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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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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十三,一紙足有千言的討賊檄文從瀛洲開始傳遍天下,上至將軍大夫,下至販夫走卒,觀此檄文者無不人心惶惶。

  檄文雖長,又含沙射影,但其意卻明,不過概括為:顧惜顏跨海奪命,有辱武疆王府,有辱十洲海云邊;陛下交出顧惜顏,則天下太平;若是不交,則大戰只在旦夕之間!

  然而,發出此檄文者,卻不是一洲之主武疆王;而是秋山郡的郡守公羊仲和瀾滄府的府主百里長卿,一人代表海云邊的朝堂,一人代表江湖!

  檄文由此二人發出,分量很足,卻又暗示仍舊留有一線,但是所有人都不會忘記這二人的背后站著的是海云邊的四十萬大軍和刀魔聶云煞!

  而且,就在檄文發出的第三天,就有出海打魚的漁夫陸續歸來說已經在外海看到了數十艘巨大的戰艦,戰鼓擂動,殺聲震天,瀛洲官員壓制不住消息,頃刻間就弄的天下皆知……

  仿佛一夜之間,大戰將至,所有人都望著東海之濱,不知海云邊的戰艦何時會登岸,不知那把曾經屠戮皇城、攪得天下不寧的寒刀何時會再次踏足中土!

  中州,皇城!

  宮城依舊大開,一切如常,守衛不曾增加,兵馬也未見調動!皇城保持著異于尋常的平靜,更詭異的是,宮內太監傳來的消息,說陛下已下禁言令,所有文臣武將不得提及此事,只留下一句:“謠言將盡,諸事皆安!”

  昆侖,在外修煉的所有弟子都已歸山,就連一些曾經退出江湖的前昆侖弟子也已經返回師門;古南海的書信早已發出,以為青華二老吊喪為名,各大門派的高手陸續向昆侖集結。

  滿山飛白的昆侖,殺死騰騰,仿佛一夜之間,就被戰火染成鮮紅色!然而,卻有一個門派在此時銷聲匿跡一般,古南海的書信只字未回,也沒來一人,那便是太白劍宗!

  太白劍宗確實沒有來人,卻有一輛不起眼的馬車停在了昆侖后山,車頭上桃花落盡,只留一根枯萎的樹枝迎風搖曳……

  后山竹舍,女主人已經許久未歸,此時竹舍中只坐了兩位老人,正是雙目失明的元清豐和八十里桃源來的桃翁。桃翁放下茶杯,又看了看元清豐漆黑空洞的眼眶,嘆道:“原來前輩真的尚在人間!不親眼所見,真是難以置信!”

  元清豐微微一笑,說道:“上天恩賜,茍活余生。卻沒想到,還能再一次遇到天下大亂,這次竟然來的如此急,如此猛烈!”

  桃翁點點頭,說道:“是啊,他們都等不及了。不管是武疆王,還是當今陛下;還有那些躍躍欲試的藩王守將,以及那些野心勃勃的江湖后輩!他們早已不滿足這樣的等待,早已不滿足這樣無聊的和平!”

  元清豐嘆了口氣,道:“哎,說起來這次倒是我昆侖挑起了戰火!”

  然而桃翁卻搖了搖頭,說道:“前輩切勿如此想,老爺之所以派我前來,正是為前輩寬心。蕭山景籌劃多年,甲艦兵俑、糧草軍備皆已齊全,便是顧小姐不殺燕英,此戰也避免不了,不過早晚;關鍵是蕭山景借故發難,陛下卻不聞不問,這種詭異的默契不過都是厭倦了老爺和聶云剎維持的平衡。這偌大的天下,在他們眼中,不過都是棋子罷了!只是老爺讓我給顧小姐帶句話,還望前輩代為轉達!”

  元清豐深吸一口氣,笑道:“沒想到當年破例拉進來的年輕劍客,如今真的扛起了天下;他有何話,你但說無妨,老夫必然轉達!”

  這時,桃翁先施了一禮,說道:“老爺說,當年和諸位前輩一起圍攻拜驚侖,使他喪命蚩崖山惡鬼澗,雖然是為大局著想,但終究讓顧小姐成為了孤女。前不久在得知當年拜驚侖喪命時,尚有幼女在場,老爺愧疚不已,但是往事已矣,追悔無力,只盼此事過后,能消去顧小姐心中的幾分仇怨!”

  說著又從懷中套出一本泛黃的佛經,遞了上去,說道:“這本占察善惡業報經乃是拜驚侖先生的生前遺物,從苦厄神僧那里轉到了我家老爺手中,既然顧小姐尚在,今日特請前輩物歸原主,期望能略解顧小姐思念亡人之苦!”

  元清豐接過經書,翻了幾頁,看經書上注解甚多,還有許多翻動磨損的痕跡。緩緩合上,又深深嘆了口氣,“道門出生,竟然如此醉心佛經,看來在成魔之前,他已經盡了所有的努力!這等幾百年難得一遇的武學奇才,落得那般下場,真是可悲、可嘆、可惜!”

  聽了此話,桃翁也不免嘆息,接著又說道:“方才的消息,明天會由八十里桃源正式發出;老爺說,他走之后,希望昆侖和太白能夠共同扛起這偌大的中原武林!老爺的話,晚輩已經帶到,遺物也已送達,晚輩這就告辭了!”

  門外的翠兒連忙進來攙扶起元清豐,將桃翁送走,元清豐便吩咐道:“丫頭,去正殿把古南海叫來!”

  翠兒點頭應諾:“是,老太爺!”說吧,便匆匆向前山跑去……

  蘆風細谷,兩個幾乎由死而生的可憐人,無聊的沉默著,都看著眼前的一灘湖水,或者回頭看一眼身后的孤墳,只是視線再難對上一眼。白諾城咬咬牙,心一橫,說道:“這里……”

  然而剛剛開口,就被顧惜顏打斷“我不會再來了!”

  “什么?”白諾城轉頭看去,略有些驚訝。顧惜顏似乎感覺到了他的目光,也轉頭與他對視,絲毫無懼地說道:“我說,這里,我不會再來了!這兒是屬于你們的地方,清靜的,只屬于你們的地方!”

  白諾城點頭道:“是了,這本是屬于我跟她的地方,我會在這里守著她,和當年一樣!”

  說罷,又轉頭看著那一座孤獨的伊人水冢,看著它,讓自己的話有了力道,似乎又堅毅了幾分。

  聽了此話,顧惜顏雖然面色不改,心中卻又喜又悲!喜的是自己的至交好友柳琴溪沒有看錯人,即便過去多年,縱然伊人逝去,縱然紅顏成白骨,縱然歷盡千般苦楚,白諾城依然鐘情于她,守望著她!

  悲的也是自己的至交好友柳琴溪沒有看錯人,即便過去多年,縱然伊人逝去,縱然紅顏成白骨,縱然歷盡千般苦楚,白諾城依然只鐘情于她,守望著她,只有她!!!

  沒有人比得過死人,更何況是一個讓男人終身愧疚的女人,更是刻骨銘心,至死難忘!再沒有待下去的理由,宣兵奪主、鳩占鵲巢的感覺,非常不好。“很好!”說罷,她轉頭就走。

  “是的,很好!”怕是比當年柳琴溪信中提到那兩個“剛到,騙人!”還要讓她記憶猶新,但是當年的字,她只需要記住心中;如今這幾個字,卻仿佛用刀子刻在她的心間。

  都說她是第一美人,卻從沒人說她是天下第一聰明人,但即便如此,她也是心細如塵,能從只言片語中領悟真諦的女人,因為這是女人的天性。所以她很清楚,“剛到,騙人”是藏不住的關心和愛;而“是的,很好”卻是延綿無盡的不可能,縱使因為那些細致入微、毫無保留的書信,讓她二人與白諾城的相識相差無幾,但是她依舊明白什么叫不可能,這或許就叫:心有戚戚焉卻無緣!

  不,伊人湖畔,伊人水冢,伊人輕鋒!難道這不能算是緣分嗎?蘆風細谷都是我告訴隨雨的,難道這不是緣分嗎?難道就因為那個“伊人”,不是我?!

  她手中的劍輕如鴻毛,雙腳卻仿佛重如泰山,在蘆風細谷艱難的走著,不敢回頭,思緒萬千甚至連輕功都忘了……

  “啊?有人!”

  突然一聲驚叫將她喚醒,她轉頭看去,原來蘆葦蕩的盡頭劃來一艘小漁船,船上只有一對年輕夫婦,男的相貌平平、面容憨厚,妻子卻嬌美可人。

  “傻瓜,你鬼叫什么,驚著人家了!”那女子率先開口,對顧惜顏賠禮道歉:“真對不起了,姑娘,我相公就是這么莽撞,請你別見怪!”這時,那漢子憨實一笑,連連點頭告罪:“姑娘,對不起,對不起!”

  顧惜顏搖了搖頭,說道:“無妨,你們進這谷里做什么?這里是有主之地,若是無甚厲害之事,還是不要進去的好!”

  這次那男子發現了顧惜顏手中的長劍,自然的將她妻子往身后擋了擋,率先開口了:“女俠別誤會,我們不是要進這谷里,不過是想借道去上游的鮫魚村,那是我的老家,我們是回去避難的!”

  “避難?!”

  顧惜顏再往船上看了看,果然有許多包袱,又問:“避什么難?你們有仇家?”

  那男子聽了,忙搖頭說道:“沒有沒有,像我們這樣的本分人家,能有什么仇人呢?姑娘怕還不知道呢,馬上就要打仗了,天下都要大亂了!”

  顧惜顏聞言,頓時大驚,又問:“如今四海升平,天下江湖皆有主人,何戰之有,可是胡說?”

  “這這……”

  那男子口笨舌拙,一時卡住了一般,正此時還是他妻子對著顧惜顏施了一禮,說道:“姑娘有所不知,這天下江湖雖是有主,但是海云邊的武疆王征伐中原之心,卻路人皆知。前幾日,十洲海云邊以昆侖殺了燕英之事為由,已經下了戰書,若一月之內不交出兇手,大戰就在眼前。以小女子看,礙于威嚴,中原怕是不能交人的,所以此戰怕是不能避免了。故而,我才和丈夫商議了,從瀛洲千里迢迢往他山中老家了去避難的,不過求個安穩度日,方才若有冒犯之處,還望姑娘見諒!”

  這女子出言,著實不凡,見識情理都是有了;再看她容貌,著裝,卻很難像是普通漁家出來的村婦;倒像是個大戶人家的小姐,不想竟然下嫁了這樣的普通漁夫。

  顧惜顏聽罷,面色大驚,追殺燕英乃是她親自出手,既然這女子能提起,想必出言不虛。接著她看著那漢子,說道:“你娶了一位好妻子,好生照顧她,這場大戰與你們無關,要避禍就趕緊去吧,只是不要再這谷里逗留!”說罷,腳下一點便飛掠了出去。

  那漢子見狀,驚的目瞪口呆,仿佛新聞一般拉著他妻子,叫道:“娘子,你看,那姑娘好厲害的武功,你說要是多幾個這樣的人,這仗是不是就不用打了?”

  他妻子用力敲了下丈夫的頭,又摸了摸自己的腹部,笑道:“傻瓜,一將功成萬骨枯,他們愛爭就讓他們爭去,咱們只管好好過咱們的日子。清苦些有什么,只要你我和肚子里的小脂硯能夠安安穩穩,就什么都夠了!”

  聽了這話,那漢子仿佛聽了天籟一般,憨實一笑,也撫摸著妻子的肚子,說道:“娘子大家閨秀,就是有學問,我就只會打魚,能娶到娘子八成是老天可憐我。我平鐵回去了一定要給你們娘倆好日子過,是吧?”

  說著,有用力劃起了船,仿佛已經看到了家長一家三口的寧靜生活……

  顧惜顏剛剛回到離開蘆風細谷,就看到許多的官道上都有大批的百姓正在舉家搬遷,帶著全部家當,扶老攜幼,甚是艱難;顧惜顏看在眼里,愧在心中。

  然而她還沒回到昆侖,就聽說了各大門派已經離開昆侖,各自返回。大戰的危險也已經解除,武疆王在天海城親口下命,所有海云邊的兵俑全部回營,大小戰艦不得出海,他依舊盼望著與中原的永久和睦,之前的討賊檄文只是公羊仲和百里長卿在盛怒之下的一時無心冒犯,并非他的授意,他已經下令懲處……

  他甚至憂心的說劍圣前輩和聶云剎同為當世高人,絕代雙驕,不該生死相搏!原來一切變化都因為另一封戰書,劍圣林浪夫給刀魔聶云剎的戰書,當今天下分量最重的戰書!

  “于刀皇書:今聞宵小之輩猖獗于山丘,亦不絕于海云邊;妄圖霍亂天下,染指中原!天下將崩,武林將亂,你我一世雙驕,本當救黎民于水火,扶乾坤于即倒;可恨跳梁已成群狼,蠅蟻多成鬼魅,且嘆你我遠有恩情不深,近有仇怨太過,唯有一戰,以鼎定天下!故,明年,今日,此時;待的扶幽花開,我將攜劍西來,海云之邊,霧鷲之巔,一決生死,不見不散!”

  此戰書一出,百姓不用背井離鄉,千里投靠;士兵不用拋妻棄母,持劍出征;天下為太平而慶幸!武林卻為這場期盼已久的巔峰之戰、化境之戰而沸騰!

  中州皇城最深處的宮殿里,武疆王府最隱秘的石室中,雖然萬里遙遙、天各一方,但這這世間地位最高、權力最大的兩個男人、仇人,卻同時發出了期待已久的癲狂般的笑聲……

  顧惜顏安然的回到了昆侖,后山竹舍,元清豐將林浪夫的話一字不落的轉達了,手中接過那本薄薄的破舊泛黃的佛經,心重千萬山,顧惜顏卻一語不發,癡癡的望著遠方,遠方!仿佛視野望不到的盡頭,就聳立著那一座被大戰削去一半的山峰,蚩崖山。

  普天之下,知道那場大戰的人很多,親眼見過的卻極少,否則或許就不會有那么多人被一年后的那場雙圣之戰所驚嘆期待,而她恰巧是少有的見過那場大戰的人。

  三十多年前她的父親被當時武林七大高手圍攻,就死在蚩崖山惡鬼澗,七大高手當場死去四人,昆侖三圣折去二人,元清豐被震暈,苦厄神僧身受重傷卻因為是出家人被手下留情,而當時被眾高手被護在最后,使出那奪命一劍的年輕人正是現在大名鼎鼎的桃源劍圣——林浪夫!毫無疑問,這活在世間的三人應該是她最恨的人,但是卻終究恨不起來,因為一位是養育她的師傅,一個是救苦救難的高僧,至于林浪夫,只可惜那一劍,是她父親自愿的……

  顧惜顏低頭看了看手中的佛經,泛黃如久遠的記憶,她輕聲呢喃:“魔功,到底是怎樣的魔功讓你如此沉迷,又如此恐懼:甚至最后甘愿自絕于天下,自絕于我!”

  “孩子,你恨為師嗎?”元清豐拄著拐杖慢慢走了出來。

  顧惜顏轉身將他攙扶到廊下,說道:“您養育我三十多年,是我師如我父,若我心中連您也恨了,那這世間于我,還有什么溫暖可以留戀?”

  聽了此話,元清豐老淚縱橫,說道:“好孩子,若你還聽為師的話,記住永遠不要練那門魔功,也永遠不要讓它重見天日;為師見過它的恐怖,為師如此癡迷武學,也寧愿自毀雙目不再看它一眼,它真是天下第一魔功,它是長春宮永遠的詛咒,即便隱姓埋名,到了滴云觀也沒能逃脫!你父親臨死前,懷中還揣著這本佛經,可見他已經盡了所有努力想要擺脫魔功的控制,他不愿意忘記自己,所以甘愿死在了林浪夫的劍下,為師不愿你重蹈覆轍!”

  往事一幕幕涌上心頭,顧惜顏當時雖小,記憶卻深;她比誰都清楚的記得她父親在最后兩年的掙扎與折磨,暗夜里,削肉挫骨一般的哀嚎猶在耳邊。所以她也拉著元清豐的手,也哭著說道:“師傅放心,那本魔功弟子已經毀了,弟子不會修煉,此生也永遠沒有人可以得到!”

  元清豐聞言,頓時放聲大笑起來:“哈哈,好,好,毀的好;它本就不該存在這世間,既然來于惡鬼,便讓它歸于地獄吧!”

  顧惜顏點點頭,環顧四周,只剩下冰冷的潭水,枯萎的芭蕉;潭中魚已藏,林中鳥盡飛……曾經習以為常的東西為何突然間如此荒涼,如此沒有一絲溫暖,如此讓人心煩意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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