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演在臺下發出登場的信號,中森明菜從舞臺邊側沖上舞臺中間,鞠了一躬。勁頭兒十足的模樣,像只在軟綿綿的草地上撒歡的小狗。
雖然沖上臺的樣子顯得心急,但她直起身以后,卻以慢悠悠的目光掃過對面扇形的觀眾席,像是要確認臺下來的每一個觀眾的模樣。
觀眾席空空蕩蕩。
前一天,舞臺就已經組裝完成,今天一早,演唱會團隊進入讀賣樂園,在這邊進行最后的準備。這場演唱會要全場攝影,過后有可能發錄像帶,因而格外鄭重。
上午,中森明菜也提前來到讀賣樂園。
正式開演是在下午,在那之前,要在這個舞臺上再確認演出流程。
“在這邊能看到大摩天輪和云霄飛車哦。”從臺上下來以后,中森明菜不錯,見到在旁邊待命的小助理,和她隨口一說。
這兩樣都是讀賣樂園的招牌項目,整個演唱會的場地就在讀賣樂園中心。
小助理看著中森明菜表情開朗的臉。下午演出還要上妝,她今天從家里出來時干脆完全沒有準備,仔細看,眉毛也有點亂,像個野孩子。
但是,她整個人情緒高昂,這還沒有修飾過的眉毛,倒讓整張臉看著更生動。
明菜桑的狀態真好。
要是換成她,眉毛亂糟糟的時候絕對不敢出門的……
小助理看著這樣神采飛揚的中森明菜,也不禁跟著一起期待起下午的演唱會來。雖然到時她也沒有機會在前面當觀眾,至多在不需要她的時候悄悄躲在旁邊看看中森明菜的背影和側影。
能正面看到的只有觀眾席。
小助理在心里安慰自己,她在的位置是“明菜桑視角”。
星期天的游樂園人流熙攘。
千惠子上午十點從家里出來,去接平太,祖孫兩個出發去讀賣樂園。千惠子計劃好,去到以后,和小孫子先在游樂園里游玩一番,開場之前,再到演唱會場地那邊去。
不過,說是先游玩一番,可時間不夠排隊,千惠子身體又不好,許多項目都與兩人無緣。
但即使如此,既然來了游樂園,平太照樣如魚得水,僅僅只是在游樂園里跑來跑去的,感受熱鬧的氣氛,就先已經感覺到快樂,早把去后臺的事給忘了。
下午,千惠子說要到廣場那邊去的時候,平太還顯得不情不愿的。
“不是和明菜醬約定好,要去后臺看她嗎?”千惠子哄他。
平太聽到“后臺”,這才又重新煥發精神,“去后臺去后臺!”小孩子似乎就這么說起一出是一出的。
對平太來說,“后臺”這個地方,神秘到像是自己從來沒有進過的玩具屋。未滿足的好奇心,吸引力要比游樂園里的項目吸引他。
雖然這個“玩具屋”,一點也不有趣華麗,此時此刻,倒是亂糟糟的。過道里堆滿各種各樣的祝賀花籃,業內相熟的藝人同行、商、唱片公司和電視臺……亂七八糟。
當歌手的,開次演唱會,看看花籃就知道她在業內是什么水準。
胸前掛著工作證的男男女女腳步匆匆,在狹窄的過道里擦肩而過,門口貼著“中森明菜”名字的休息室,門四敞大開,不斷有工作人員出去進來。
中森明菜對周圍的動靜充耳不聞,盯著化妝鏡,用眉筆小心翼翼勾勒眉毛的輪廓。鏡中映出一張表情緊繃繃、專心化妝的臉。
不管化完妝以后如何的千嬌百媚,但在化妝進行的時候,看到什么表情都不稀奇。
演出前的化妝須得細致入微,最費時間。中森明菜不假他人之手,全部由自己來做。不僅對周圍匆匆的腳步聲和來了又去的人毫不關心,連旁邊對著她拍的攝像機也視若無睹。
正式的演唱會,開演之前就有攝像機在后臺跟拍。
相比起去電視臺錄節目時突然沖進休息室里的節目組的攝像機,唱片公司這沉默無言的鏡頭倒是讓人自在許多。只當沒看到就可以。
臉上的妝畫完以后,接下來是打理頭發。
演出的時候,換衣服容易,舞臺服裝在設計的時候,有各種簡便的一鍵更換方式,保證歌手能在最快的時間里換到下一件、進入下一個歌曲主題。
衣服換起來容易,所以一場演唱會準備許多件,發型更改起來難,所以往往固定成一種。
妝自己來化,頭發就要服裝師過來幫忙。
中森明菜坐在化妝鏡前,服裝師抓起她的頭發,先往后扎。要先在腦后編成幾股的辮子,接著再盤起來,又方便又百搭。
“啊。”
鏡子里映出中森明菜皺起眉頭的臉。
“扎得太緊了嗎?”服裝師也看著鏡子里她皺起眉來的表情。
“沒關系,請繼續吧。”
中森明菜老實坐著,瞄了一眼擺在化妝臺上的小鐘表,離正式的開演還有一個多小時。前面大概已經在排隊等著檢票入場了。
母親和平太差不多快要過來了。也不知道慎一君現在往這邊來了沒有……
她在心里回想剛才確認演出流程時觀眾席的分布,思考等下開演時他在的位置。不用自己親力親為,中森明菜得以稍稍走神,想些有的沒的。
這時,又聽到往休息室這邊來的聲音。咄咄咄跑了幾步又停下來的腳步聲,還有“不要在走廊里跑哦,平太君!”的耐心勸說。
中森明菜回過神來,想到來人是誰。
鏡子里先映出向著這邊沖過來的小孩子的身影,中森明菜爽朗一笑,小辮子在服裝師手里抓著,不方便轉身,對著鏡子揮揮手,“平太君”
“下午好哦,明菜醬!”
平太跑到中森明菜身邊,胖乎乎的小手“啪”地輕輕拍了她一下,和她打招呼。中森明菜張開手掌,輕輕地拍了拍平太的后背,也用小孩子的語氣說,“下午好哦。”
千惠子和剛才被中森明菜派去外面等著接她們祖孫兩個的小助理也出現在鏡子里。
中森明菜看到鏡子里的母親,稱贊道:“這個發型很適合你,母親。”
“是吧?美容院的田波君聽說我要來看演唱會,相當精心的給我修理了一番。”千惠子被夸獎了發型,高興得很,和女兒開玩笑,“干脆之后每次過去,都對田波君說是要來給你助陣好了。”
“這個主意不錯!”中森明菜配合母親的玩笑。
服裝師替她把頭發盤好,化妝的事總算告一段落。重獲自由,中森明菜招呼好奇地打量掛在衣架上的各式演出服裝的平太,摟著他的肩膀,把他半抱在懷里。
“我中午吃了肉汁芝士薯條哦,明菜醬。”平太和她炫耀。
中森明菜故意逗他,語氣羨慕,“真好我也想吃。”
化妝告一段落,之后就是登臺前的換裝。跟拍的攝像機適可而止,和休息室里的人打聲招呼,退了出去。
之前一直四敞大開的門也總算關了起來。
“閃閃發亮的。”
平太的注意力又被那些華麗的演出服裝給吸引。喜歡亮晶晶的東西的小孩子,就像喜歡寶石的龍。
中森明菜叮囑他,“不可以亂碰哦。”放開摟著平太的手。
同樣喜歡漂亮衣服、追求時髦的千惠子,也打量著那些精心制作的演出服裝,看得津津有味的。
“今天,巖橋也來。”
放小孩子自己玩,中森明菜對母親說起點悄悄話。
千惠子對這個話題感興趣得很,“要是今天能見見他就好了。”
聽女兒提了好幾次巖橋,千惠子本來就好奇這是個什么人。上次明菜回家,和她聊起關于車站前那棟大樓的事時,告訴母親自己跟巖橋商量過這件事。
是那個巖橋鼓勵女兒回家來找母親商量。千惠子聽女兒說起這件事,心里對巖橋這個人的印象變得格外的好。
一聽就知道他是在真心替明菜考慮。
“他不是關系者,來不了后臺。”中森明菜說著,有點遺憾。
不過,與其說是遺憾開演之前見不到他,倒不如說是在心里惦記那條寄給他的連衣裙腰帶,迫不及待想看看他有沒有系,又是個什么效果。
把自己的連衣裙腰帶寄給他當領帶用,這事是一時突發奇想。但在這樣任性的行為當中,所包藏的是混雜了女人的嫉妒心和愛慕之心的微妙心情。
讓他把自己的連衣裙腰帶帶到現場來,當她在臺上看到巖橋慎一、看到那條自己的裙帶,就會由衷有一種“他是為我而來”的體驗。
“真可惜。”
這時,中森明菜聽到母親千惠子這么說。她笑了笑,“下次,我帶巖橋一起回去看您。我和他說,母親做的炸漢堡做得最好吃。”
“那可不妙了。”千惠子笑起來,“先把他的期待感拉得那么滿,萬一做的不合胃口就不好了。”
“沒問題的。”中森明菜語氣篤定。
旁邊的平太忽然湊過來,大聲問:“什么是巖橋?”
千惠子一把摟住小孫子,玩笑似的去捂他的嘴,“是好吃的京都點心。”
待在休息室里,還能聽到外面匆匆忙忙的腳步聲。
中森明菜哈哈大笑。
平太聽到“好吃的點心”,精神百倍,和祖母撒嬌,“我要吃!”
這下,連千惠子也跟著一起大笑起來。
只有小小的平太一頭霧水,不明白祖母和姑姑在笑什么。
讀賣樂園、大摩天輪、云霄飛車……
巖橋慎一看著前方的音樂噴泉,心里忽然有種微妙的不祥感覺。
總有種云霄飛車那邊忽然傳來能刺破云霄的慘叫,之后警車嗶啵嗶啵趕來,為首的是個胖胖中年男警官,一把拉住一個高中生的手,宛如抓住了大救星……
或者大摩天輪緩緩上升,忽然其中一個艙只聽“嘭!”的一聲響,炸出黑煙,底下是一聲痛徹心扉的慘叫……
感謝這是個真實的世界。
四月中旬,氣溫適宜。
中午是個大晴天,現在雖然有幾片云,但無傷大雅。
戶外演唱會最怕天公不作美。只要是個好天氣,就先已經成功了一半。
巖橋慎一掐著點到讀賣樂園來,作為輕度恐高人士,他老老實實按照最普通的方式入園,直接往演唱會場地那邊過去。
今天中森明菜在讀賣樂園里開演唱會,許多沒有搶到門票的粉絲,特意選在今天拖家帶口到這邊來玩,順便聽一聽演唱會漏音。
會場的對面就是摩天輪,乘上它還能看到中森明菜所在的主舞臺。
這個時間,演唱會已經開始檢票入場,現場播放著入場提示的廣播,附近還有販賣周邊和唱片的小店。
中森明菜給他的關系戶門票,是位置最好的地方。
巖橋慎一親自來到現場之前還有點不太確定,但在自己的位置坐下來以后,看向舞臺,就知道中森明菜那句“我在臺上就能看到你”所言不假。
他在的這個位置,稍微留心,一下就能找到。
何況還有一條最別致的領帶……
出發之前,巖橋慎一在家里對著鏡子糾結了半天,到頭來還是沒有厚起臉皮把這條裙帶給系到脖子上。
雖然那根連衣裙腰帶沒有俏麗花哨到讓人沒眼看,她選的時候肯定也是精心挑的。但是,巖橋慎一按他平時系領帶的方法,效果卻實在讓他沒眼看。
中森明菜只給了他一根拿來代替領帶的裙帶,卻沒有教他應該怎么系。
巖橋慎一沒系這條裙帶當領帶,也沒有再系別的。不過,出發到讀賣樂園這邊來的時候,還是把這根裙帶給帶在身上,一起拿來了現場。
入場的觀眾們越來越多,巖橋慎一身邊的位置也被坐滿。兩邊的觀眾一看就知道都是普通粉絲。
他把手伸進口袋,里面放著中森明菜的那根連衣裙腰帶。
那幾片云慢吞吞移動,又露出太陽的臉來。
這時,巖橋慎一感覺到身邊、整個現場的氣氛開始發生改變,原先流動緩慢的空氣忽然間緊張起來,有一種隱隱約約在期待著什么到來的感覺。
在演唱會的現場,就是這么的奇妙。
適當的時機,忽然間就像是素不相識的人之間相互交換了什么信號似的,立刻意識到演出即刻就要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