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后,清晨,有霧,晨光微露!
伴著晨曦,一座秀美如畫的白色大城映入眼簾,大城建筑低矮卻格外精致,青磚道,白石墻,彩貝和花石將大城點綴的分在美麗,房屋風格個中分明,絕非千篇一律。
未至城中,西門淺雪已覺不凡,常聽人說天海城佇立在海天之間,四面不設城墻,也沒有護城河,無論平明百姓亦或是達官顯貴,皆可自由出入。城中各級府衙,門前皆設一座九尺多高的“廣達納言碑”,白玉所成,意為白玉照心,百姓凡有訴求或是冤屈,皆可公式于碑上,各級府衙當竭盡全力、審慎處理!
西門淺雪緊皺著眉頭,心中止不住的驚嘆,這座低矮的城市便是天海城,那個傳言中佇立在海天交接之處最美最安逸的天海城,那個海云邊愛民如子、執政有為,中原人眼里卻野心最大的武疆王居住的天海城。
車隊進入城中,西門淺雪仍然掀開簾子觀望,濕漉漉的海風撫過情絲在城中穿梭,街巷潔凈如洗;海鷗和雨燕在酒樓商鋪的屋檐下筑起一個又一個巢,早起的鳥兒已出去覓食,雛鳥探出頭來唧唧咋咋的叫著;夜間喝醉的酒客就躺在幽深的巷子里呼呼大睡;青石道,小巷里,擺著幾盆紅黃相間的美人蕉,招搖的樣子就像一個紅著臉蛋的孩子邊跑邊笑……
她一生聽過許多傳言,去過很多地方,見過許多英豪,地位或低或高,名聲或壞或好,但是最后她發現,世間流言蜚語大多言過其實,表里如一的地方不多,表里如一的人更少,但是這里,卻是傳說中的樣子!
荀南子看著她驚詫的樣子,笑了笑,去過中原的人來到這都是這樣的好奇,索性陪西門淺雪下車讓她慢慢步行。西門淺雪邊走邊觀望,看的是風土人情,也感受著附近的高手,這里是天海城,普天之下名人高手之聚集只在中州皇城之下,而如今刀皇聶云煞也在城中,那是把全天下最霸道、最危險的快刀……
她為了殺一個人,卻不得不接近另一個更危險的人。但她必須去做,因為卑鄙永遠比危險更讓人憎恨;而她不是一個在恐懼面前,能容忍卑鄙的人。
又轉過一條小巷,輪子磕碰石道的聲音越來越小,是推車的男子施加內力有意為之,西門淺雪知道越來越近了,即便是她,雖然依舊面無表情、泰然自若,但全身仍然止不住地緊張了起來。
果然,不多時一座小小的院落已在眼前,院后一排房屋,約有四五間,門口站著一個青衫中年男子,雙手抱拳,閉著雙眼如山石一般佇立著,院子周圍扎著籬笆,籬笆下種著一圍白色的小花,西門淺雪聞見花香,略微一驚,這是扶幽花,沁人心脾、醒神明目,傳說嬌氣無比,只在霧鷲峰能活。
院里有一棵四五人合抱的銀杏樹,遮天蔽日,金黃的葉子積壓了一層又一層,樹下,籬笆前,正有一位穿著粗布衣衫,光著腳的男子正在給扶幽花澆水……
清風撫過,門口的中年男子睜開雙眼,看了看荀南子微微一笑,又轉頭看著西門淺雪,卻皺起了眉頭。荀南子伸出雙手比劃了幾下,男子會意,這才側過身子讓開了道路。
荀南子領著西門淺雪走進院里,對著那赤足男子欠身說道:“宮主,屬下奉命護劍而來,這位姑娘是滄海派的新晉高手,西門淺雪。”
西門淺雪躬身見禮:“見過宮主!”
男子轉過頭來,白皙秀氣的臉上有了歲月的痕跡,左鬢藏著一縷白發,仿若青山上朝露中的雪,聶云煞帶著中年人包含滄桑的笑,輕聲說道:“好,人美,劍也不錯!”
荀南子不明所以,微微皺眉,西門淺雪卻全身一顫,若換了常人她早已拔劍,但此時此刻卻沒有勇氣,她若不說,還沒有人能看出她面具下的臉,他靠的不是情報,是眼力也是功力。
聶云煞彎腰穿上一雙月白的靴子,坐在落滿銀杏的石凳上,說道:“明天是蕭山景的大壽,今晚你們好生休息,明早隨我一同入王府!”
西門淺雪松了口氣,看來聶云煞雖看出她本來面目,卻并不清楚她的身份,隨即與荀南子對視一眼,同時應諾:“是。”
耳邊讓人煩躁的咚咚聲已經停了許久,呼哧喝剎不再挖土,因為他已經坐在一個七尺多高的土包上,心已不再煩亂,想想自己在一片漆黑中吃的那些讓人惡心的蛇蟲鼠蟻,想想那刺鼻的惡臭,想想汪洋霆的遭遇,想想自己一直不愿落發苦苦思戀卻永不能再得的霜兒就躺在別人枕邊的情形,柔軟的心漸漸冷了下來,手中的鐵鍬如木魚一般跳動,于是土就越壘越高,越夯越實。
人生之所以嘗盡無奈,是因為本來就有許多事是無論怎么努力也無法改變的,比如原本以為會廝守一生的人,卻偏偏分別,此生再難相見;愛上的人如天上月兒,不可擁有;青春不再,再美的容顏總會老去;又或者在最無能為力的時候,遇到最想要守護一生的人……
我們總是在無盡的遺憾中追憶美好,卻不知道以后的以后,現在也是追憶,美好正被我們辜負,或許簡單而困難的就是順著時間的長河去相愛去拼搏或者去放下!
呼哧喝剎坐在土包上,又從晨光微露坐到日暮西山,看著遠方云卷云舒,心中思緒飛轉,童年溫靜霜和師傅緣覺大師的樣子不停在腦中閃過,眼眶漸漸濕潤,夜也漸漸的深了,周圍一片漆黑,只有草叢里的蟲兒伴著微涼的夜風窸窸窣窣的叫著,以前的他很害怕甚至討厭黑夜,因為黑夜意味著不可預知的恐懼,現在不知怎么,卻突然喜歡這樣遮蔽一切,伸手不見五指的感覺……
良久,山坡下一盞燈火慢慢走近,呼哧喝剎緩緩偏頭看過去,腳步聲很輕,就像怕驚醒夢里的人。
“掌門?”
候星魁微微抬高燈籠,看著呼哧喝剎嘴角微微翹起,怎么都感覺有些怪異的笑,略有些膽寒。
呼哧喝剎輕聲問道:“前輩可知我與這棺中之人有何仇怨?”
再溫柔的人,如果只剩半條舌頭也發不出溫柔的聲音,他的笑容怪異,聲音更怪異,就像是破舊的風箱,生銹的鐵器。
言辭雖含混不清,候星魁卻聽的分明,他沒有接話,只搖了搖頭。
呼哧喝剎盯著他滄桑的眼睛說道:“幼年時我曾有過一個甚好的玩伴,女孩兒,關系極好,兩家人本來要定娃娃親,可是因為中途生變,不巧分散。多年后,我拜入一個名門正派做了掌教的關門大弟子,師傅對我深為器重,他有一獨生愛女,名叫官鯪,貌美如花,溫良恭謙,對我更是癡情一片,掌教想要親上加親,便欲順水推舟將她許配于我,而后等他百年之時,便可傳位于我。這本是一步登天,青云直上的機緣,可正要大婚之時,當年我那幼時玩伴突然出現,潸然淚下,對我訴說鐘情,我雖無動于衷,卻仍舊被攪亂了婚禮,更可恨的是這廝與柳明旗狼狽為奸,害死了我的愛妻官鯪,便是如這般,點了她的穴道,封在棺材里,讓她活活餓死,而后竟然還反咬一口,將這等滔天大罪推卸到我的身上,害我被官府通緝,在山中躲藏數年,你說此仇該不該報?”
候星魁長嘆了一口氣,點點頭道:“如此深仇大恨,奇恥大辱,確實不共戴天,該報,也該殺!”
呼哧喝剎嘴角揚起,又問:“你可知,我那幼時玩伴叫什么名字?”
候星魁又搖了搖頭,呼哧喝剎說道:“她是江南上虞人氏,叫溫靜霜!”
名字有些耳熟,略微愣了片刻,候星魁才反應過來,突然滿臉震驚,說道:“如今劍君子林笑非的新婚妻子,溫靜霜?”
呼哧喝剎點點頭,候星魁深吸一口氣,又問:“掌門打算如何對付他們?”
聞言,呼哧喝剎突然面色微沉,眼中無限愛憐,低聲道:“當年是我拒絕了霜兒,傷了她的心,她這才在萬念俱灰之時嫁給了林笑非,再者柳明旗之惡并非她之錯,我怎能對她出手。只是柳明旗罪惡滔天,我不殺他,誓不為人!”
候星魁點點頭,略微躬身道:“請掌門下令,屬下可隨時再建殺堂,將他捉來,暗無天日的水牢里,三十六種刑法足可以讓他生不如死,后悔來過這世間!”
然而呼哧喝剎突然站起來,看著漆黑的夜笑著反問道:“先生可知這世上最殘酷的刑法是什么?”
候星魁低頭沉思片刻,答道:“若屬下沒猜錯,該是上古秦州的七十三刀剝皮法。”
呼哧喝剎笑著搖了搖頭,候星魁想了想又道:“那是斷南蠻海的千針穿骨術?”
呼哧喝剎的眼中突然閃過一縷火光,說道:“不,都不是,這世上最可怕的刑法是等死,想活不能活,想死舍不得死,只能在無盡的恐懼中掙扎,在漫長的等待中發瘋、發狂。”
候星魁深吸一口氣,點頭應諾:“屬下明白了,掌門放心!”
渡明淵后山懸崖,茫茫望不到邊際的白色云海翻滾著劃過橫梗的龍脊山峰傾瀉而下,就如大江決堤一般洶涌而來,云海中光華閃爍,劍氣縱橫,一條人影在雪白的云海中穿梭,突然他翻身躍出,穩穩的落在云海中微微冒出幾丈高的山峰頂端,迎風傲立,手中握著天下第一劍,人也是天下第一等!
懸崖邊,傅青畫抱著一件雪白的披風呆呆的候著,望著那青峰上筆直的人兒,如癡如醉。
葉郎雪緩緩收劍,心還是沒有平靜,快半個月了,最近發出的幾封信如石沉大海,不由得回憶信中的每一個字,每一個筆畫,莫非哪里錯了?但想想,又覺可笑,身為一派之尊,不多久也將到而立之年,這不該是自己應有的模樣!
數月前白諾城在大殿中悲泣的樣子歷歷在目,所以他忍住,不能去看,去拜訪;然而再有毅力的人也只能管住自己的雙腳,卻怎能管住自己的心,越是告訴自己不要在意,偏偏更加在意。此時,或許方才體會到,當初白諾城在山腳下苦苦守候柳琴溪時候的感覺了,時間過得真慢……
紅日初升,天海城就熱鬧了起來,滿城樂聲飛揚,到處都是人,到處都是喜慶與歡笑。
聶云煞身后跟著兩個人,荀南子懷中抱著劍匣,坐在輪椅上,西門淺雪推著車子,手中并無兵刃,這是規矩。
聶云煞走在前面,再喧鬧擁擠的人群,一見到他都突然安靜了下來,百姓分分讓出一條路,自覺的跪了下來,扶手扣頭,虔誠而莊重。
穿過幾條街巷,一座不甚起眼的府邸出現在面前,府衙不高不低,府門不大不小,上面掛著一塊半新半舊的匾額,刻著四個蒼勁有力大字:武疆王府!
此時王府門前已站著三男一女,偏左的是百里長卿,右邊的是燕英,手中同樣皆無兵刃;只中間一個穿著荷花青衫、面容清冷的女子手中握著一柄一尺兩寸左右的短劍,她的旁邊站著一位不高不低、略有些發福的中年男人,他一身紫衣面帶微笑,已踏步迎上,抱拳說道:“刀皇閣下大駕光臨,本王榮幸之至!”
聶云煞也笑著說道:“殿下大壽,本宮怎能不來?”隨后看了看他旁邊的三人,點頭贊道:“天海城三大高手聚集,果然不俗!”
三人微微欠身行禮,蕭山景擺了擺手笑道:“這三位若在別人面前確實都是難得一見的高手,但在刀皇面前,卻不值一提了,前輩請隨我入府!”說著側開身子,與聶云煞并肩走了進去……
西門淺雪跟在后面,看了看蕭山景背后的三人,慶幸自己做了正確的決定,否則她很難走進這扇不起眼的府門。
昆侖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才燕英;瀾滄府第一高手百里長卿;還有旁邊這位面若冰霜,右手握著短劍的年輕女子游萱萱,她沉默寡言,貌不驚人的身體下似乎藏著隨時可以爆發的火山,“臨別幾好意,兩心一分寒”!
她的小別孤劍,號稱四尺之內天下無敵,她的劍只為了保護最親近的人,殺的也都是最親近的人。不算上周圍喬裝隱藏的高手,橫斷山東邊武功最高的三個人已同時出現。
府中賓朋滿座,熱鬧非凡,但是當見二人走來立馬自覺的躬身退開,讓出了一條路,異口同聲地抱拳見禮:“見過大王,刀皇前輩!”
兩人同時點了點頭,并肩坐在了為首的兩張椅子上。武疆王視線掃過滿堂文武大臣和富甲名流,笑道:“本王虛壽,本不欲鋪張,承蒙各位掛念,尤其是刀皇閣下千里迢迢親自前來,本王不勝榮幸,心中大悅;也請諸位無需拘謹,放開手腳,咱們也學那些普通的百姓一般,熱熱鬧鬧的歡慶一番!”
“遵命!”
眾人笑著應諾,重新坐回座位,開始分桌談笑起來。哪知眾人剛坐下,殿外忽然一陣喧鬧,立時響起了一片打砸聲和哀嚎聲,還夾雜著一個男人的含含糊糊、斷斷續續地怒罵:“都給大爺滾開,什么你為王,我坐堂,他……他做壽的?都是一丘之貉,無非是泥里的王八,水面的烏龜,哪個能比哪個好看?”
腳步聲急促,喝聲連連,眾人轉頭一看,原來是眾護衛中間圍著的一個滿身邋遢的中年男人,正在瘋瘋癲癲地亂罵,那男子的頭發和一臉的絡腮胡子都臟的打了結;如此寒冷冬季,他赤著腳凍的通紅,一身衣衫又單薄又破舊,隔的幾丈遠都能聞到身上的一股惡臭,也不知幾個月沒有洗澡換衣。
百里長卿踏出一步皺眉呵斥:“哪來的瘋子,守衛都干什么吃的,還不給我架出去?”
七八個護衛聽了,立時蜂擁而上,但看武功修為,個個都不在昆侖七杰之下,但那邋遢男子左閃右避,如同滑溜的泥鰍,拳掌劍指皆不沾其身,一雙又臟又臭的大手電光火石間就給了眾護衛一人一記響亮的耳光。嘴里仍舊不停地罵罵咧咧:“爾等是哪條陰溝的臭蟲?竟敢僭越這云做的城池,仙官的府邸,還不速速報上名來?”
這時殿內賓客見他出手不凡,一頓差異,再不敢輕視,荀南子盯著他臟兮兮的臉看了片刻,突然驚呼道:“公良宸?他怎么會在這?”
“公良宸?”
“往生谷的瘋人王公良宸?”
聞言,眾人頓時面色驚變,都直愣愣的盯著那邋遢男子的臉,似乎在找尋一絲熟悉的地方。
邋遢男子見眾人都直勾勾的盯著自己,立馬怒罵起來:“看什么看,莫非你們也是來恭賀本王稱帝的?哈哈哈……來來來,叫一聲陛下,重重有賞!”
這時蕭山景突然笑著站了起來,慢慢走近兩步,竟然恭敬的施了一禮,說道:“先生對本王不滿,何不直言相勸,做什么指桑罵槐,倒顯得小家子氣了!”
這是公良宸突然跳了起來,喝道:“蕭老三,這可是你說的?想當年,我師傅往生谷谷主聞人羽,對你和你父親都有救命之恩,他老人家一死,你這狼心狗肺的東西就派人拆了我往生谷的門面,趕走了數百弟子,是何道理?”
接著又指著偏西一方桌上的一個滿頭白發的富態老者,罵道:“如今那秋山郡的活王八竟然還派人要拔了我的碧玉山門,說要典賣了充當軍餉,給你招募兵俑,出征中原!此事在秋山郡人盡皆知,我十洲海云邊雖孤懸海外,疆土遼闊比不得中原,但普天之下,何人不羨慕海云邊的百姓生活富庶、風景秀麗如畫,你雖無大才,但既然承繼了你老子的王位,就該體恤民情,守一片疆土,安一方百姓,如此人心不足,蜉蝣撼樹,豈非讓我海云邊給你陪葬?”
蕭山景并不回答,轉頭看著被他罵的那白發老者,此時那老人原本紅潤的臉早已嚇得鐵青,立馬踉蹌的跑出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哭訴起來:“冤枉啊!大王不要聽這瘋子胡言亂語,他往生谷的弟子都是自己出走的,山門也都還在,老臣再昏庸無能,也治理秋山郡四十多年了,絕不會說出那樣的渾話,請大王明鑒!”
這時公良宸又跳了起來,抓起一個酒碗就砸在了那老人的頭上,頓時頭破血流,他還罵道:“不要臉的老王八,你敢跟著去往生谷看看嗎?”
那老者左手捂著頭,見他一口一個老王八,再不能忍,立時抓起一片碎碗抵在喉尖,涕淚交加地說道:“大王明鑒啊,老夫為秋山郡操心勞力四十五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這瘋子辱我太甚,若大王不將他依法治罪,老臣立時死在大王面前!”
聽了這話,公良宸立馬笑著拍手叫好,道:“好好好,快撮進去,讓大爺看看你的血是紅的還是黑的!”
蕭山景大怒喝止:“混賬,都給本王住嘴,一個是江湖名宿,一個是三朝老臣,如此發瘋撒潑成何體統?”
話語剛落,百里長卿踏步躍出,立時與公良宸對了一掌,百里長卿只退了兩步,而公良宸卻直接被震倒,在地上連滾了兩圈才站起來。
看了看腰間灑了一半的酒壺,登時怒目圓睜,又要攻上。哪知剛剛抬頭忽見一條人影詭異地出現在眼前,雙眼一滯,臟兮兮的臉有些發紅就跪了下來,垂頭不敢直視:“宮主!”
聶云煞看著跪在地上的公良宸,輕聲說道:“回去吧。”
接著便偏頭看向武疆王,蕭山景深吸一口氣看著恭恭謹謹跪在聶云煞身前的公良宸,說道:“聞人羽前輩對王府的貢獻,本王永生不忘,你今日這些醉話,本王也不打算治罪。你回去吧,至于往生谷,聞人羽先生走的時候是什么樣,一個月內,本王就會讓它變回什么樣,你可滿意?”
公良宸沉思片刻,說道:“好,一個月之后,我再看結果,若你食言而肥,別怪我不客氣!”說罷,站起來轉身就走,蕭山景轉頭對百里長卿吩咐道:“送客。”
“是”百里長卿點頭應諾,踏步跟上將公良宸送出了王府。
這時蕭山景笑著大步走出,彎腰俯身將秋山郡的郡守扶起來,說道:“堂堂三朝元老,何必跟這等瘋漢計較,起來吧,本王還指望叔叔您再幫我治理秋山郡四十年呢!”
即有臺階,那老者再不敢以死相要挾,于是顫顫巍巍的站起來,躬身作揖,道:“只要大王不嫌棄老臣年老昏庸,老臣死也要死在秋山郡郡守的案臺上!”
“好!”蕭山景含笑點頭,又轉向眾人,說道:“本王剛說要像普通百姓家一般熱鬧,沒想到這般熱鬧,繼續吧,一場玩笑,不必掃了興致。”
眾人見武疆王親自打圓場,誰敢不領情,立馬賠笑著又熱鬧了起來,仿佛剛才的事從未發生,便是出了門恐怕也無人敢提。
兩人重新坐回,蕭山景微微偏頭,燕英略微躬身退入后堂,只游萱萱站在背后;聶云煞會意,也偏頭看了看,西門淺雪躬身接過荀南子遞上來的劍匣,也退了出去。
武疆王看著滿堂賓客,又看了看自己發福的肚子,苦笑道:“前輩一身神功驚絕天地,足可名垂千古,可是本王今年已四十有余,只比前輩小三歲而已,有生之年卻只能承繼祖上光輝,自己碌碌無為,難有半點進展,為了安撫那昏君,甚至不得不將妹妹送入宮中,嘗盡世間離別,實乃是本王心中一大憾事!也難怪公良宸那般輕視。”
荀南子心中略驚,原來武疆王果然不安于十洲海云邊,已有征伐中原之心!
聶云煞笑道:“殿下自幼飽讀詩書,當知劍分三種,本宮之劍雖強,然終究只能上斬頸領,下決肝肺,此乃庶人之劍,一旦命絕,無所用于國事,亦無所用于海云邊。殿下口銜天憲,當持天子之劍,統領文武,善用刑威令法,以安海云邊千萬黎明百姓,此等豐功偉績,便是不能名垂千古,亦能名垂海云邊,足矣自傲!何必自降身份,跟一個醉漢計較?至于其它,只要殿下善用文武二法,我有手中寒刀,便無人可犯海云邊,也無需做那樣,大郡主想回就讓她回來吧!”
蕭山景聽罷,不住含笑點頭,心中微涼。
西門淺雪雙手抱著劍匣,雖然越來越沉,卻別無選擇,因為今日整個武疆王府除了游萱萱手中的沉天小劍,再沒有看到一個兵刃。
她在王府中穿梭,她在尋找先一步離去的燕英……
這時忽然聽得一聲女子的怒罵自遠處傳來:“都是你,害的長卿哥哥的傷口又裂開了,再有下次,看我不把你這廢物趕出去,此時你不去大殿保護父王,又在這里偷什么懶?”
周圍的丫頭仆人聽見這一聲怒罵,都面色微變,悄悄垂頭遠遠地走開了。西門淺雪見狀微微皺眉,尋聲而去,穿過一個亭臺,又過一座拱門,進入了一座精致的別院。
別院一間雅閣內,一個十五六歲的錦衣女子正雙手叉腰,怒目瞪著正在低頭喝茶的燕英。
燕英慢慢放下茶杯,沉聲道:“郡主,百里長卿受傷我已跟你解釋過了,而你姑姑入宮也是王爺的決定,并非如傳言般是我的主意,你若再胡攪蠻纏,請恕在下不能奉陪!”
說罷,站起身來正要離去,哪知那女子登時大怒,抬手就向臉上打去。燕英一把將她的手抓住,臉上已有兩分殺氣,冷聲喝道:“蕭笙,我不是你郡府里的那些丫頭奴才,你若再不知進退,別怪我心狠手辣,不知輕重!”
說罷,大手猛的一握,蕭笙立馬疼的尖叫出聲,跳著腳大喊起來:“呀,好痛啊,父王,這劊子手要殺我,快來救我!”
聞言,燕英快速收手,撂下一句:“不可理喻!”說罷,立馬提起墻邊的畫天神槍,快速掠出房門。
蕭笙冷哼一聲,似乎還不解氣又追了出去,卻見燕英并未逃走,竟然直愣愣的站在院子里,“你這廢物怎么不跑了?是不是……”
話語未落,卻見院內還有一人,偏頭一看發現竟然是個相貌丑陋的女子,立時指著她罵道:“哪門的奴才,躲在這里偷聽些什么,還不滾下去干活?”
西門淺雪并不理會,只是盯著站在前方的燕英,蕭笙見她竟然仿若未聞,將自己視若無物,怒火更大,竟然從腰間掏出一柄七寸左右鑲著七彩寶石的精致匕首,大步走開,罵道:“不知死活的小賤人,竟敢不答話,看本郡主不割了你的舌頭,喂這一池的烏龜!”
一語說罷,竟然果真抽出匕首向西門淺雪迎頭刺來。西門淺雪看也不看,抬手一揮,頓時狂風大作,蕭笙瞳孔猛縮“呀”的一聲尖叫,就被勁風震飛直接撞在一座假山上,接著撲通一聲落在了水池里的一塊青石上,一動不動,竟然直接被撞暈了過去。
燕英雙眉微皺,說道:“不愧是扶幽宮的人,姑娘好大的威風,不過我勸姑娘還是將她撈起來吧,武疆王膝下無子,獨寵這小女兒,不要給自己惹麻煩!”
西門淺雪突然笑道:“沒想到一代昆侖奇才,名滿江湖的燕英竟然怕這么個刁蠻的女子!”
聽見這話,燕英臉色驚變,看著西門淺雪驚呼道:“你的聲音?”隨即仔細打量了女子片刻,聲音突然顫抖起來,驚疑的問道:“師妹?”
西門淺雪嘴角微微翹起,臉上的青色胎記越來越淡,容顏也跟著改變,不過片刻竟然變成了一個傾國傾城的女子,竟然果真是江湖第一美人顧惜顏。
燕英看著這樣詭異的變化,卻慘然一笑說道:“沒想到,竟讓你看到我這般窩囊的狼狽樣子,師妹,你是來殺我的吧?”
顧惜顏沉思片刻,說道:“從我隨師傅去昆侖,自幼你待我最好,你不該為了那本虛無縹緲的魔功,虛情假意的接近我,不該叛門,更不該害死青華二老!”
燕英突然笑了起來,說道:“虛無縹緲的魔功?師妹,別人不清楚,我卻知道,你我相識三十年了,師兄雙鬢白發漸生,也早已不復當年銳氣;可是師妹你呢?這十幾年,你的容顏絲毫未變,還是那般傾國傾城,還是那般年輕,誰能想到,你只比我小四歲而已?我想,長春宮的那本天下第一奇功就在你的手上吧,那本容顏永駐的不老長春功!”
顧惜顏搖了搖頭,說道:“陰陽并存,此乃天道,要得到多大的結果,就要付出多大的代價,看來你仍舊執迷不悟!”
聞言,燕英卻更是輕蔑,聲音都抬高了幾分,說道:“什么是天道?師妹傾國傾城,一人獨占天下三門奇功的兩門,這便是天道?師妹,世人都會老去,而不管怎樣的風云人物,練就怎樣的絕世武功,一旦老去,手腳就會變慢,思維也會遲鈍,這樣的人在江湖中只會敗得很慘、死的很快,所謂一代新人換舊人,到那時候幾十年功名都會毀于一旦!否則,傅霄寒怎敢挑戰你的師傅昆侖三圣之一的元清豐,否則青華兩位師兄,又怎會死在落名峽?因為他們都老了,再不復當年的模樣!”
顧惜顏緩緩打開劍匣,抽出伊人輕鋒,說道:“我還是叫你一聲師兄,這也是最后一次,因為你猜的不錯,我來就是為了取你項上人頭,青華兩位師兄會在地下等你,你該知道,這是我們昆侖的規矩,叛門弒師之人,門人共誅之!”
說罷登時化作一條青色的殘影,如一縷光華,向燕英沖去。
燕英面色陡變,畫天神槍瞬間劈落,卻立時就被撩起的長劍彈開,當的一聲巨響,燕英順勢飛起,然而剛剛飛起不過三丈,仿佛一團青色的云彩瞬間飄來將他包裹,頓時如陷入泥潭,又被拖了下去。
天下沒有青色的云彩,那是密不透風的劍氣,燕英手中的畫天神槍可謂難得的神兵利器,卻在這密密麻的劍氣中被劈砍出無數道細如蠶絲的劍痕,這樣的快劍將他死死封住,哪也去不了,這劍法乃是君之之約,不能改變,也不能逃避,這劍法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燕英雙手緊握橫掃而出,接著立時左手雙指并攏,飛速點出幾指,一指天尊霸道絕倫,更何況是燕英使出來,立時如劃過夜空的閃電將閣樓和假山射出一個個窟窿,顧惜顏卻不以一指天尊或者兩儀碎星掌回擊,原本快如疾風的伊人輕鋒陡然緩慢了下來,爆射而來的指力擊在劍尖,竟然沒有發出半點聲音,卻突然被緊緊黏住,隨著她輕慢的劍舞,如同水滴一般跳動,燕英見狀立時驚呼道:“太清上劍?慧、戒、劫、上,沒想到你竟然真的悟出了長春宮最上乘的劍法!”
這時只聽院子外幾道破風聲響聲,原來已經有三個隱在暗處的高手聽見響動過來查看 。三人持劍挺近,速度極快,為首一人斷喝道:“何方宵小,敢來王府撒野?!”
燕英見有人來援卻不助手,反而一跺腳向院外閃去。顧惜顏卻根本不管那三人,連忙飛身去追,同時單手便劃出一劍,劍氣如一圈清波擋開,那三人卻登時感覺寒毛直立,忙提劍格擋。劍氣瞬間蕩開,穿胸而過,直劃在院墻和假山,頓時長劍斬斷,假山崩碎,院墻轟然坍塌。
顧惜顏面若冰霜,手中伊人輕鋒重如千鈞,在她手中卻依舊如輕如鴻毛,忽然伊人輕鋒脫手而出,化作一道青色的劍光似乎伴著女子輕聲的呢喃沖天而起,燕英突然愣神,剎那間脊背冒出一身冷汗,立時挑開先一步射來的指力,又將畫天神槍擋在胸前,希望擋住這一劍。劍氣如流星劃過,剎那既至,又瞬間消失,燕英雙眼圓睜,畫天神槍已斷成兩節,切口光滑似鏡。昆侖一代奇才燕英,就此隕落……
武疆王府,門口的兩個守衛看了看晃悠著匕首走出來的“蕭笙”,都微微一顫,縮頭后退了半步:“郡主可是要出門?”
“蕭笙”背著劍匣,晃悠著匕首點點頭,四處看了一圈,一劍砍斷韁繩,縱身就騎上了一匹賀壽賓客的棗紅色駿馬,向城外飛奔而去……
“郡主小心啊?”
守門的護衛見狀,只喊了一聲,卻不敢追不敢攔,連忙跑進去稟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