紗織完……
她房門半掩,聽著外面的風聲雨落,殺神殿的高手沒有來,只是白日里路過的江湖客越來越多,談吐之間的神情越加的激烈亢奮,她知道她現在要做的,不是繼續療傷,不是苦候無果,而是——歸家。
敲門聲由遠及近,一家挨著一家,終于輪到這里……
“老夫人,我們是送葬的隊伍,一直從東城過來的,沒想到今天城門臨時關了,我們出不去,這委托的人也都是江湖客,我們回去不好惹,客棧酒樓又嫌我們晦氣,也不讓我們住,勞煩夫人行個好,看能不能讓我們兄弟在這住一晚,明兒一早就走。”
那憨實的漢子抹了一把汗,又加了一句,“對了,我們也付銀子,按照客棧的規矩,您看如何?”
她掃過幾人,除了說話的漢子,其他三個人都只管作揖點頭,沒有答話,接著她又看了看他們身后的漆黑棺材,隨口問:“還沒到時辰,城門為什么關了?”
那漢子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四周,見沒有旁人,才低聲道:“聽說是抓刺客,什么人都不讓進出,不瞞老人家,我還是疏通了關系,明天天不亮就得繞道走宮城偏門出。”
“哦”,她點點頭,再問:“送的是什么人?”
那漢子憨實笑道:“是一個老嬤嬤,原來是宮里的,前日歸天了,她的幾個侄孫托我們送出城去安葬了。”
“嘎吱”一聲,她打開院門,“放院子里吧,就一晚。”
“好的,好的,打擾夫人了,我們明日天不亮就走。”那漢子千恩萬謝,連連點頭,忙招呼左右,“快,起棺,仔細放在園子角落,小心別撞了老夫人的樹。”
靜夜如水 “果然是個老宮女,得罪,要委屈你葬在這櫻花院落了。”
次日,果然天沒亮,幾個漢子便收拾行裝準備啟程,可是怎么敲門,也不見有人應答。
“符哥,許是老人家睡熟了,或者提前出去活動了,天快亮了,咱們要不把銀子留下,啟程吧。”一個穿著青褂的男子催促道。
“這……好吧,也只能這樣了。”
男子猶豫片刻,只能同意,隨即便在房門口放下幾兩銀子,起棺離去。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名聲也是一樣,關于昆侖陸氏兄妹慘死山野的流言早已傳到了太白山,一眾弟子雖然不敢公然議論,但是私底下難免嚼嚼口舌。
有人說是因為他苦候許久,暗影樓卻突然轉投昆侖,讓他惱羞成怒,林笑非要給雙方一個下馬威,順便震懾其他門派。
有人說是因為溫靜霜有了身孕,不能侍奉左右,故而劍君子才一時糊涂,見色起意。
也有人說是因為昆侖陸氏兄妹早已投靠了李長陵,林笑非是想借此向仁宗皇帝表露忠心,期望太白劍宗在神盟之約中得到他的支持,或者自己被重新啟用。
流言蜚語,最是殺人的刀劍……
消息一傳十十傳百,自然全宗上下人盡皆知,溫靜霜雖然深居后山別院,也只晚了片刻。
“小姐,你別聽他們胡說,我就不相信咱們姑爺會做出這樣的事。”
秀兒看了看她憂慮不安的神情,忙俯身安慰道。
溫靜霜搖了搖頭,道:“我自然知道,雖說江湖中紛亂仇殺不斷,但是陸氏兄妹也沒聽說是什么奸惡之輩,笑非是絕不可能殺害他們的。更何況,說什么笑非欺辱了陸姑娘,更是胡說,夫君是怎樣的人,我們都清楚,我唯一擔心的就是他的安危,也不知這陷害他的人會怎么對付他,他什么時候才能回來。”
說到此處,一個念頭突然閃過腦中,讓她的心瞬間如墜深淵,“會不會是他,霍炎哥哥……”轉瞬間,她又搖了搖頭,心想:“不,他也不是這樣的人。”
秀兒自然不知她心中憂慮,聞言,好似松了口氣地道:“我還以為您也信了那些流言呢,您放心吧,咱們姑爺無論是劍法,還是智計都是頂尖兒的,一定會安然無恙的回來,給大家說清楚。”
說著,她又看了看溫靜霜一天天大起來的肚子,安慰道:“您現在最緊要的,就是安神養胎,不然姑爺回來指定得怪我。”
說到腹中骨肉,溫靜霜原本愁容滿布的臉才漸漸松快,輕輕撫摸著隆起的肚子,多了幾分慈愛,“孩子啊孩子,你要快快出來,快快長大,好為你父親分分擔子。”
“呵呵”,秀兒噗呲一聲笑了,“小姐這么聰慧,有了身孕也竟說胡話,這十月懷胎的,哪能說快就快的,再說了,也指不定就是個姑娘,莫非您還讓她跟姑爺舞刀弄劍不成?”
聞言,溫靜霜也跟著笑了起來,“姑娘也可以,我聽說這江湖中有好些個女劍客,都是了不得的高手,像什么昆侖的顧惜顏姑娘,離忘川的蘇幼情掌門,還有司神雨姑娘……個個都是女中豪杰!”
說著說著,又羨慕地嘆了一聲,“哎,只可惜同為女流,我卻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孱弱之人,否則也能幫笑非分擔一點事物。”
“小姐可不能這么想,姑爺不是常說嘛,這天下的人,不以修為地位分貴賤,只以仁義品行論高下,您和姑爺都是難得的君子淑女,當真真的是天生一對、地上一雙,可不能小瞧了自個兒!”
溫靜霜笑著將她拉過來,坐在身旁,打趣道:“看來沒白教你讀書識字,現在能說會道的很,等姑爺回來,讓他也給你找個謙謙君子,把你送出去。”
“哪有?小姐就打趣我。”
秀兒瞬間紅了臉面。
溫靜霜想了想,突然低聲叮囑道:“對了,你抽空去前山跟小七他們打聽打聽,問一下這次神盟之約,暗影樓是誰帶隊過來。”
“哦,怎么,小姐在那里有認識的人?”秀兒問。
溫靜霜斟酌片刻,說:“你忘了,不是舅老爺還在他們那做客嘛,我想問問他這次是不是也跟著回來了。”
“哦,我都忘了,行呢,我伺候您吃了午飯,就去打聽消息。”
“嗯,”溫靜霜點點頭,心中又不覺涌上憂思,“舅舅,你現在怎么樣了,會不會怪霜兒沒有讓笑非去找你?”
此時正值晌午,山道上尤其悶熱,但是周圍的空氣卻很冷寂,就像人,突然就寂靜無聲,只點頭示意。
不過,林笑非卻不在意,即便平時多么熟絡奉承的人此時只尷尬地點頭示意,他也并不在意。
這世間太大,彼此懂得人卻少,于他而言,在世的只有幾個人,宗主林碧照,師傅莫承允,師弟白諾城,妻子溫靜霜……
除此之外,都是奢望。
早有書信報過平安,師傅知他回來,早就在山上等候,但是溫靜霜卻未必知道,持家守道的小女人而已,她自然更加擔憂,于是回到太白山,第一件事就是歸家。
晌午熱氣涌上,出門打探消息的秀兒還沒歸來,溫靜霜只能自己搖著扇子坐在長廊上守望。
忽然背后涼風吹來,驅散了熱氣,她回頭說,“秀兒,怎么樣……”話語未落,便瞬間愣住,笑顏如花地叫出聲來,“相公!”
說著便站起身來,林笑非連忙放下扇子將她摟入懷中,“小心些。”
“嗯”
她緊緊抱住,埋頭肩上,是熟悉的味道,淚水涌出又收住,許久才松開,接著就只是拉著他坐在廊中,細細述說這分別幾日的繁瑣事情,對那流言絕口不提。
絕口不提,是因為絕對信任,她沒問,林笑非也沒說,兩人就這樣依偎著看著遠山,談笑自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