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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理小說家出道以來,岡田有希子接連發行了兩本單行本,如今,第三本小說完成,作為小說家來說,姑且算是擺脫了曇花一現,擁有了一定的受眾。
昔日的當紅偶像,為了專心學業而引退,之后又作為推理小說家出道,這樣的人生履歷,也稱得上是神奇。
岡田有希子剛作為小說家出道時,她的前偶像身份備受矚目。但隨著偶像時代落幕,岡田有希子曾活躍過的時代也徹底成為過去,而她又以小說家的身份嶄露頭角,近來,被她吸引到的年輕讀者,已經不知道她前偶像的身份。
不僅藝能界更新換代極快,觀眾們的忘性也是極大。關于這些,岡田有希子如今終于真切體會過,對于自己曾經的經歷,也有了更深刻的想法。
小說家的世界,殘酷程度不亞于藝能界。作家之間勾心斗角,編輯部里也充滿傾軋,是如同藝能界那樣,只有真正進入,才知道那究竟是怎樣一個世界。
新本格派作為新興起的流派,派系內的幾個名作家,盡管也沒有都對新人作家十分友好,但本著將新本格派發揚光大的宏愿,對待拜入新本格派的年輕作家,態度總體來說頗為照顧。有綾辻行人擔任岡田有希子出道的領路人,對她來說,稱得上是貴人相助。
在工作之外,巖橋慎一和中森明菜對她也多有照顧,巖橋慎一時不時送給她一些搶手的門票,讓岡田有希子從被編輯催稿的緊張生活里暫時脫身,輕松一下。
當然,最重要的,是岡田有希子的心境,與一開始當偶像時,變得不一樣了。因此,即使這個小說家的世界也充滿壓力與斗爭,但現在的她,已經有足夠的勇氣來應對這一切。
知道了人生并非只有一個選擇,這樣的岡田有希子,在作為推理小說家站穩了腳跟后的現在,正計劃著接下來的一年時間里,給自己放個長假,順便也收集素材。
她在電話里,跟中森明菜說,自己報名了繪畫教室,還計劃去海外旅行,如此豐富的安排,連中森明菜聽了,也覺得羨慕。
當然,更為岡田有希子能夠按著自己的步調享受人生感到高興。
除了要給中森明菜的演唱會捧場,八月下旬,GENZO在灣岸廣場舉辦的蹦迪大會開演,岡田有希子到時候,也會跟朋友們一起去參加。
最喜歡的明菜桑和最喜歡的巖橋桑,關于岡田有希子重要的兩個朋友的事,她又怎么可能會不放在心上。
說來有趣,她大學時代社團里的朋友也好,成為小說家以后關系不錯的業內人士也好,在想要去參加GENZO主辦的那場盛大演出這件事上的心情,倒是出奇的一致。
畢竟,此時此刻的曰本,正被迪斯科狂潮席卷,而幾乎每個迪斯科,都在放TRF的歌。
名古屋的演唱會,除了給岡田有希子和她的家人預留的門票之外,中森明菜還記得另一個人。
那個讓她意識到了自己正在做著的這份工作的意義的青花魚女孩。
人是那樣的渺小。
面對命運,無論是祈禱還是哀嘆,又或者是屈服,都無濟于事。命運從來沒有看過人一眼。對著命運祈禱或是哀嘆,何嘗不是一種自戀。
小山美穗的每一天,都過得平平常常。泡沫鼎盛時,她沒有從中得到過什么好處,世道變換,也沒有因此就麻煩纏身。
過去她想,自己是和時代無關的人。但近來才意識到,對普通人來說,時代也與自己息息相關。
曾經入職時的入職福利、初入職時定的高工資,這些都是拜時代所賜。而同樣的,此時此刻,她所就職的公司,上個季度的業績大幅下降。
假如公司持續不景氣,她們這種隨時可以被替補的所謂粉領族,處境就會變得艱難。
曰本公司的辭退策略,首先是臨時工,其次是女職工。
讓人心情煩悶的梅雨季,小山美穗所在的部門,發生了一件大事。她們的課長被借貸公司的人找上門來。課長本人從公司逃走,失蹤五天后重新露面,遞交了辭呈。
發生了這樣的事,就算他自己不主動辭職,公司也會示意他離職。
一家公司可以慫恿暗示他們的骨干去借錢招待客戶填補窟窿,但是,又能在東窗事發后,第一時間和他們的骨干劃清界限。
聽同事們說,課長的欠款金額,累積到了近三千萬日元。在眾人為了三千萬日元而驚嘆的時候,小山美穗忍不住在心里想,為什么,一個人可以隨隨便便就能借到三千萬日元?
其實,在這樣的時代里,把錢隨意出借,是一件高回報、且很難虧本的投資。只不過,這樣的投資,不是隨便什么人都能去做的就是了。
關于這一點,還是小山美穗從巖橋律師那里聽來的。
欠下近三千萬日元的課長,接下來將會被怎樣對待,又有怎樣的未來等待著他,誰也不知道。
但是,小山美穗記得課長曾在吃東西的時候,和他們說起過他的家庭,溫柔體貼的太太,有些頑皮的小孩……還有幾年前買入的一間公寓。
課長是為了能讓家人過上更好的生活,這才拼了命要抓住機會出人頭地。
與小山美穗、以及章子,差不多同期入職的女同事,有三個人在今年同時結婚,并且遞交了辭呈。
見過了泡沫時代的繁華,三個女同事,對于沒能體會出國度蜜月、或是盛大婚禮略感失望。不過,雖然嘴上這么說,每個人都為自己嫁了個薪資穩定的丈夫感到幸運。
女子會上,即將告別單身的女同事們,在酒后大呼小叫,“我們是和黃金時代失之交臂的人。”
什么黃金時代……小山美穗在心里覺得好笑。
可是在心里,還是為這幾個自覺得錯過了黃金時代、卻仍能放平心態,走入平常生活的女同事送上祝福。
當課長因為欠款逃走的事發生以后,同事們不免又想起了章子。
在這家公司里,章子是第一個陷入借貸漩渦,最終不知所蹤的人。當初,同事們對章子冷嘲熱諷,爭先恐后表達對她的輕視,以證明自己是個“正經人”。
但是,課長的事之后,同事們要么避之不談,要么對課長充滿同情。
就算是欠債,也有高低貴賤之分。
然而,在課長的事之后,又一次談論起了章子的同事們,對待這個過了期的話題人物,言辭之間,還是溫和了一些。之所以如此,大概是因為,課長不會是公司第二個陷入這樣處境的人。在看不見的角落里,下一個章子、下一個課長,正在等待他們的命運。
同事們之間,盡管誰也不會戳破這個恐慌的泡泡,但都心知肚明。
擠眉弄眼的同事們,在談論章子的時候,倘若看到小山美穗,往往下意識住口。但有一天,還是有個同事沒忍住,問她,“小山,你和柏木,還有聯系嗎?”
小山美穗一時之間沒有反應,同事誤認為她是被問住了。
旁邊的其他同事,開始七嘴八舌,也不知道是在替小山美穗解圍,還是讓她陷入更深的尷尬,“……章子既然逃走,就不會再回來了吧。現在還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呢。”
同事的話語里,帶著一點克制——現在還不知道她是死是活呢。
小山美穗早就下定了決心,不會再跟任何人談論章子。
在和中森明菜相見之后,小山美穗將與章子的回憶封存于心,繼續過著自己的生活。平靜的日常沒有什么波折,人緣不錯的小山美穗,又認識了新的朋友。
明菜桑主演的月九電視劇開播時,小山美穗也在星期一的晚上早早回家。不過,今時今日,“追電視劇”這個婉拒聚會的理由,越來越多的人開始使用。
她一個人看電視劇,一個人為了電視劇的劇情歡笑、擔憂。像是《可愛的季節》時那樣,與朋友共同分享一部電視劇,共同擁有一段回憶,那樣的事,大概不會再發生了。
與章子的友情不可能再重現,也不會再遇到章子那樣的人。
或許,章子就像她自己說的那樣,是一條偽裝成了金槍魚的青花魚。然而,小山美穗心想,這樣一條特別的青花魚,在自己的人生中,也不過出現這一次。
章子人在名古屋,除此之外,再也沒有關于她的消息。公司業務不景氣,小山美穗有點擔心自己會被裁員,那樣一來,就要搬離現在的宿舍。章子要是再有信寄來,信件在被轉到她的新住址的過程里,會不會弄丟?
友情在心中牢固深厚,人與人之間的聯結卻那樣脆弱。
或許,友情也沒有想象中的那樣牢固深厚。
章子杳無音訊,小山美穗也漸漸接受了,有可能和朋友一生都不再相見的這個事實。可是,她并沒有因此感到沮喪。在同一片天空下。就算有朝一日,兩人彼此忘懷,可只要兩個人還共同生活在這個世界,曾有過的一切,也不會憑空消失。
明菜桑宣布了她的巡演行程,十周年的巡演,第一站要在名古屋開演。得知這個消息時,小山美穗心中一陣激動。
章子會不會看到這條新聞,會不會看到明菜桑的巡演海報出現在名古屋的街頭巷尾?
明菜桑的存在,就像和章子共同看著的那片天空。
只是,天空對人的一切都不會給出反應,但明菜桑的存在卻是真實的。
在明菜桑公布巡演行程之后,小山美穗收到了一份來自明菜桑的禮物:名古屋巡演的門票。
明菜桑還記得自己!
而特意送名古屋場次的門票給自己,是因為她曾問明菜桑,會不會在名古屋辦演唱會的緣故嗎?
小山美穗收到了這份禮物,心中為之幸福不已。
同時,她也有了一個前往名古屋的理由。
明菜桑既然會送名古屋場次的門票給自己,那么,在她的心里,一定還記得她們的相見。想到她和章子的事,留在明菜桑的心里,小山美穗收到的這張門票,便如同一粒希望的種子。
根本就沒有希望。
這段日子以來,竹山被前所未有的焦慮與絕望所包圍。
在自己送去周刊的爆料無人肯采納的時候,竹山就開始感到無力。當他發現,自己連面對面站在巖橋慎一面前都做不到的時候,越是看著巖橋慎一,就越是感到絕望。
這個道貌岸然的家伙,功成名就,在業界一手遮天。
在他的朋友自由記者宮田告訴他,根本不會有雜志曝光巖橋慎一的丑聞時,竹山的絕望到了極點。
對未來的迷茫,對時代的不滿,以及不知源頭的憤慨,這一切,都指向了巖橋慎一。
如今,在竹山心里,仿佛自己之所以郁郁不得志,都是因為以巖橋慎一為代表的沽名釣譽的人,把普通人的生活攪得一團糟。
可是,自己這個普通人這樣就算了,連宮田這個自由記者,也照樣束手無策!
竹山對宮田感到失望,可是,想到連宮田這樣的人都不能打破這一切,又將這份失望,轉化成了對愚弄大眾的那些人的憤怒。
遇到了宮田,竹山才知道藝能界是如何跟媒體勾結一氣,操縱輿論。兩人自相遇以來,竹山視宮田為知己,宮田也向竹山傳授了許多業界的秘密,還在兩人喝酒閑聊時,跟竹山透露了一些關于藝能界的事。
業界的大人物,還有明星們,原來過著那樣的生活……
巖橋慎一,原來過著那樣的生活。
但是,宮田告訴了他那么多,卻解不開竹山的心結。正相反,越和宮田交往,竹山就越感到備受打擊,心中一股郁郁之氣難解。
“難道,媒體的封鎖就不能夠突破嗎?”竹山問。
宮田聽了,苦笑一下,“事到如今,竹山君還是沒有放棄嗎?”
竹山面露痛苦,“我沒有辦法原諒那種人。”
宮田搖頭,“就算這么說,媒體之間,向來有這樣的自我限制,如果要突破這種限制……”他話說到這兒,自覺失言,打住了。
“如果?”
竹山捕捉到一絲希望,“宮田桑的意思是,這種限制,是有可能被突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