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邊萬由美認為這首歌的歌詞“完美”,但實際上,與其說是完美,不如說是恰到好處。
“恰到好處”是一種頗為奇妙的狀態,這意味著,如果再往里面多添加任何一句歌詞,都將有畫蛇添足的嫌疑。
美和醬在試唱找感覺的過程當中,確認了歌詞不能再添加任何一句這件事。
但是,巖橋慎一卻認為,這首歌還缺了些什么,沒有到達它真正的頂點。美和醬信任巖橋慎一的判斷力,但也相信自己的感覺。
她自信不該再往里面多添任何一句歌詞,但也去思考巖橋慎一的問題。
一邊思考,一邊將這首《未來預想圖II》唱起。
定下來的第一版編曲,在“你看,和想象中的那樣慢慢實現了”以后,伴奏并沒有立刻淡出結束,而是銜接了一段大約三十秒的器樂演奏。
唱完自己的部分以后,她默默聽完這段三十秒的伴奏。
三十秒的時間不長但也不短,美和醬現在是要思考要往里面再加入些什么,所以認真聽著。但是,在傾聽的同時,她忽然想到一件事。
如果要在演唱會上唱這首歌的話,到伴奏完全結束,切換到下一曲之前,這三十秒的時間里,觀眾會做些什么,她又會做些什么呢?
觀眾們會在臺下,默默聽完這最后的三十秒伴奏嗎?
那么她呢?在這三十秒的時間里,是要站在臺上,默默看著觀眾們的反應嗎?
美和醬心想,她應該會利用這三十秒鐘來一段即興演出,帶動場內的氣氛。
從小就喜歡西洋音樂,尤其聽了數目眾多的爵士樂。從北海道來到東京以后,也在俱樂部里當爵士歌手,爵士功底深厚、同時又崇尚爵士樂自由的演出方式的她,將這一點體現在了自己的音樂當中。
現場演出時,她會利用這三十秒來做即興演出。
那么,聽唱片的人,在聽這三十秒的時候,會做些什么呢?
甚至,美和醬看了一眼玻璃墻對面的三個人,他們三個,在這三十秒里,又想些什么呢?她心中忽然冒出個有點調皮的念頭。
慎一君、正人桑、還有渡邊桑,他們三個現在也是她的觀眾。就像是在演唱會上面對著觀眾們那樣的,在這三十秒的時間里,來一段即興演出如何?
慎一君說,離真正的頂點還差了點什么。
那就來一段即興演出嚇嚇他,看他會是什么反應……
美和醬打定主意,心情大好,自然而然進入到狀態。第二遍再唱時,心情就發生改變,面對著玻璃墻對面的三個人,比起正在錄音,干脆當這是演唱會了。
于是,在“你看,和想象中的那樣慢慢實現了”以后,情緒醞釀到位的美和醬,在這最后的三十秒里,加入了一段無歌詞的即興演出。
玻璃墻的這一邊,巖橋慎一聽到她第一個升調,不禁屏住呼吸。他盯著對面的美和醬,此刻的她,已然進入到自己的世界。
她似乎無視了正在這邊的聽眾,但似乎,又像是在為了更多的聽眾,興致高昂的唱著歌。
她連連升調,恣意揮灑自己的歌唱本錢,可以說,是只有唱功一流的她才能夠撐得住玩得起這樣的一段演出。
而連續幾個升調,讓正在這邊聽著的三個人,心情不自覺跟著她的聲音走,越提越高、越漲越滿。
隨著這樣的一段即興演出,那種有什么東西立刻就要噴發的感覺越來越強烈。
直到來到最高點——
“呼”
當這段即興結束的那一瞬,玻璃墻這邊的三人,竟然不約而同松了口氣。然后,回蕩在心間的,是種被好好招待了的滿足感。
簡直是神來之筆。
“完美。”中村兄說了句。
渡邊萬由美也感到不可思議,在這之前,她從未想到,能夠聽到這樣的錄音,現場見證吉田美和如何讓一首本就優秀的歌曲更加增光添彩。
這時,她想起巖橋慎一剛才說的“還差一點”,忍不住去看他的反應。
加上這段即興以后,整首歌來到了一個新的高度。由此看來,巖橋慎一所說的話確實沒錯,那么,吉田美和這段表演,達到他所說的頂點了嗎?
巖橋慎一正要摘下耳機,就方才美和醬的那段即興演出跟他們聊一聊。這時,忽然想到有什么地方不太對勁,自顧自操作起了設備。
等到把剛才的錄音又給確認了一遍,他這才摘下耳機,“真了不起。”
說這話的時候,他一副忍笑的表情。
同時摘下耳機的中村兄和渡邊萬由美,看到他這副表情,確信他是心情大好。因為——美和醬剛才那段即興演出唱了不止三十秒。
甚至一分鐘都不止。
當伴奏放完以后,她無視、或者說忘記了耳機里的伴奏已經消失不見的事,在自己的節奏當中,清唱著完成了一段完整的即興演出。
而這一點,三個人竟然因為沉醉于這段即興演出,誰也沒意識到伴奏帶已經放完了。或者說,是知道伴奏帶已經放完的情況下,仍舊對這段即興意猶未盡。
因而,各自都忽略了這件事。
中村兄又笑成了表情包,“確實了不起。”
普通觀眾渡邊萬由美一時不知道說什么好,只有放下耳機,等著聽他們三個人怎么說。但是在心里,對吉田美和這段即興的評價,已無需多言。
只要是見識過吉田美和才能的人,都不會對巖橋慎一入行的契機是想要推銷她這件事感到奇怪。
美和醬自己也把剛才的錄音聽了一遍,她倒是不在意那段沒有伴奏的清唱,問巖橋慎一,“這樣唱可以嗎?”
唱歌唱的心滿意足時,她看上去格外像個孩子。巖橋慎一沖她笑了笑,“當然沒問題。……現在,是要我和正人桑解決問題的時候了。”
“把最后這段伴奏再延長一點,正人桑。”巖橋慎一說。
中村正人也表示贊成,“……就給美和醬一個足夠的發揮時間,讓大家都見識看看。”
兩個隊友幾乎是立刻達成共識,開始著手第二個編曲版本的研究。美和醬的任務暫時又告一段落,閑的沒事,她把目光放到錄音室另一個人身上。
渡邊萬由美在巖橋慎一和中村正人一起研究新的編曲版本時,想到些什么,表情稍微嚴肅了起來。
但是,礙著他們正在工作,不好潑冷水打斷他們的靈感,什么也沒說。
美和醬觀察渡邊萬由美的表情,嘟起嘴吧,若有所思。
第二個版本的編曲,照樣還是巖橋慎一跟中村兄合伙出主意,然后交給中村兄去完成。已經有了一個版本的情況下,主要針對最后那段即興演出,倒也沒有討論太久。
思路定下來,巖橋慎一看了看時間,又看了看渡邊萬由美。
往這邊過來的時候,為了方便行動,渡邊萬由美坐的是巖橋慎一的車。這會兒,要給她試聽的歌已經聽完,在開始工作之前,還是先把她送回事務所去。
“送我回去,你還要再回來吧?”
從錄音室里出來,站在走道上,渡邊萬由美對他說,“我自己搭出租車回去就可以了。”
“從這兒回事務所也要不了多久……”巖橋慎一說到這,看她主意已經打定,改了口,“好吧。”
他走到前臺那里,給出租車公司打電話。
而后,兩人一起走出錄音室,來到大馬路邊上。
“是首很棒的歌,慎一君。”渡邊萬由美看著筆直的柏油馬路,突然開啟話題。
巖橋慎一替她留意出租車,“確實。還有最后那段即興,真叫人意想不到——不過,要是美和醬的話,能做到這個程度也不奇怪。”
“嗯……”渡邊萬由美含混其辭。
這種曖昧的態度,讓巖橋慎一下意識看向她。
“慎一君。”
只有他們兩個,渡邊萬由美終于能把剛才的擔憂給說出來,“把伴奏延長,留出給吉田桑自由發揮的時間,那樣一來,歌曲的長度也要跟著變了。”
“唔。”
第一個編曲版本大約五分鐘,如果再把伴奏延長,這首歌最終的成品,肯定超過六分鐘,甚至有可能超過七分鐘。
渡邊萬由美提醒他,“紅白歌會的演出時間,我們只有五分鐘。”
巖橋慎一的表情也嚴肅起來。
“這首歌確實很好。”
渡邊萬由美說,“但是,它有另一個特點,就是環環相扣。如果是已經耳熟能詳的曲子還另當別論,但是按照你預想的情況,拿掉其中的任何一段歌詞都會令它失色。”
本來就是勉勉強強能在五分鐘里唱完,現在加上這段即興,時間顯然不夠用。但是,不管砍掉哪一段,都會讓歌曲減色。
渡邊萬由美的提醒,讓巖橋慎一再度進退兩難。
這時,出租車過來,在他們面前停下。渡邊萬由美和巖橋慎一道別,“那么,我就先失陪了。”
她剛坐進車里,巖橋慎一也跟著上了車。
渡邊萬由美看著他,欲言又止。
“我們接著說下去。”巖橋慎一對她說。
渡邊萬由美和司機報上地址,跟他說話,“你打算怎么辦?”
“和NHK那邊爭取一下,把五分鐘延長到七分鐘,能試一試嗎?”
渡邊萬由美不樂觀,“超過七分鐘,音協那邊都會把它當成兩首歌來計算。紅白歌會的舞臺,也是各個勢力之間的博弈,給新人五分鐘差不多已經是極限了。”
“但總該試一試。”巖橋慎一說。
渡邊萬由美難得表現的有點不贊同,沒接這個話茬,“就眼下來看的話,縮減這首歌的時長是最現實的做法,又或者……”
或者不唱這首歌,另外再準備一首。
“如果彩排時縮減時長,直播時改為唱全曲。”巖橋慎一嘀咕了一句。
那樣的話,會把后面的節目安排全盤打亂,事后喜提一張NHK封殺令是少不了的。不光紅白,也許連NHK的節目都上不了。
萬一因為直播時變卦的做法影響到后面出場的歌手,那就是跟其他事務所和唱片公司結梁子了。
“我們的樂隊沒那么搖滾。”巖橋慎一自嘲一句。
他們是要面向流行、目標是走向國民,不是那種桀驁不馴、因為反叛而更受歡迎的搖滾音樂人。既然如此,就不能做這種自斷后路的事。
接下來到事務所的這段路,兩個人都沒怎么說話。
“到了。”
車子停在事務所樓下,渡邊萬由美下了車,“總之,我先試著協調看看。”
不管怎樣,巖橋慎一堅持,她就去試一試。
送走渡邊萬由美,巖橋慎一又告訴司機原路返回。直到這時,后知后覺想起來,自嘲道,早知道最后還是和她一起回來,還不如一開始堅持送她呢。
自嘲過后,巖橋慎一又想起剛才和渡邊萬由美的對話,又陷入為難。
“慎一君去了好久。”
巖橋慎一剛回到錄音室,美和醬對他說。
“把渡邊桑送回事務所又過來的。”巖橋慎一解釋道。
美和醬“哦”了一聲,隨口揶揄了他一句,“慎一君做事真周到。”
總不能告訴她,自己本來只是送人家到門口,結果又跟著過去了吧?要是被她給知道了,一準得嘲笑這種多此一舉的做法。
所以,巖橋慎一只有裝傻一途而已。
好在美和醬心情不錯,沒有在這些事上糾纏他。既然回來了,拉著巖橋慎一,三個人又討論起了要收錄什么曲子到專輯里面去。
看著她的笑容,巖橋慎一不愿意掃興,就沒提關于歌曲時間超了的事。再說,還沒有跟NHK哪邊爭取試試看,怎么知道能不能成功解決呢?
于是,他暫且把這件事放到一邊,一起商談起了關于新專輯的事。
在錄音室待到晚上六點半,三個人一起去吃了晚飯。
中村兄飯后要回錄音室接著制作編曲,美和醬也回錄音室。兩個人看向巖橋慎一,巖橋慎一表示:“等下約了別人。”
“誒真沒勁。”美和醬嘟起嘴。
面對她這樣的反應,巖橋慎一除了干笑之外別無第二個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