墻里秋千墻外道。墻外行人,墻里佳人笑。
高大的紅色宮墻上閃耀著金黃的琉璃瓦,尊貴榮耀之盛,仿佛隔絕于世外,墻外的確有行人,他們身上穿著重重的甲胄,手中握著寒光閃爍的兵器,甲胄隔絕了體溫,兵器斷絕了人情,目光冷寂,厲如刀劍,因此他們對墻里的笑聲充耳不聞,繼續巡邏。
然而那墻內的秋千卻依舊越蕩越高,一個身著華貴宮服的嬌美女子坐在秋千上,擺著雙腿,看著墻角那支迎著寒風綻放的臘梅,放聲大笑,眉如彎月,眼似秋波,左邊臉頰那個淺淺的梨窩更添了幾分清美!
那華貴的女子一邊笑著,還一邊吩咐道:“玲兒,靜兒,再用力推高些,我都要看到散花樓了!”
下面兩個小宮女,雖然推的氣喘吁吁,但是見她越加的高興,就更起勁,手上用力更是加重了幾分,“遵命,娘娘,您可抓緊些呢!”
兩根秋千的繩子,蕩在空中,拉的嗡嗡作響,那女子的屁股都快要離開秋千,感覺要飛了起來,她伸著雪白的脖子,努力的舉目遠眺,宮墻之外還是宮墻,宮殿之外仍舊是宮殿;這時天光灑下,視野更寬,果然看見了宮外西北角那個高高的影子,正是散花樓,女子的心頓時一陣巨痛,仿佛千針刺來,又似被重錘猛烈敲擊,頃刻間淚如泉涌,飛灑在空中,再也沒了笑聲……
兩個小宮女見主人突然沒了笑聲,都以為她嚇傻了,忙喊道:“娘娘,您怎么了?”
正在這時候,一個老太監轉過宮門正看見此景,頓時嚇得捂住了嘴,片刻后才對那兩個小宮女罵道:“哎喲喂,你們兩個不知死活的小丫頭,還不快把娘娘接下來,小心摔傷了,誅你們九族!”
這話把那兩個小宮女嚇得不輕,連忙幫那女子止住秋千,再一看,她已哭成淚人,頓時嚇得兩人跪伏在地上,連連求饒:“娘娘恕罪,娘娘恕罪,我們再也不敢了!”
那女子抹去眼淚,又笑著將她二人扶起,說道:“兩個傻丫頭,我并未怪罪你們,求饒些什么?”說著,那女子又轉向那迎面走來的老太監,笑道:“槐公公是宮中的老人,何必嚇唬她們!”
那太監躬身見禮,說道:“見過晨妃娘娘,娘娘金枝玉體,可容不得有半點閃失,奴才今日呵斥她們,是為她們好,日后她二人自然會感激奴才!”
“勞你有心了!”
晨妃點點頭,也不管那太監,便拉起兩個宮女向自己的寢宮跑去,剛進寢宮,那兩個宮女這才如蒙大赦,松了口氣,其中那個叫玲兒的宮女一邊給晨妃脫下袍子,一邊嘟囔著嘴抱怨道:“娘娘,下次奴婢可不敢再陪您這么玩了,今日可真是嚇死人了,娘娘若是出了事,哪怕是再小的事,那‘壞公公’也能捅的比天大,到那時,奴婢們受罰是小,娘娘不能出宮聽曲兒才事大呢!”
聽了這話,另一個名叫靜兒的宮女眼珠子轉了轉,立馬附和起來,“正是正是,我聽宿雨宮的姐妹們說,最近陛下圣心難測,時而發怒時而狂喜,娘娘可不敢在這節骨眼觸霉頭。”
此時的晨妃,面色憂郁,一顆心如墜在漆黑冰冷的谷底,全沒了方才的高興,只見她垂頭咬了咬下唇,問道:“還有幾天?”
兩個宮女見她如此模樣,都有些心疼,輕聲答道:“還有三十七天,娘娘,您前幾日已經問過了!”
晨妃點點頭,說道:“你們也累了一天了,下去休息吧,我想歇會兒!”
兩個宮女聽了都奉命離去,晨妃這才一頭倒在床上,又把自己捂在被子里,嗚嗚的哭了起來……
兩個宮女剛走不遠,便隱隱約約的聽見了哭聲,都嘆了口氣,玲兒似乎有些不忍,拉了拉同伴的手,說道:“要不我們回去看看吧,娘娘平時待我們不薄!”
靜兒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周圍,咬咬牙,將她拉至一個偏僻的角落,低聲問道:“你聽說了嗎?宮外出現了陛下和唐依依的私生子的事!”
玲兒點點頭,答道:“知道啊,怎么了?”
靜兒罵道:“還怎么了,看你笨的,白癡都知道武疆王想要當皇帝,以前東宮無主,他還等得,如今突然出現了陛下的血脈,他可還等的了?”
玲兒疑惑不解,又問:“那又如何?”
靜兒又罵她一句,“看你真是心大,你想啊,那武疆王若是等不及了,自然就有可能出兵中原;你莫非忘了我們娘娘是誰?我們娘娘可是武疆王一母同胞的妹妹,被送到這里,本就是個人質,若是兩方一打起來,娘娘這個人質會有什么下場?”
玲兒這時才反應過來,忙嚇的捂住了嘴,許久才松開,小聲說道:“肯定是必死無疑啊!那我們……我們是不是要陪葬?”
靜兒點點頭,說道:“正是如此,若我們還呆在這里,早晚有一天必死無疑,要不你以為他們為何讓我們兩個毫無資歷的新人來這里伺候晨妃娘娘,為何這里的奴婢換了一茬又一茬,就是沒留下兩個貼心人?是娘娘脾氣差,還是她們笨手笨腳?不,都不是,是因為那些人早就看透了,特意欺負咱們呢,所以我們必須走,趕快另投他人!”
玲兒點點頭,又問道:“可……可是去是留,又不是你我說了算的,這可如何是好?”
靜兒想了想,說道:“我倒是想起了方才那壞公公的話,不如我們就跟上頭去說,就說我們資歷淺薄、毛手毛腳,怕伺候不好晨妃娘娘,自愿減奉降級,調往別處?!”
玲兒卻有些于心不忍,想了想垂頭說道:“可是晨妃娘娘待我們不薄,這……這……”
靜兒嘆了口氣,反問道:“那有如何?是身家性命重要,還是幾個月的主仆情誼重要?傻瓜,再說了,你看晨妃娘娘對誰不好,你以為她只單獨把你當姐妹喲,就你重情義,人家前面那些走了的都是笨蛋和狼心狗肺?不都是為了活命嘛,你也不想想,你若死了,你老子娘誰來養活?!”
說著又將憐兒拉近身來,掃視一圈周圍,見四周無人才湊到耳邊悄悄說道:“我還聽說了,晨非娘娘入宮十四年,陛下從未踏進這夢袖宮半步,甚至內宮里根本沒有刻娘娘的名牌!”
聽她如此說,玲兒仿如大夢初醒,自己侍奉的主子原來是最不受皇帝喜愛的人;而且主仆情誼也的確沒有性命重要,更無親生父母重要,于是就點點頭咬牙說道:“好,那我們趁熱打鐵,趕緊去吧!”
“嗯”靜兒應和一聲,隨即兩人便向內務府的方向匆匆走去,路過花園,正看見槐公公命人在砍那支墻角的臘梅花……
什么最難熬?無邊的寂寞最難熬,癡癡的等待,看不到盡頭的數日子最難熬,日子越數,過的越慢,可縱然如此,她也已經數了十四個春秋,十四個冬夏!
十四歲入宮,又十四個春秋,如今晨妃已經二十有八,女人最好的芳華就要到了盡頭,可惜臨近枯萎,也沒能好好的綻放一次。
看著老太監領進來的兩個不諳世事的稚嫩丫頭,她們紅著臉垂著頭,雙手不知所措的放著,神情就和之前來的那些女孩子一模一樣,該叫她們什么名字好呢?晨妃轉念一想,又有什么需要煩惱,反正已經用了幾十次了,便笑著說道:“無需多禮,我這里沒那么多規矩,去洗漱收拾,從今天開始你們便叫玲兒、靜兒吧!”
“是,娘娘!”
兩個女孩子怯生生的應了一聲,接著便放下手中那支風干的臘梅花,戰戰兢兢地走了出去……
同樣是高樓,同樣的繁華盛景,柳明旗在暗影樓已經逗留數月,除了起初的斷臂之痛,后面可謂是活的風流快活,樂不思蜀;幾個月的奉承招待,這恨也早已忘的干干凈凈!
但是畢竟寄人籬下,老臉多少有些掛不住,便耍了心機,以退為進要告辭離去,果不其然,他每辭一次,候星魁總能找到理由將他留下來,但是這一次卻意外的同意了,正在柳明旗暗暗有些失望的時候,候星魁竟然提出要回禮,為他提前舉辦五十大壽,若不答應便不放他回去,這可真把他樂開了花。
太白劍宗,自從白諾城被確認為是陛下和唐依依私生子的時候開始,林笑非就沒閑下來過,拉關系攀舊情,募豪杰聚英雄,竟無一天空閑。溫靜霜再是通情達理,心中多少有些幽怨,又是一天守候,已至黃昏,正在此時,柳明旗一封信更是讓她少有的發了怒:“舅舅真是的,莫非在人家那兒呆上癮了,家也不要了!”
“娘子怎么了?”
正在此時,房門外忽然傳來了林笑非的聲音,溫靜霜頓時喜上眉梢,連忙跑去開門,果然見林笑非提著一包東西站在門口。
溫靜霜忙將他拉進屋,給他倒了一杯茶,才說道:“還不是舅舅,我上次回信問他歸期,本來都說最近要回來了,可是今天又說被人拉著要給他提前辦五十大壽,你瞧荒唐不荒唐?舅舅生日明明是九月的,這還差大半年呢,豈能說改就改?再說了,我們又不在,豈不是糊涂透了!”
林浪夫想了想,以為是柳明旗知道了白諾城的身份,一時不敢回來,所以故意找了這個理由逗留在暗影樓。隨即,斟酌片刻,說道:“無妨,舅舅前些日子嚇壞了,這一段難得逍遙,就由他去吧;至于說五十大壽,既然九月才是正期,我們到時候再補一個就是了,你說如何?”
“嗯”,溫靜霜想了想,也覺有理,便點頭同意;這時才看到桌子上方才林笑非帶回來那個白色紙包,“夫君,這是什么?”
說話間,伸手便要去拿;不想卻被林笑非搶先一步奪了過去,笑道:“你先猜,猜中了就給你!”
溫靜霜噗呲一聲笑了出來,花香如此濃郁,其實她猜也不用猜便知道是什么,但依舊裝模作樣的仔細聞了聞,說道:“是我最喜歡的香料!”
林笑非笑著遞了上去,溫靜霜忙拆開來看,果然是用幾層香料紙包裹的,但是內里卻沒有香料,紙包之下竟還有一層青布,“咦”溫靜霜好奇的解開青布一看,原來里面根本不是什么香料,竟然是一件極美極薄的月白紗衣,這么一件長長的紗衣,裹起來竟然不足拳頭大小,可見用料之精致,做工之考究。
這紗衣薄如蟬翼,輕似云煙,即不能避體亦不能御寒,當然不是穿給外人看的,閨房之中,自有樂事……
即便成親已經一年多,但是溫靜霜一想到此處,臉依舊紅艷如火,火辣辣的燙,隨即忍不住錘了林笑非一下,假裝嗔怒道:“哼,越加沒有體統,誰教壞你的?”
“哈哈”,林笑非大笑兩聲,道:“自盤古開天地,女媧造男女,生而有別,何須人教?”接著一把將妻子摟在懷中,湊近它耳邊,語氣分在溫柔地說道:“今日我路過城中布莊,看那一對老板的兒女粉雕玉琢,甚是可愛,娘子,我們也該要個孩子了!這事往大了說,是傳香火,繼人倫;往小了說,將來也是你我老來的寄托!”
溫靜霜紅著臉,倚在他懷中,輕輕點了點頭……
鑼鼓喧天,禮樂齊飛,觥籌交錯,推杯換盞!
暗影樓中,幾個清秀中帶著嫵媚,嫵媚里又藏著愁緒的女子正在跳舞,她們的腰肢如楊柳一般纖細,她們的手如羊脂玉一樣雪白,她們的雙眸在跳動,眼中柔波搖曳,仿佛在說話……
大樓整整五層,坐滿了武林中的高手還有這城中頗具名望的富賈名流,足足幾百號人,然而他們都不是這場盛宴的主角,主角正坐在主角的位置上,享受著無盡的榮光!
柳明旗已經四十有九,早過了不惑之年,并不是沒見過世面的毛頭小子,但是縱然如此,縱然他已經竭盡全力裝作鎮定,但是臉上的志得意滿依舊藏也藏不住,一杯酒又一杯酒下肚,他的臉已經有些發紅,視野也開始朦朧。
但是當他掃過大樓一角,又看了看那個躲在角落喝悶酒的玄衣中年男人,頓時喜上眉梢,那人是銅山劍莊的莊主王辰,前不久死在文四手中的鬼羅剎正是他的師弟,說起來他跟柳明旗是舊怨加新仇,本該以死相搏,可今日卻乖乖的來祝壽,即便是喝悶酒,也是恭恭敬敬地笑著給柳明旗敬了一杯酒之后的事了……
說起來,這王辰本也是一個兇惡狠辣之人,但是柳明旗背靠太白劍宗,又有暗影樓稱兄道弟,這小惡人遇到大惡人,也就兇狠不起來了!
“柳老弟,有佳人不看,你在看什么呢?”
這時候星魁又端著酒走了過來,柳明旗大笑起來:“哈哈哈,候兄真會開玩笑,一把年紀了說什么佳人,倒是今日這盛宴,可是老兄多費了心思,老弟我感激不盡,再敬你一杯!”
候星魁笑著與他對飲了一大盞,正在此時一個守門的暗影樓弟子看著手中一張紙條大喊一聲:“小蒼山舊友送柳老前輩名畫一副,祝柳老爺步步高升,早得佛緣!”
這時暗影樓中的賓客都愣了片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都罵,“酒都喝了大半,這是哪家不靠譜的舊友,送禮也能耽誤了時辰!”都轉過去看柳明旗顏色,哪知這一看可驚住了,只聽叮的一聲,柳明旗手中的綠玉酒杯瞬間從手中滑落,摔了個粉碎,柳明旗竟然已經完全呆在了酒桌前。
這時那弟子已經抽出一副畫軸,緩緩展開,畫一展開又引得一陣驚訝,眾人原以為是什么南極仙翁或者八仙過海之類的祝賀之畫,沒想到竟然是一副讓人毛骨悚然的黑白鬼畫,畫中背景是以重重的水墨潑出的一片幽暗的山林,近處是一口棺材,棺材里站著一個年輕輕的光頭和尚,那和尚雙眼凹陷、骨瘦如柴,就像是饑荒時候幾天沒吃飯的難民,他微曲著身子,抬頭望天,雙手伸像天際,眼中滿是哀求……
就在眾人都摸不著頭腦、一臉疑惑的時候,柳明旗原本紅潤的臉已經嚇的鐵青,雙腿已經在發抖,幾乎就要站不穩了;就在這時候星魁突然走出幾步仔細看了看,竟然大笑一聲:“哈哈,柳兄果然交友四海,沒想到竟然還與大空寺的高僧大能有如此交情,這畫的意境可是高啊!”
“哦?”
這時賓客中一個儒雅長衫的男子放下酒杯走了出來,也有模有樣地仔細觀賞一會兒,突然猛地一錘手心,大聲贊道:“高,實在是高,凡俗之畫皆是以長壽祝長壽,以生說生,以福道福;但此畫卻不然,反其道而行之,以死論生,以哀說幸,借苦說福,果然不俗!”
說著他又指了指那幅畫的左下角,繼續道:“你們看,這下面提的幾個小字,‘至悲而生,極樂而死’,正說的是此佛理,高,風塵凡俗之筆,貪念妄斷之心,決畫不出這樣的意境,廉某人斷言,這畫必然出自大空寺僅剩的三位高僧之手!”
大空寺本有四位舉世公認的高僧大德,只可惜緣覺大師數年前已經不幸死在血煉女姑紅鬼之手,僅剩的三位自然是武林泰山之望苦厄神僧和他的兩個弟子緣秒、緣明大師!這廉洰本就是當地有名的才子,聽他一言,眾人頓時大驚,大空寺高僧親自作畫賀壽可是罕有,都猜測柳明旗與大空寺關系匪淺,交情頗深,連忙應和起來。正可謂雪中送炭者少,錦上添花人多!
“好畫,好意境,恰似脫去凡胎、化繭成蝶!”
“誒,豈止如此?似乎還有一種地獄不空,誓不成佛的味道在里面!”
“悲如警示刀,樂如穿腸酒,大夢當覺醒,諸愁拂事休!好畫,好意境!”
觀畫之人越聚越多,沒過片刻就圍了十來個人,還有許多見下不來就在樓上扶著欄桿指指點點;除了幾個請來的學問人,這里大多都是江湖中人,這些人大多重武厭文,詩書棋畫一竅不通,本來覺得是一副不合時宜的胡抹亂畫,經別人一說,也不由得贊嘆祝賀起來,這時候,不懂也得裝懂!
但是這些贊美和祝賀之詞落在柳明旗耳中卻是厭惡痛恨的很,柳明旗的臉已經鐵青,心里一萬句罵著:“一群蠢豬爛狗,一竅不通,好個屁,這是催命的符,臨頭的刀!”
一邊罵著,心一邊越加的沉了下去,“極樂而死,極樂而死,他果然是陰魂不散,一直都跟著我……”
就在這時,也不知哪個圍觀的賓客不小心將酒水潑在了畫上,眾人剛要轉頭去尋,突然一聲劍鳴從畫中射出,接著只見一道黑光瞬間從畫里穿透而過,立時就有幾個靠前的賓客受了傷,原來突然闖入的是一個玄衣持劍的高手。那黑衣人手握長劍,輕功極高,頃刻間已掠出三丈,寶劍寒光閃閃,直指柳明旗。
“有刺客!”
這時候暗影樓中的賓客才反應過來,立馬返回座位去尋劍找刀,柳明旗更是嚇得冷汗直流,抬手一揮就將身前桌子上的杯碟掃了出去,杯碟快如暗器,沒想到那黑子人的劍更快,手腕急轉,長劍左挑右撩,輕松將杯碟挑開,反而將前來相助的幾個賓客砸了個頭破血流,哀嚎連天!
正在此時,文四和陳風玄突然從兩側殺出,同樣的快劍,出手更是刁鉆,哪知那黑衣男子的劍,仿如鬼魅一般,劍影虛虛實實,身影忽近忽遠,全然不像江湖中見過的劍法路數,文四和陳風玄二人同時聯手,竟然沒絲毫攔住他分毫。
柳明旗反應過來,連忙向身后的一扇門跑去,就在此時,那黑子男子竟然滑溜如泥鰍一般的錯過文四兩人的劍勢,一腳踢在一根四尺多粗的石柱上,竟然將那石柱瞬間踢斷,直接向那扇門砸去!
“啊?”柳明旗大叫一聲,連忙躲開,這時候星魁一腳踢翻身前的圓桌,也飛身前去助陣,那黑衣男子長劍劈下,圓桌瞬間被劈成兩段,人影卻不見了,候星魁大叫一聲:“不好?!”
回頭一看,果然見那男子在劈開圓桌以后,竟然詭異的越過自己,徑直向柳明旗飛刺而去。柳明旗見候星魁三人齊上竟然攔不住他,頓時嚇得三魂七魄都散了,腿也動不了了,電光火石之間劍已到了身前一尺不到,柳明旗以為必死無疑……
“何方鼠輩,敢闖我暗影樓!”
正在此時一道陌生男子的聲音忽然從樓上傳來,幾乎同時,又有一股勁風轟然砸落。那玄衣男子身體一旋轉,飛快躲開,勁風直沖地下,瞬間轟擊在地上,只聽轟的一聲巨響,原本灑在地上得菜肴美酒瞬間凝結成冰,一股刺骨的寒氣頃刻間籠罩整個暗影樓,仿佛一瞬間眾人都站在了千年冰窟里。
勁風席卷開來,將那刺蒙面的黑巾瞬間擊落,竟然是個禿頭的年輕人,看起來更像是個和尚,那刺客大驚,一把抄起風中的面巾又蒙了起來。但是柳明旗卻看的一清二楚,全身汗毛直立,嚇得顫抖了起來,“慧……慧葉?!”
正在此時一個身穿黑袍的男子從天而降,看了看站在暗影樓一角的刺客,怪笑著問道:“好厲害的劍法,你是誰?敢闖我暗影樓,讓本掌門見識見識!”
“本掌門?”
這時,柳明旗和樓中的其他賓客這才反應過來,“原來這人就是暗影樓神秘莫測的新掌門呼哧喝剎?”
柳明旗來暗影樓數月有余,但是一直聽說掌門呼哧喝剎出去修煉了,并不在不在樓中,今日才算見到了真人,可沒想到居然帶著面具,看不到廬山真面目!
此時,那刺客嘴里嗚嗚幾聲,卻說不出話,呼哧喝剎略微驚疑道:“原來是個啞巴,能有這等劍法,不去外面闖一番事業,為何來我暗影樓行刺?”
那黑衣刺客又仿佛嗚嗚了幾聲,終究沒吐出一個字來,過了片刻竟然繼續攻殺而上,直接向柳明旗掠去,呼哧喝剎踏步殺出,怒喝一聲:“放肆!”
立時將那刺客從半空截住,兩人瞬間纏斗在一起,刺客的劍快如鬼魅,卻終究不敵呼哧喝剎的剛猛勁風,不過拆了十來招,就已落入下風,眼看就要喪命于呼哧喝剎的掌下,柳明旗握緊拳頭,一顆心也都懸了起來,片刻后竟然忍不住大聲叫喊:“殺了他,殺了他!”
正在此時,那刺客突然回劍收招,抽身急退,似乎要逃走,呼哧喝剎連忙追去,哪知那刺客身影一閃,竟然一把提起躲在角落的王辰向呼哧喝剎扔去,呼哧喝剎收掌不及,掌風瞬間轟在王辰的胸口,半空中王辰慘叫一聲,一口血還沒吐出來,整個人就瞬間化成了一座栩栩如生的冰雕,冰雕落在地上,咔嚓幾聲,轉瞬間就碎成了無數冰塊,衣衫清晰,血肉可見,竟然無一塊完整肌骨,從頭到尾血都沒流出一滴血……
暗影樓中,看著剛剛還活生生的王辰,轉眼間就碎成了千百塊冰碴,眾人的心比冰塊還冷,這種死法聞所未聞,只看得眾人全身發毛,冷汗直流;眾人呆滯間,那黑衣刺客無人阻攔,趁機就逃出了暗影樓。
這時呼哧喝剎蹬出一腳,瞬間拔高兩丈,踏在二樓欄桿上,掃視一圈滿樓的賓客,抱拳道:“讓諸位受驚了,是我暗影樓保護不周!”接著又對候星魁吩咐道:“候老,命人打掃干凈,重擺酒宴,莫要擾了貴賓的興致!”
“屬下遵命!”候星魁躬身領命;呼哧喝剎點點頭瞬間就掠出了暗影樓,沒做絲毫停留。
見呼哧喝剎離去,眾人這才松了口氣,仿佛萬物逢春,春暖化凍!這時又有眼尖的賓客發現了方才那幅畫,立馬驚呼一聲:“咦?這……這畫上的和尚怎么不見了?”
旁邊又有人揉了揉眼睛,以為自己喝醉了,“還真是如此,莫非見鬼了不成?”
柳明旗跟眾人湊近一看,果然看畫中只剩樹林不見人影,心中更是發毛,“莫非真是鬼怪作祟?”
不多時,候星魁就已命人快速打掃的干干凈凈,又重設了宴席,只可惜眾人心不在此、情緒皆無,沒過半柱香就人走席散……
夜風呼嘯,窗外樹影婆娑,一聲烏鴉的怪叫又把柳明旗嚇了一跳,冷汗直流!柳明旗披上衣服給自己倒了杯酒,一飲而盡,看著燭火思慮許久,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過了足足一炷香時間,柳明旗突然站起身來,仿佛下了莫大的決心一般,快步向候星魁的臥室走去。
“柳老弟深夜來此,有何貴干?莫非還是擔心白日的行刺?”候星魁睡眼朦朧,問道。
柳明旗咬咬牙,頗為鄭重的問道:“老兄見多識廣,可知白日那刺客是人是鬼?”
候星魁聽了這話,頓時笑了起來,“哈哈,怎么?老弟相信這世上有鬼魅之說?”
柳明旗搖了搖頭,卻又沉默了下來。這時候星魁才正色道:“他是人是鬼,老夫不知道,但是老夫卻知道他使得是陰魂鬼物之劍!”
柳明旗忙問道:“哦?怎么說?”
候星魁說道:“本來我也不知,還是聽本派掌門所說,那刺客使得竟然是失傳多年的泥犂鬼劍,傳說這劍譜幾百年前已經隨劍鬼沈莫埋葬于地下,神仙也尋不得,也不知他是從哪里學來的,莫非真是從黃泉地府?”
柳明旗越聽越覺得害怕,心中猜測要么慧葉逃出生天又得了莫大的機緣,要么就真的是厲鬼來尋仇了。想了想,又問道:“老兄,我冒昧問一句,貴派呼哧掌門今日所施展絕技的可是叫做驚寒綿掌?”
然而聽了這四個字,候星魁卻忽然面色大變,許久才反問道:“老弟如何得知的?”
驚寒綿掌,乃是當年扶幽宮的第四高手綠衣天妖段九麟的獨門絕技,段九麟死去多年,又沒有傳承弟子,見過他絕技的人更是少之又少;但是柳明旗卻恰巧是其中之一,因為當年段九麟屠戮琴川劍派滿門的時候,所施展的就是驚寒綿掌!當初柳明旗和溫靜霜的父母趕到琴川之時,那里的冰塊才化了一小半,血水才剛剛流出來,當時的慘狀,縱使柳明旗也畢生難忘。但是柳明旗卻不敢直說,只道:“當初恰巧聽過,不知可否屬實?”
候星魁猶豫片刻,最后咬咬牙說道:“老弟也不是外人,不瞞你說,我家掌門日間施展的正是驚寒綿掌,只是這掌法的來路有些不正,名聲也不大好,還請老弟不要泄露出去才好!”說到此處,候星魁鄭重的抱了抱拳。
哪知柳明旗的眼中卻似乎泛起了星光,滿臉歡喜地拍手道:“好,好,好,正要此掌法才好克制那刺客,還請老兄萬萬在呼哧掌門面前替我多多美言幾句,請他萬萬出手救我!”說話間,語氣中的祈求之意不言自明。
這時候星魁卻猶豫為難了起來,斟酌許久才說道:“老弟啊,此事非我能做主的,若你真想請掌門相助,只能靠你當面求他!”
聽了這話,柳明旗猶豫了片刻,一咬牙說道:“好,請老兄代為引薦!”
候星魁點點頭,隨即便領著柳明旗直接上了暗影樓的五樓,敲了敲門,“掌門,候星魁求見!”
“進來吧!”里面傳來了熟悉的怪異聲音。
兩人進門一看,呼哧喝剎還是罩在厚厚的黑袍下,只露出一雙漆黑的眼睛,竟然在全神貫注的看書,頭也不抬,眼睛也不看他二人一眼,只問道:“候老,你帶這位先生來可是為了白天之事?”
“是的,掌門。”候星魁將柳明旗介紹一番,說道:“掌門,柳先生深夜前來,就是為了請掌門出手,除了白日的刺客!”
呼哧喝剎這才抬眼看了看兩人,深吸一口氣,說道:“候老,你先下去吧!”候星魁奉命離去,呼哧喝剎深深的看了柳明旗一眼,直看的柳明旗發毛,才冷冷的問:“我幫先生除掉他,我能得到什么?”
柳明旗準備多時,無片刻猶豫,立時開口允諾:“舍下還有積攢的幾處別院和財帛黃金五千兩,愿贈予掌門做小小心意;今年的神盟之約,我會竭力促成暗影樓和太白劍宗共進退之約!”
呼哧喝剎怪笑著看了看他,從桌上的抽屜里抽出一疊厚厚的銀票少說也有幾十張,每張都有黃金千兩之巨;接著又從懷中掏出一塊三寸大小的白色美玉,扔在桌上,笑道:“黃金于我如糞土,至于這天道令么,劍圣提領中原,各派留之無用,不過雞肋,這塊玉在我這里也就是一塊廢玉,本掌門同樣視它如糞土!”
柳明旗越聽心越沉,卻終究拿不出更有誘惑力的東西,在他眼里,這世間人追逐的要么為利要么為權和名,但是這呼哧喝剎一概不要,他不由得急了。直接問道:“掌門需要什么,又恰好是柳某人拿得出的?”
呼哧喝剎笑了笑,提起身旁一盞燭火緩步向六樓行去,柳明旗不明所以,只能跟了上去。
六樓放滿了書架,書架上全是積滿了塵土的書籍,呼哧喝剎一邊走一邊說:“我暗影樓有秘密的習慣,尤其是那些見不得人的秘密,哪怕是天下最隱秘最卑劣的秘密也都在這里,這里有記載朝廷官員如何蹂躪百姓卻又步步高升的千官集錄,也有記錄隱士高人隱居之所的隱蹤俠錄!不知道,柳先生的秘密可有興趣擺進這里?”
柳明旗聽了,不僅全身發冷,若秘密都存在這里,豈不是猶如授人以柄,再無自由身?隨即就搖了搖頭,說道:“在下武功微末不入流,江湖地位同樣不入流,哪有什么值得浪費這里位置的秘密,掌門說笑了!”
呼哧喝剎果然怪笑了起來,說道:“泥犂鬼劍重現江湖,尚還沒有闖出一番名頭,剛剛現身,便來暗影樓刺殺柳先生,先生可不算微末不入流的人物!”
這話正中柳明旗下懷,他果然沉默猶豫了起來,這謊話確實不好編。
呼哧喝剎接著說道:“我的這雙眼睛,能辨世間善惡,能分真心假意!但是即便如此,這里的許多秘密,也已經蒙塵多年,因為我對它們不感興趣,只是規矩,就是規矩;既然柳先生不愿意以誠相待,還請明日就離開暗影樓吧,我這小廟保不下你!”
說罷,呼哧喝剎便轉身向樓下走去,踏在樓梯上的腳步聲仿佛踏在柳明旗的心頭上,柳明旗的心越繃越緊,一臉的掙扎猶豫,就在呼哧喝剎踏上最后一階樓梯的時候,柳明旗突然喊道:“掌門,我的秘密可以交給你,但是請你務必讓它永遠留在此地!”
呼哧喝剎僅僅露出來的雙眼,微微彎曲笑了起來,轉頭說道:“我與閣下素不相識,更無仇怨;如你所說,你的身份地位也只是江湖的微末,便是秘密,也只能放在最不起眼的角落!”
聽了這話,柳明旗滿意的點點頭說道:“請掌門準備好筆墨,在下這就寫出來!”
呼哧喝剎指了指樓下,說道:“早已備好,先生慢慢寫,有的是時間;本掌門保證,從今日起,只要在暗影樓,無人可傷你分毫!”
柳明旗心中的巨石這才落地,慢慢走下樓梯,書桌上文房四寶早已備齊,柳明旗咬咬牙,額頭上已冒出許多冷汗,又回憶了片刻,便開始奮筆疾書起來,白色的紙,黑色的墨,寫出的全都是他血淋淋的“英雄事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