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溫靜霜哭著一下撞在一個中年男子懷中,一路的心酸委屈頃刻間盡數發泄了出來。那男子也是眼中含淚,滿臉慈愛地摸著她的頭,又看了看注意已久、氣度不凡的林笑非,說道:“傻丫頭,有朋友在,也不給舅舅介紹一下?”
溫靜霜這才想起還有外人在,頓時臉飛紅霞,立馬站穩身子,走在兩人中間,介紹道:“林公子,這便是我舅舅柳明旗!”接著,又拉著柳明旗的胳膊說道:“舅舅,這是林笑非林少俠,多虧了他,侄女才能千里迢迢安全到這兒!”
林笑非笑著見禮:“林笑非見過前輩!”
柳明旗卻是面色大驚,上下打量了林笑非片刻,驚呼道:“閣下……閣下莫非是太白劍宗劍神莫承允的關門弟子,前瀛洲神威將軍林笑非?”
聞言,溫靜霜也是一驚,她自幼跟著母親學習綱常禮法,琴棋書畫,至于江湖中和朝中之事,卻是一竅不通,莫說林笑非,怕是他師傅莫承允估計也沒聽過,只怕茫茫江湖也就聽過劍圣的名頭。不過她卻聰慧,見柳明旗如此驚訝失態,自然猜到林笑非來頭不小,何況還有神威將軍之名,如何能不驚訝?
林笑非點頭笑道:“世上或有同名同姓者,但前輩說的確實是在下!”
見他承認,柳明旗立馬就要屈膝跪下,卻嚇了林笑非一大跳。立馬揮出一股內力,穩穩地將他扶起,說道:“前輩為何如此大禮,晚輩萬萬受不起!”
柳明旗見無法跪下,連忙躬身行禮,說道:“林少俠,無論在江湖還是在朝堂都是赫赫有名的大人物,今日為了我這侄女不遠千里將她安然送來,如此大恩,怎能報答?”
林笑非笑道:“前輩何出此言,晚輩與溫姑娘一見如故,區區小事不足掛齒;若前輩真要答謝,一壺清茶,幾碟小菜即可!”
柳明旗隨即拍手,大笑道:“小菜極好,我這侄女兒自小練了一手好廚藝,只是極少施展,今日便讓她炒兩個江南小菜。不過清茶就算了,少俠既然與我侄女兒一見如故,也是與我柳家有緣,今夜你我把酒言歡、不醉不歸,如何?”
林笑非見狀也知盛情難卻,只得點頭應下。柳明旗驚喜交加,連忙就要拉著林笑非進屋,卻被溫靜霜拉住衣衫,柳明旗想了想對身后一收下吩咐道:“柳乾,你帶林少俠進屋,好生招待,不得有誤!”
“是”等那屬下將林笑非帶遠,柳明旗才問道:“霜兒,怎么了?”
溫靜霜羞答答地紅著臉說道:“舅舅,侄女兒琴棋書畫尚可,哪里下過廚房了,這可怎么辦?”
柳明旗笑道:“傻侄女,那林笑非林少俠乃是人中龍鳳、天上麒麟,要留下他不施展點技巧怎么行?你此時不會,下去了叫下人們燒好了,自己端上來不就是了?”
溫靜霜面色更紅,低聲說道:“那……那不是騙人嗎?”
柳明旗嘆了口氣,說道:“那怎么是騙人?今日不會有什么打緊,明兒開始就讓下人教你,過兩天親手做一桌不就完了,哪里那么固執?好了,舅舅先進去,讓客人等久了,這才失禮,你趕緊去吩咐下人挑幾個菜,讓他們做好!”
溫靜霜在原地呆了片刻,這才紅著臉向后堂走去……
一間雅閣,不大不小,一方小圓桌,圍了三個人,幾碟小菜,兩壇好酒,像是個家,林笑非突然鼻子發酸,心中突然涌上一股暖流。柳明旗為人老練圓滑,見二人神色形狀,自然猜出了幾分,故而連連打趣;溫靜霜心中有愧,低頭吃飯也不說話;林笑非何等聰明,早已猜出了原委,卻毫不在意,一邊喝酒一邊與柳明旗談笑。
酒越喝越暖,水越久越寒!
白諾城已在潭中泡了兩個時辰,身上落了一層的腐爛樹葉,身體早已凍得僵硬,好在穴道已經沖破了大半。此時已到未時,古南海在正殿大宴賓客,原本看守白諾城的翠兒早已偷偷跑去看熱鬧了,此時整個后山竹舍,怕是只有白諾城一人,而且還是泡在潭中。
正殿,犂星先生和葉郎雪坐在一起,又一個弟子回來稟報。兩人聽了,面色更是難看,這時顧惜顏突然走了過來說道:“兩位不用找了,不過幾個時辰,我自會送他回去!”
葉郎雪緩緩站起來,盯著顧惜顏看了片刻問道:“當年姑娘為何沒有出手?那時我也不是姑娘的對手。”
顧惜顏說道:“若我沒記錯,閣下十四歲便繼任掌門,其間艱辛自然非常人能懂,我與閣下雖未曾謀面,但心中卻欽佩的很!如此,可解了葉掌門的疑惑?”
聞言,葉郎雪沉默許久才說道:“可是如今,你我都后悔了,你該去卻沒去,我該見卻回避!”
兩人四目相對,久久不語……
水越久越寒,但只要人還未死,心便是暖的!
白諾城自然知道顧惜顏將他扔在湖中的緣由,柳琴溪自刎投江,顧惜顏是要讓他也體會這徹骨之寒。想著柳琴溪曾經在那碧怒江中九死一生,其間礁石爛木,不知多少磨難,今日這一汪淺淺的潭水又算得了什么?如此想著,對顧惜顏也就沒有了半點恨意,只是透過潭水看著初春的紅日,就像那日眉莊上掛滿的火紅燈籠,想道:“茫茫江湖,你到底在何方?你可知道,我在等你,你也該知道只要你回來,不管何時,我就在那里,此生不移!”
柳明旗已有些醉了,溫靜霜和一個仆人將他扶回房中,正要離去,溫靜霜卻突然想起了什么,對半醉半醒的柳明旗說道:“舅舅,霜兒前不久在路過大空寺的時候遇見一個小和尚,頗為眼熟,卻怎么也想不起哪里見過,不知舅舅可有什么印象?咱們家在大空寺,可是有什么親朋故人的?”
然而,柳明旗聽了此話,卻突然坐起來,正色問道:“大空寺?那少年多大年紀,是何模樣?”溫靜霜將故事原委和慧葉和尚的容貌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最后說道:“那小師傅極為和善,可惜就是雙眼失明了,真是可憐的很!”
“雙眼失明了?”柳明旗驚呼道,接著搖晃著坐在凳子上,又喝了杯茶,醒了醒酒意,這才笑著說道:“霜兒,大空寺距上虞遠隔千山萬水,咱們家在那兒并無什么親朋故人,怕只是巧合而已,好了,不早了,快回去歇息吧,要不明天哪有精神學東西!”
“哦,舅舅也早些歇息!”溫靜霜欠身行了禮,就返回睡去。柳明旗坐了許久,又喝了一杯茶,酒意已醒了大半,這才出門喚了一個守夜的黑衣勁裝手下進來,低聲吩咐道:“明早,你快馬加鞭去一趟大空寺,記住,化名進去,打聽一個叫慧葉的小和尚,重點問清楚他出家前的家世來歷,再把他的畫像給我帶回來,切記,不可聲張!”
“是”那勁裝男子,緩緩退去……
白諾城已習慣了幾條魚兒在眼前游來游去,整個竹舍一絲微風也沒有,水面不起漣漪,芭蕉紋絲不動。就在白諾城想著潭中這幾條魚兒是唯一除他之外的活物的時候,一道黑影突然掠過潭水,直接落進了竹舍,整個過程全然沒有一點聲音,白諾城驚訝不已,所謂人過留影、雁過留痕,此人竟然沒發出一點聲音,輕功之高之詭異,乃是他平生僅見!
那人進去許久,也不見他出來,想必是在找什么緊要的東西。不多時,又有一男子走到芭蕉下,白諾城透過潭水約莫看出幾分身形樣貌,竟然是古禹!
古禹在潭邊徘徊了片刻,似乎鼓足勇氣般終于向里面走去,哪知剛走到門口,突然一道劍氣從房中射出,極快極猛,古禹毫無防備,一劍就射穿了他的丹田氣海,內力散盡,一身修為瞬間盡廢,倒飛著砸落在了走廊上,噗嗤一口血噴了出來,傷勢更加重了幾分。古禹滿臉震驚的抬頭一看,腳步聲響起,屋內竟然走出一個穿著暗影樓普通弟子衣衫、面蒙黑巾的男子,立馬沉聲喝道:“咳咳,你到底是誰?暗影樓普通弟子絕沒有你這樣的身手!”
那男子冷冷地說道:“沒想到你此生最后一個問題,竟然如此愚蠢!”說罷,輕輕點出一指,一道劍氣極射而出,此時古禹一生修為盡廢,完全沒有招架之力。就在他以為必死無疑時,一片竹葉仿若箭矢飛射而來,竟然破開了那一道劍氣……同時一道蒼老的聲音突然響起:“閣下威名赫赫,如何面蒙黑巾,行這等雞鳴狗盜的下作之事?”
蒙面男子循聲看去,竟然從屋后走來一個麻衣老者,雙眼緊閉,躬身駝背,須發皆白,手上拄著黃木拐杖,走路顫顫巍巍,看模樣就像是個行將朽木的垂死老人。然而蒙面男子卻深深皺起了眉頭,許久才說道:“世人都說昆侖三圣死在了當年那場除魔大戰中,沒想到排名第二,號稱詩畫雙絕的情圣:元清豐前輩,竟然還活在世間,若非親眼所見,真是讓人難以置信啊!”
潭中的白諾城聽了,更是震驚不已,元清豐乃是昆侖三圣之一,在昆侖輩分奇高,即便是古南海也得叫他師伯。傳說早已仙逝三十多年,昆侖才因此被太白劍宗穩穩壓住,只能屈居第二,沒想到這樣的江湖老怪物竟然還活在世間!
然而古禹卻并不驚訝,想必早已知曉。元清豐拄著拐杖走過來,一縷清風拂過那男子手中被黑布包裹的長劍,笑道:“老夫也沒想到,堂堂聶云煞座下第一高手,人稱葬龍手的傅霄寒,竟然自降身份做了暗影樓一名區區小弟子,甚至還面蒙黑巾趁昆侖大宴賓客之時,偷偷潛入這后山竹舍!”
見被他識破,傅霄寒一把扯下黑巾,露出一張平平無奇卻格外青秀冷峻的臉,笑道:“明人不說暗話,若是老前輩全盛時期,晚輩自然不敢造次,不過如今前輩年近百歲又目不能視,在下卻也有一搏之力!只要前輩將那秘籍交給我,在下保證,日后我扶幽宮再征中原武林之時,江湖還有昆侖之名!”
元清豐手一抬,廊上突然生起一股清風,將古禹扶起掠過水潭落在芭蕉樹下,摔暈了過去,又說道:“巴山夜雨劍,扶世流霜刀!乃是扶幽宮至第一代宮主薄云涼創立扶幽宮時,就流傳下來的兩門絕技。老夫聽說,就在數月前,那一柄妖刀已經落入他人之手,今日你這夜雨孤劍,只身獨上昆侖,雖然時機選的極為巧妙,可是你就不怕同姑紅鬼一樣,再也回不去?”
傅霄寒含笑不語,右手一震,黑布盡碎,露出一柄烏鞘古劍。原本波瀾不驚的潭水突然蒸騰了起來,無數水珠就如同雨點一樣倒飛而起,打在芭蕉上,噼噼啪啪作響……
就在此時,元清豐突然睜開雙眼,眼眶里漆黑空洞,竟然沒有眼珠!傅霄寒見狀,頓時大驚失色,元清豐問道:“傅霄寒,你可知老夫為何雙眼已失?”
傅霄寒搖了搖頭,說道:“原本以為是被狂人拜驚侖所害,既然前輩如此問,想必別有故事!”元清豐點點頭,道:“確實,老夫這一對眼睛,不是別人所害,是老夫自己親手剜去的!”
噼噼啪啪的響聲突然停止,可見傅霄寒震驚至極,別說練武之人,便是普通人,一雙眼睛也遠比四肢還重要許多,元清豐竟然自毀雙目,確實讓人難以置信。不等他問,元清豐直接說道:“因為老夫不想再看那本天下第一魔功,哪怕一眼!”
傅霄寒沉默許久,笑道:“前輩莫非以為,如此便能不戰而屈人之兵?即便那魔功奪魂攝魄,吞噬心神,那也得晚輩親眼看了以后才能相信!多說無益,還是手底下見真章吧!”
芭蕉上積攢的潭水,頃刻間化做急雨紛紛落回潭中,巴山夜雨劍,冷如夜,急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