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墓山莊,屠狂南恭敬的跪在堂內,雖然他強忍著,但是淚水已經滴了一片。白諾城的拳頭已握的咯咯作響,深吸一口氣再問道:“你說薛岳叫犂星先生為白關?”
屠狂南點頭應道:“是的,叫他云中劍白關!”
白諾城的心中如翻起驚濤駭浪,幾年前他被姑紅鬼脅迫,一同設計將白關打下懸崖,他大難不死以德報怨,后來竟然委托劍神莫承允相助于他。此事,他本已驚訝不已,總覺毫無道理,如今聽了這些,才知道白關毀容后竟然又更名換姓,化名犂星潛入天墓山莊。但自從進入天墓山莊,卻也不見他有別的目的,只是真如同屬下般,忠心輔助,這就讓白諾城更加想不通、猜不透!
思來想去,只能猜測,一來怕是因為他用了白諾城的名字,白關愛屋及烏,心中將他真當了徒弟;二來恐怕是因為他之前殺了姑紅鬼,幫白關報了仇?
無論如何,不管是白關還是犂星先生都對他有大恩,如今他有難,怎么也要救他,立時吩咐道:“派出所有弟子去查清楚犂星先生的下落,若死,查清下手的都有誰,墳墓在何處;若生,一定查清關押之處,我們必然去救!”
屠狂南點頭應道,又站起來遞上一封信說道:“莊主,這就是那無名高手留下的信。”
白諾城接過仔細看了,面色變了又變,許久才吩咐道:“屠狂南,調查犂星先生的事,就交給你,無論如何要盡快查清楚!”說罷,又對身旁的左岸霄吩咐道:“你找七八個信得過的弟子,明日隨我上一趟小蒼山大空寺!”
屠狂南和左岸霄一愣,不明所以,白諾城隨即便將信遞給他二人一看,果然震驚不已,原來信中正說的是大空寺后山有劍鬼沈莫之墓,墓中秘籍他已取走,只留下九十九柄寶劍,拜托白諾城取走,以免懷璧其罪,給大空寺帶來血光之災,只是信中也未留名,只說曾經受恩于白諾城,只是白諾城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來,這受過他恩惠的到底是何人。
次日白諾城便領著左岸霄和七八個精挑細選的高手,直向大空寺而去。只說一來與傅霄寒一戰,九死一生,去大空寺焚香參佛;二來,同在青州也是借此拜訪江湖高人苦厄神僧。
大空寺與天墓距離不過七八百里,白諾城一行人第三日清晨便到了大空寺。左岸霄上前一步對那守門小和尚抱拳道:“小師傅,我等是天墓山莊來的,我家莊主拜訪貴寺苦厄神僧,還望通傳!”
那小和尚作揖說道:“請各位施主稍后,小僧這就去!”說罷,匆匆進了寺里,不多時緣明大師已親自迎了出來,對白諾城笑道:“原來是白莊主大駕光臨,貧僧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白諾城抱拳見禮:“大師說笑了,晚輩不請自來,還望勿怪!”
緣明大師笑著連忙將眾人迎了進去,又命小和尚奉茶。白諾城先往大雄寶殿上了一炷香,心中只念了幾個名字,分別是他母親王氏、師傅蘇慕樵還有就是生死未卜的白關。隨后只喝了一杯茶,便給緣明大師說明來意,請求見苦厄神僧。
緣明大師聽了,也覺驚世駭俗,自己確實不好做主,便領著白諾城和左岸霄兩人轉道文殊院,見到了苦厄神僧和文殊院首座緣妙大師。
苦厄神僧乃是江湖中德高望重的前輩高人,若單論輩分,便是劍圣林浪夫也得叫他一聲師叔,白諾城躬身見禮,隨后便把呼哧喝剎的信呈上。
苦厄神僧和緣妙大師仔細看了,都覺荒誕不經、難以置信,不過這也算解釋了后山的佛光之迷。苦厄神僧聲音滄桑,穩如洪鐘,笑道:“白莊主得此消息,完全可以自行尋了那條密道取走寶劍,別人也難知曉。莊主卻專程來鄙寺說明原委,可見莊主果然有一代宗師的風范,老僧佩服!”
白諾城苦笑道:“前輩過獎,只可惜不知道這位神秘的寄信之人是誰,但想必與貴寺淵源匪淺,卻不知幾位大師可否認得字跡?”
呼哧喝剎師從于緣覺和尚,一筆一劃都是他教的,若他在世,自然一眼便能認出,可惜他早已死在姑紅鬼手上,故而三位高僧看了又看,最后都搖了搖頭,無一人認出。隨后,苦厄神僧吩咐道:“緣明,你吩咐弟子們在佛堂誦經;緣妙,白莊主,我們先去后山看看究竟,如何?”
白諾城點點頭,便領著左岸霄跟他二人往后山走去,不多時,便按照信中所說的路線果然找到了那幾塊幾乎快要塌陷的巨石。苦厄神僧僧袍一揮,那幾塊凹陷的巨石忽然被一股巨力抬起,就像幾團輕飄飄的棉花一般,輕輕飛起落在了旁邊,果然露出一個丈寬的窟窿,里面立馬沖出許多寒光。
幾人對視一眼,縱身躍下,皆被石臺上插著的九十九口寶劍震驚了片刻。接著又往劍場后的石室一看,上面刻著一副對聯:
劍生劍死誰懂我癡,辱我贊我不減我狂!
下面又一行小字:劍癡沈莫之墓。
各中細節與信中所寫都無出入,緣妙大師嘆道:“誰能想到這沈莫先生竟然真的將他的墓挖到了咱們小蒼山里,我等在寺中修行數十年,竟然也一無所知!
苦厄神僧說道:“這位施主是數百年前的人物,你我不知也在情理之中,不過細想起來卻是心驚,若非有這般機緣,倘若叫別人先知曉,必然給寺里引來一場血光之災!”說著,又轉頭對白諾城謝道:“能避過此禍,一來是仰仗那位無名俠士的信,二來也靠白莊主有君子之風。白莊主,我這寺中并無練劍之人,這些兵器還是按照信中所說,由莊主帶走吧!”
想了想,白諾城也不再推辭只能應下,轉身對左岸霄吩咐道:“按信中密道,將寶劍全部封箱裝好,今夜就押送回莊!”
“是”左岸霄立馬轉身離去,不到半柱香時間,便領著莊內弟子將九十九柄寶劍運出大墓,過后又將沈莫的骨骸移出到墓外埋了,將里面的字跡全部抹去,一口氣封死堵嚴,這才了結。
文殊院內,緣明大師笑道:“當初在昆侖山見白莊主的天墓殺劍之中暗藏死意,本欲請莊主來寺內,貧僧幫莊主解去劍中死氣、心中戾氣,不想才過數月,莊主竟然悟出致死而生的劍道,貧僧真是佩服!”
白諾城笑道:“大師善心佛性,晚輩也是感激不已。”
緣妙大師說道:“若說起來,白莊主與鄙寺著實淵源匪淺,去年我師弟緣覺死在姑紅鬼手中,所謂冤冤相報何時了,出家人本不該生恨尋仇;不過她造孽甚多,最后竟然還是喪命在白莊主手中,說不得也算是為我那師弟了了一段恩怨,日后莊主有什么用得上鄙寺的地方,還望不要客氣!”
白諾城仔細一想,果真如此,便笑道:“好,大師如此說,晚輩就不客氣了。晚輩當年被姑紅鬼陷害,在眉莊造下殺孽,還請大師幫我點一盞長明燈,告慰亡靈!”
緣妙大師點點頭,道:“好說,貧僧明日便辦!”
白諾城告謝,轉頭看天色已晚,便辭別幾位高僧,連夜親自押送寶劍回了天墓山莊。
剛剛返回天墓山莊,吩咐左岸霄派人挖了密室藏了寶劍,弟子們就來稟報說渡明淵有弟子前來,已足足等了整整三天三夜,白諾城叫來一看,竟然是阿吉。
白諾城問道:“阿吉,你怎么來了?”
阿吉跪在地上,答道:“小師叔,縱橫劍找到了!還有……還有……”阿吉吞吞吐吐、欲言又止。不知為何,白諾城的心卻陡然一緊,仿佛被一雙大手緊緊捏住,呼吸都急促了起來,許久才顫聲問道:“還有什么?”
阿吉一頭磕在地上,說道:“還有半幅尸骸!”
“轟”白諾城猛地站起來,登時震碎了木椅,腦中只感覺一道驚雷閃過,突然一步跨出抓住他的衣襟將阿吉提了起來,怒吼一般的問道:“你說什么?”
阿吉立馬嚇的臉色慘白,哭著答道:“回稟小師叔,一同找到的還有半幅尸骸!”
白諾城手一松,阿吉摔在地上,白諾城雙眼無神傻愣愣的發呆,也不知他在想什么,只是嘴里不停地喃喃自語:“不可能……不可能的!”許久,他猛地抬起頭一把抓著阿吉就飛出了天墓山。
整整兩日,白諾城施展輕功一刻不停地提著阿吉沖往渡明淵,第二日黃昏兩人就到了渡明淵,白諾城直接提著他進了正殿,里面只站了兩個人,葉郎雪和彎彎。
大殿中央,地上鋪著一塊寬大的白布,白布上放著一柄劍和只剩上半身的尸骨,劍是縱橫劍,寒光猶在,尸骨上裹了一身破破爛爛、已經發舊發黃的紅色衣衫,伸出雙臂緊緊抱住縱橫劍,肱骨又細又長……白諾城的臉色瞬間慘白如紙,走路也顫顫巍巍,仿佛一瞬間變成了一個七八十歲的老人。
太白山,了忘峰,林笑非說道:“師弟,弟妹自刎了,自刎后,她說她罪孽深重,死后不堪入族墓,遂抱著你的縱橫劍自沉于濤濤碧怒江!”
青州,蘆風細谷,柳琴溪說道:“若是我突然消失無蹤,讓你一輩子也尋不到,你,是不是會比這一劍還要痛苦?”
滿身是傷地躺在竹筏上,柳琴溪看著他,眼中含淚,說道:“好好活下去,忘了我吧,我也不恨了,只是真的回不去了!”
白諾城猛烈的搖著頭,自言自語:“回不去了,死了,死了,她是誰?她是誰?啊……”突然,他雙手撐地怒吼起來,那模樣,就像是一頭發瘋的野獸,他狂吼著,直到聲音沙啞,直到內力也耗盡再也發不出聲音。再抬頭一看,白骨生肉,青絲如瀑,漆黑的眼窩里長出了明珠,片刻后一個貌美如花的女子睜著大大的眼睛沖著他嫣然一笑,兩個淺淺的酒窩里仿佛斟滿了美酒,嗔道:“喂,呆子,你看什么呢?呵呵,怎么,被姐姐迷住了?”白諾城突然跪著上前兩步,一把抱起那半幅尸骨,失聲痛哭起來……
一時間山崩海裂,一時間百花枯萎,一時間諸事皆休,一時間萬念成灰……
“白大哥!”彎彎捂著嘴也哭了起來,淚珠打濕了衣襟,她想要沖上前去,卻被葉郎雪拉住,對她搖了搖頭。
也不知白諾城哭了多久,他突然將亙古劍插在堂中,說了一句“不要跟來!”就一把抱起柳琴溪的尸骨發足狂奔,跑過演武臺,跑過熟悉的下山的路,沿著當時柳琴溪騎馬來的山道,拼命的狂奔,他要去蘆風細谷,他兩次在那里見過柳琴溪,他無從解釋,想必那是她的魂,說不定去了還能活過來……
葉郎雪自然知道白諾城的用意,他要換劍,愣在堂中,他幾次想追卻最后只能長嘆一聲。蘆風細谷和渡明淵,一個在幽州,一個在青州,中間隔著千山萬水,白諾城卻不知疲倦。下雨了就脫下衣服包裹起來再跑,夜間山路難尋,就抱著尸骨癡癡的坐著發呆,沿途路過的人見他抱著半幅森白的尸骨狂奔,都嚇得遠遠避開,說是個瘋子。
整整五天五夜,白諾城已抱著那半幅尸骨回到了蘆風細谷,伊人湖畔。夜色微涼,蘆花飛舞,蘆風細谷里寂靜無聲,此時天地,獨他一人!
坐在湖畔,白諾城抱著尸骸自言自語:“我們說過,日后在這里結草為廬,相守一生,我回來了,一直在這等著,你怎么死了?”突然,他抱著尸骨站起來,沖天怒嚎:“柳琴溪,你給我出來!”
五天時間,渡明淵弟子尋回縱橫劍和柳琴溪骨骸的消息飛速傳開。天墓山莊莊主白諾城現身渡明淵后,許多人見他抱著尸骨狂奔,從此后,便了無音訊,消失無蹤。
還是那顆楓樹下,又站了一條人影,美如月華,目若秋波,眼中波光粼粼,如西湖水面搖曳的月,竟是“柳琴溪”。
她遠遠的看著谷內,白諾城抱著半幅尸骨癡癡發呆,癡癡等待,心中又痛又悔。她說最苦不過相思,最恨不過負心人!此時卻再也恨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