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杉磯只是陰著天,卻始終沒能落下雨來。
當晚的演出結束后,趙大新將四個師弟三個師妹召集到了一起。
“可能你們都知道了,馬戲團明天中午出發,前往下一站演出地點圣迭戈。我把你們幾個的火車票都退了,改成了后天中午出發,你們就在洛杉磯多留一天吧,四處溜達溜達,看看風景逛逛街,也挺好的。”趙大新極力保持著平靜的神色,但眼神中卻時不時流露出一絲焦慮來。
甘荷問道:“師兄,那你呢?是跟我們一起么?”
羅獵呲哼了一聲,搶在了趙大新之前道:“大師兄不跟我們在一起,他明天一個人跟馬戲團走,哼,肯定是看上了那個洋妞,故意甩開大師嫂的。”
趙大新被氣得直翻白眼,而甘荷則噗嗤笑出了聲來。
艾莉絲沖著趙大新豎起了拇指,贊道:“大師兄就是有品位。”
二師兄汪濤調侃道:“艾莉絲,你這個馬屁拍的真是有水平,直接把你大師嫂還有四師姐給得罪徹底了,呵呵,今后有你的好日子過嘍。”
艾莉絲嚇得吐了下舌頭,躲到了羅獵的身后。
趙大新道:“別胡鬧了,還是說正事吧。咱們彭家班跟環球大馬戲團的合約到八月底就結束了,等合約結束,咱們就不再跟小安德森先生續約了,大伙的年紀都不小了,也該找個地方安生下來,成個家,要倆孩子,好好過日子。咱們這些年在環球大馬戲團也賺了些錢,分到每個人的頭上也有個千八百的,用這些錢安個家應該不成問題。至于今后的生活來源,濱哥說由他來安排,你們都見過濱哥,知道他的為人,他既然有了承諾,就一定會把你們安排妥當的。”
趙大新說著,罕見地摸出了半包煙來,抽出了一支,叼在嘴上點著了,只是,他并不會抽煙,抽了第一口,便嗆得咳嗽了起來。“咱們雖然只是師兄弟,但這么些年處下來,卻比親兄弟還要親,有件事我不想瞞著你們,濱哥交代了一項任務給我,而這項任務極為兇險。我已經把咱們彭家班的銀行存款交給了小七,等你們到了圣迭戈的時候,若是我沒去車站接你們,那么,彭家班今后的事情,就由小七來做主好了。”
羅獵的成長進步非常之快,對許多事務的理解以及處理上幾乎要趕超了大師兄,因而,趙大新要將彭家班領班的重擔交給羅獵,這一點,對其他師兄師姐們來說并沒有什么不服氣。只是,大家的重點并不在此,而在于對趙大新的擔憂上。
甘荷低頭不語,做為傳統的中華女性,她既然嫁給了趙大新,那么就必須毫無怨言地接受趙大新做出的每一項決定和安排,干涉丈夫的事情,絕不是三從四德所提倡的。甘蓮緊緊地握住了姐姐的雙手,之前,她一直很羨慕姐姐能嫁給大師兄這樣優秀的男人,而一直追求她的二師兄汪濤顯然無法跟大師兄相提并論,但在這一刻,甘蓮突然可憐起姐姐來,并暗自慶幸,幸虧二師兄汪濤沒入了那安良堂。
汪濤深吸了口氣,道:“大師兄,我知道我不該多嘴,可是我實在忍不住了,是什么任務非得是你一個人涉險?我們幾個做師弟的就不能幫你點什么嗎?”
趙大新苦笑著,搖了搖頭,道:“要說幫手的話,安良堂的弟兄可是不少,本事還都比你們大。但幫手再多,也降低不了風險,槍子不長眼,誰又能保證自己絕對安全呢?好了,你們也不必太過擔憂,大師兄只是怕出現萬一,才做這樣的打算。”
羅獵突然笑道:“大師兄,你也太悲觀了吧,我覺得只要按照咱們商量好的計策來,你肯定能安安穩穩地抵達圣迭戈。你看看你,整的這一出就跟在交代后事似的,有這個必要嗎?”
趙大新瞪眼嗔怒,道:“就你話多!小七,你給我聽好了,一千那些七七八八的事情你給我耍滑頭,騙了我一次又一次,那都沒關系,但是……”趙大新說著,面容逐漸嚴肅起來:“但是,這一次你最好乖乖聽話,不然的話,大師兄非得以家法伺候,甚至會將你逐出師門!”
羅獵回敬了一個斜眼加撇嘴。
“好吧,該說的我都說了,時候不早了,大家該干啥干啥去吧。”趙大新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像是卸下了身上的重負。
羅獵偷偷掐了下身旁的艾莉絲,隨即又使了個眼色過去,艾莉絲心領神會,在師兄師姐正在離去之時,對趙大新道:“大師兄,我想讓諾力陪我出去走走,行嗎?”
趙大新似乎懶得說話,只是揮了揮手。
走出了酒店,艾莉絲卻還在為大師兄所擔心,不禁問道:“諾力,你說大師兄真的很危險嗎?”
羅獵聳了下肩,道:“中華有個寓言故事,我說給你聽啊,很久很久以前,中華分成了好多個小國,其中有一個國家叫杞國。杞國中呢,有那么一個人,膽子很小,而且還有些神經質,總是擔憂天會塌下來把自己給活活悶死了。”
艾莉絲聽了,咯咯笑道:“這個人不是蠢嗎?天怎么會塌下來呢?”
羅獵道:“是啊,別人也這么勸他,可他卻說,天或許塌不下來,但天上的太陽月亮和星星呢?它們難道就不會掉下啦嗎?”
艾莉絲笑得更加歡快,并道:“看來,這個人是真的很蠢。”
羅獵長嘆一聲,道:“大師兄就有點像這個整日擔心天會塌下來的杞國人。”
艾莉絲歪著腦袋想了一會,道:“諾力,那個人不能跟大師兄相比吧,他擔心天會塌下來,是因為無知,但大師兄所擔心的危險,卻是實實在在地存在著。”
羅獵道:“艾莉絲,你應該換個角度看待這個問題,在金山安良堂,濱哥就是天,我不是說濱哥這個天就不能塌下來,而是想說,即便濱哥這個天塌了,也不會悶死自己的兄弟的。大師兄所面臨的任務,以我看來,并非那么危險,實在是大師兄自己杞人憂天了。”
艾莉絲搖頭道:“你說的我聽不懂,我還是為大師兄擔憂。”
羅獵輕嘆一聲,道:“我也在為他擔憂啊,可是,時機不到,也是無能為力。”
來到了酒店的后花園,艾莉絲撒開羅獵的手,跑到了路邊的一處花叢,探過頭嗅著鮮花的芬芳,神態甚是陶醉。
羅獵隨手采摘了一朵,插在了艾莉絲的頭上,笑道:“哦?難道我面前的這位姑娘就是傳說中的花仙子嗎?”
艾莉絲不懂花仙子是何許神圣,但從羅獵的表情看,定然不是什么壞話,于是便咯咯咯笑了起來,道:“諾力,你親手摧殘了一朵鮮花的生命,你簡直就是一個殘暴的劊子手。”
羅獵道:“不,艾莉絲,你錯了,對鮮花來說,在它有限的生命中,能得到人們的贊賞,那它才算是體現了它的最大價值。就像人一樣,活得長久并不是偉大,擁有多少財富也不是偉大,真正的偉大,是你為當世人做出多少有意義的奉獻,為后世人又留下了多少有價值的東西。”
艾莉絲癡癡地看著羅獵,感慨道:“諾力,你懂的道理可真是多。”
羅獵不好意思地笑道:“這個道理可不是我想出來的,是別人告訴我的。”羅獵并不是謙虛,這句話的前半段確是羅獵自己的想法,但后半段,卻是聽董彪送來的那位客人所言。羅獵和他相處的時間并不長,僅僅是從劇院到酒店這一路上,但是,那位客人寥寥數言,卻已然震撼到了羅獵的心靈。
“諾力,你叫我出來,不僅僅是為了告訴我這些道理吧。”艾莉絲摘下了頭上的花朵,放在了鼻子下嗅著花卉的芳香。
羅獵點了點頭,道:“當然,我想跟你說的還是西蒙神父的事情。”
艾莉絲道:“該說的在白天的時候不是已經說過了嗎?”
羅獵嘆道:“可是,事情發生了變化,大師兄讓咱們多留一天,那么,西蒙神父上了火車便見不到我們了。”
艾莉絲咯咯笑道:“那又如何呢?他說走就走整整消失了十五年,可我們只是跟他錯開了這段旅程,而且,小安德森先生還會告訴他發生了什么,諾力,我并不認為這是對他的不公平。”
羅獵點了點頭,道:“那好吧,既然你決定了,我尊重你的意見。其實,我真正想跟你說的是,明天中午,我還是要偷偷地跟大師兄乘坐同一班火車。”
艾莉絲陡然一怔,隨即便露出了笑容,道:“我就知道,我的諾力才是真正的男人,他不會留下大師兄獨自一人面對危險的。”
羅獵道:“能得到你的理解支持真的很高興,不過,我還要叮囑你一句,艾莉絲,這是個秘密,你要向我保證,不會告訴其他人。”
艾莉絲驕傲地昂頭道:“那當然!我一定會為你保守秘密的!”
黎明時分飄了些雨絲,雨絲不算緊密,天亮之后也不過僅是將地面打濕了。吃過了早餐,趙大新便將一幫師弟師妹打發去逛街。“都出去溜達溜達吧,看你們這副愁眉苦臉的樣子,就像是要給我送終似的。”趙大新一邊說著,一邊將諸位師弟師妹往外推。當手搭在了甘荷的肩上的時候,趙大新勉強一笑,道:“不許哭,不吉利!”
甘荷扭頭看著趙大新,哽咽道:“師兄,孩子還有三個月就要出生了,你給孩子起個名吧。”
羅獵搶道:“我來!”
艾莉絲在身后嘲諷道:“人家大師兄的孩子,你逞什么能?”
羅獵沒搭理艾莉絲,繼續道:“安良堂懲惡揚善除暴安良的八字諫言還不夠,我覺得人家孫先生提出的驅除韃虜恢復中華的口號才夠響亮,大師兄身為安良堂弟兄,就應該有所擔當,所以,這孩子的名字就叫振華吧,將來必將成為振興中華的棟梁之才!”
趙大新呵呵一笑,道:“那要是個女孩呢?起個這樣的名字多別扭啊!”
羅獵道:“要是女孩的話,就把振興的振字換成了珍惜的珍字,趙珍華,要時時刻刻提醒自己是中華人的后代,要珍惜自己華人的身份。”
趙大新撫摸著甘荷的肚子,道:“我覺得他師叔起的這名挺不錯,得嘞,就這么著吧。是男孩,就叫振華,是女孩,就叫珍華。”
甘荷點了點頭,極力忍住了自己內心中的悲傷和不安,勉強擠出了一絲笑容,跟趙大新招呼道:“師兄,那我們去了。”
熬到了中午,趙大新收拾了行禮,簡單吃了點東西,跟著馬戲團大隊人馬登上了火車。到了自己的鋪位所在的艙室,只一會,一名陌生男子領著一個洋人推門而入。“大新哥,我是彪哥的手下,姓陸,叫文棟,哦對了,這位便是咱們要護送的客人,你可以叫他孫先生。”
趙大新起身先跟孫先生握了手,招呼道:“孫先生,咱們是第二次見面了,事非得已,讓您扮做了洋人,真是委屈您了。”
孫先生道:“你們苦心積慮為我安全著想,孫某怎敢說委屈二字,不過,連著兩天不能開口,倒是挺悶人的。”
陸文棟笑道:“現在孫先生可以盡情開口了,這一節車廂,全都是咱們的人。”趙文棟說著話,順便打量了一下艙室,轉而又問道:“大新哥,你的那個小師弟呢?彪哥說,他應該跟咱們在一塊的呀?”
趙大新應道:“我沒讓他上車,給他買了明天的火車票。”
陸文棟蹙起了眉頭,道:“那彪哥知道嗎?”
趙大新反問道:“非要得到彪哥的同意嗎?”
陸文棟解釋道:“大新哥,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
趙大新深吸了口氣,再緩緩吐出,打斷了陸文棟的解釋,道:“羅獵是濱哥選定的接班人,我不想讓他被當成了靶子,彪哥要是不高興,大可去跟濱哥告狀,該是什么懲罰,我趙大新認了。”
孫先生圓場道:“你們不用爭執了,都是為了保護我,再引得你們兄弟產生矛盾,我會非常過意不去的。”
陸文棟嘆了口氣,閉上了嘴巴,不再言語。
趙大新笑了笑,轉而對孫先生道:“讓您見笑了,孫先生,剛才文棟兄弟說到的那個我的小師弟,今年還不滿十八歲,他太年輕了,做事經驗不夠,我擔心他留在車上會壞事,所以就沒讓他上車。沒關系的,我已經做了妥善安排,也跟彪哥說過了。”
陸文棟在一旁嘟囔道:“既然說了,那干嘛非得嗆我呢?”
趙大新沒搭理陸文棟,繼續跟孫先生聊天,問道:“孫先生,我看您的面相還有聲音,您今年應該有四十歲了吧?”
孫先生笑道:“前年入不惑,今年已是四十有二嘍。”
趙大新跟著笑道:“可單看您面相,不聽您聲音,還以為先生只有三十來歲呢。”
孫先生道:“或許是膚色所致,我少年時旅居檀香山求學,那兒空氣濕潤,常年如春,而我又久居課堂,極少受到風吹日曬,故而這皮膚要比常人白皙一些。”
趙大新問道:“孫先生是哪里人士?依我看,理應是南方人才對。”
孫先生笑道:“趙兄眼力過人啊!孫某確是南方人,祖籍廣東中山。”
趙大新點了點頭,道:“怪不得,我聽說那廣東也跟檀香山相差不多,也是四季如春。”
孫先生笑道:“可不是相差不多啊,孫某祖籍,應該說是四季如夏還差不多。”
說著聊著,不覺間,火車已經啟動,待趙大新發覺時,那火車的速度已經上來了。望著車窗外一閃而過的樹影房屋影,趙大新不禁感慨道:“什么時候咱們中華也能像人家美利堅一樣先進啊?”
孫先生接話道:“只要四萬萬漢人同胞團結起來,我相信,這一天并不遙遠。”
趙大新嘆道:“你說,這滿清朝廷怎么就那么不爭氣呢?起初,我以為是咱們中華人比不上人家洋人聰明,可到了美利堅之后才發覺,那洋人也不怎么聰明啊,可人家就是比咱們要先進許多。濱哥說,這全怪滿清朝廷,太腐敗,太封閉,孫先生,您覺得呢?”
孫先生淡淡一笑,道:“你們濱哥說得對,滿清朝廷確實是腐敗封閉,但這只是表象,若是不能挖其根源……”
孫先生剛想展開,車廂艙門處卻傳來了敲門聲。
敲門聲很有節奏,先是三聲連在一起,間隔一秒,又是一個連在一塊四聲。
“是自己人!”好久沒開口說話的陸文棟起身去打開了車廂艙門,“你是……大新哥的小師弟羅獵?”
趙大新猛然一怔,連忙望去,羅獵已經笑吟吟走了進來。
“孫先生,非常高興能再次見到你。”進門后,羅獵沒理會一臉陰沉的趙大新,先跟孫先生握了手。
孫先生打趣道:“小伙子,你不聽從你大師兄的安排,恐怕屁股要遭殃啊!”
羅獵扮了個鬼臉,轉過頭來,嬉皮笑臉地對趙大新道:“我可不是不聽你的話哦,我也是沒辦法,你知道的,艾莉絲的父親,西蒙神父也上了這趟車,我擔心他們父女兩個別在產生誤會,就想趕過來跟西蒙神父打聲招呼。可上了車,卻來不及下來了。”
趙大新憋著氣瞪著眼,可面對羅獵的一張笑臉,卻怎么也發不出火來。“他們幾個呢?”憋嗤了一會,趙大新憋嗤出了一句問話。
羅獵仍舊是一副嬉皮笑臉的樣子,聳了下肩,回道:“估計他們幾個在酒店還等著我吃午飯呢!”
趙大新長嘆一聲,道:“上都上來了,也下不去了,你小子就別再拿謊話來欺騙你大師兄了。”
羅獵顯得很委屈,道:“我哪有騙你啊?不信,你去問西蒙神父去,他就在十一號車廂中。”
趙大新又瞪起了雙眼,恐嚇道:“再跟我胡謅八扯,信不信我從窗戶把你給丟下去?”
羅獵拋了個白眼過去,同時撇嘴吐舌,閃到了孫先生的身邊。
趙大新再嘆一聲,沖著孫先生道:“讓先生見笑了,我這個小師弟啊,平時仗著我舍不得打罵,甚是頑劣。”
孫先生笑道:“我倒是覺得羅獵這小伙聰明機警,且有擔當。”
羅獵蹬鼻子上臉,立馬開心道:“孫先生,今后我就跟著你了好不好?我可以給你做司機還能兼保鏢,時不早晚地客串一下秘書的工作也湊合,小時候,爺爺逼著我認識了好多好多的生僻字,只是,我有些懶,不太喜歡寫字。”
趙大新呲哼了一聲,道:“就你?還給孫先生做司機?你不過就是偷了小安德森先生的車鑰匙然后把人家的車子撞到樹上了么?”
羅獵犟道:“那不是一開始嘛,現在我不是開車開的溜溜的了嗎?”
孫先生笑道:“你愿意跟著我,我當然很高興,可你是濱哥的人,我可不敢奪濱哥所愛。”
趙大新還憋著一肚子的氣,不禁嚷道:“這種不聽話的孩子,濱哥才不會喜歡他呢!孫先生若是看得上,就把他帶回國吧,省得我天天看著心煩。”
趙大新話音剛落,車廂艙門又傳來了敲門聲,但這一次的節奏,卻跟羅獵的敲門聲有著明顯的不同。
趙大新猛然一怔。而身旁陸文棟則站了起來,道:“孫先生,大新哥,羅獵,收拾東西,咱們準備下車。”
羅獵道:“你開什么玩笑?這火車前不著村后不著店,怎么下車?”
趙大新一怔之后,明顯感覺到了火車在減速,于是疑道:“陸文棟,你把話說清楚,這是誰的安排?”
陸文棟點了點頭,從懷中取出了一封信件,遞給了趙大新:“大新哥,彪哥的字跡你應該認得出吧。”
拆開了信,看到了上面的筆跡,確實是董彪親筆書寫,信的內容很簡單,也只有一句話:“大新,看到信件,隨文棟下車,彪哥在路邊等著你們。”
看完了信,火車也停了下來,洋人列車員早已經打開了車門等在了一旁。
陸文棟引領大伙下了火車,穿過鐵路兩側的灌木叢,遠遠地看見了前面的公路。
“陸文棟,你不是說一車廂全是咱們的人嗎?怎么就咱們四人下了火車?”下火車時,趙大新便存在著這樣的疑問,當穿出那片灌木叢看到前方公路的時候,趙大新終于忍不住問了出來。
陸文棟邊走邊應道:“彪哥說,那一車廂弟兄是給朝廷鷹犬準備的,人家大老遠的趕過來,要是不陪他們干上一仗的話,就顯得咱們太小氣了。”
“那倒也是。”趙大新隨口應了一聲。撥開擋在面前的灌木枝葉,趙大新突然驚呼了一聲:“小七,野兔!”
羅獵眼明手快,一把飛刀已經閃爍著寒光飛了出去,可憐那只野兔只翻了兩滾,便蹬直了四條短腿。陸文棟連忙跑了過去,拎起了那只野兔,笑道:“哈哈,咱們今晚上算是有肉吃了哦!”
羅獵收回了飛刀,又四下里張望了一番,視線中卻沒能看到第二只活物,頗有些悻然道:“就這么一只也不夠咱們吃的呀!”
趙大新哼笑斥道:“一天到晚就知道吃,少吃一頓肉能死啊?”
羅獵撇著嘴,搖頭晃腦道:“寧可居無所,不可食無肉……大師兄,你別光說的好聽,晚上這兔肉,你有本事一口不吃?”
說笑間,眾人已經來到了公路邊,不遠處,一輛黑色轎車正向這邊緩緩駛來。
“上車吧,孫先生坐前面,你們三兄弟在后面擠擠。”董彪親自開車,車上并無其他弟兄,車子停穩,董彪跳下車來,接過孫先生手中的皮箱,放到了車子的頂棚上,然后用繩索固定好了,拍了拍巴掌,又道:“幸虧路程不遠,也就是半個小時的車程。”
羅獵陸文棟都是空著手,趙大新的行李也不多,學著董彪的樣子,將一口柳條箱也綁在了車頂上后,三人依次上了車。羅獵居中,趙大新陸文棟各在左右。
一早的霏霏細雨停了下,下了停,車子剛一啟動,清涼的風裹挾著細微雨絲迎面撲來,人的精神也為之一爽。但趙大新卻大煞風景地打了個響亮的噴嚏,并帶出了兩行鼻涕。
董彪轉過頭來看了眼趙大新,道:“大新,要不要停車加件衣服?你穿的太少了!”
趙大新從口袋中掏出了一沓草紙,捻起一張,擦凈了鼻涕,丟到了車外,并回道:“不用了,彪哥,冷倒是不冷,只是昨晚上睡覺的時候沒蓋好被子。”
羅獵呵呵笑道:“大師兄,你怎么一點都不害臊呢?這么大個人,晚上睡覺還要蹬被子?”
趙大新側臉怒目,斥道:“耍貧嘴是嗎?等到了地方,看我怎么收拾你!”
李喜兒在前往三號集結點的路途中收到了劉進發來的電報,電報只有兩個字:得手。
雖然,李喜兒已經斷定曹濱那一行數人必然為假,雖然,李喜兒的目標并不是針對曹濱,但是,能除掉這個對手,李喜兒還是感覺頗為欣慰。
李喜兒確定的三號集結點位于洛杉磯至圣迭戈的鐵路的中間地段,那兒是一片山區,火車的通行速度不怎么快,而且,鐵路兩側多有障礙物可以藏身,絕對是一個飛身爬車的絕佳地段。不過,李喜兒只是從地圖上選擇了這兒,他并沒有做實地考擦,只有周統領坐著火車來看了一眼,因而,這地方到底適合不適合行動,李喜兒也是七上八下不敢做定論。
便在趙大新他們乘坐的火車即將啟動的時候,李喜兒也趕到了自己選擇的三號集結點,隨便打量了幾眼,李喜兒便放心下來,這地點選擇的真是英明,火車有一段長坡要爬,待爬到了坡頂,正是速度最低的地方,鐵路一側剛好有一片樹林。
可是,欣喜也就是那么一小會,還沒有等來任何一個手下,李喜兒便接到了周統領傳來的電報。電報同樣簡單,只有五個字:他們已下車!
李喜兒登時暴跳如雷。
沒錯,發電報是有點難度,可是,就這么不明不白的五個字,能說明什么?還不如不發!
李喜兒的發飆也就是一瞬間,隨即便冷靜下來。周統領此刻應該在火車上,而在火車上發電報并不方便,或許,稍等片刻周統領還會有電報傳來。
那周統領沒有辜負李喜兒的信任,二十分鐘后,果真又發來了一封電報,電報依舊簡單之至,仍是五個字:車開一刻鐘。
這十個字透露出來的信息量已經不少了,早已經冷靜下來的李喜兒旋即便明白了過來。曹濱雖然已經命喪黃泉,但他設計好了的策略仍在發揮著作用。很明顯,那董彪又玩了一手虛晃一槍,
“拿地圖來!”李喜兒爆喝一聲。隨行手下趕緊拿出地圖,展開了,鋪在了李喜兒的面前。李喜兒凝視著地圖,不時伸出手指在地圖上指指畫畫。“車開一刻鐘……應該是這一帶……離下一個車站尚有百余里,但僅僅一刻鐘,那火車也就是剛駛出洛杉磯市區而已……難道說,他要殺個回馬槍不成……”李喜兒不停地吸著冷氣,口中不住呢喃自語。
便在這時,周統領的第三封電報傳來,這一次更是簡單,僅有兩字:速來。
李喜兒心頭不禁一凜。按規矩,周統領只有匯報的權力,絕無向他李喜兒指手畫腳的膽子,‘速來’二字雖然簡單,但包含了命令的意思,除非他有重大發現而無法通過電報匯報清楚,否則,那周統領即便吃了十只豹子膽也不敢跟他李喜兒說出這兩個字來!
李喜兒深吸了口氣,隨即令道:“留下秘密記號,令他們趕來之后,沿鐵路追趕雜家!”令罷,李喜兒脫下了洋人的皮鞋,換上了自家的小牛皮包踝軟底快靴,正欲沿鐵路向洛杉磯方向狂奔而來,便有手下多嘴道:“大人,咱們有車,坐車既省力又省時!”
李喜兒只是被周統領的三封電報搞得有些急火攻心而一時糊涂,一聲提醒下,李喜兒已經清醒過來,兩條腿肯定跑不過洋人弄出來的四個轱轆的汽車,而汽車也絕非能跑得過好幾百轱轆的火車。
但此時,卻另有一多嘴者道:“你懂什么?大人這是準備要搭乘火車。”
話說到這兒若是能夠打住,或許,那李喜兒心中的怒火也就能壓制住了,可是,前一人卻不依不饒繼續道:“搭火車也不用往前奔啊!”
后一人隨即懟道:“你懂個屁!火車還沒來,先往前走一段,不是能節省時間么?”
前一人嘲諷笑道:“是我懂個屁還是你懂個屁啊?早晚都會被火車追上,在哪兒上車不都是花了一樣的時間么?”
這話說的極為正確,但正是因為正確,才使得李喜兒急火攻心要往洛杉磯方向狂奔的舉措顯得愚蠢無比。
“就你聰明!”李喜兒低吼一聲,右手揮出,一枚寸半長的透骨釘呼嘯飛出,釘在了前一人的額頭正中。
那前一人登時僵住,兩只眼珠子忽地膨出,死死地盯住了李喜兒,喉管出發出兩聲吱吱嘎嘎的聲響,然后直挺挺向后仰倒下去。
后一人雙膝一軟,撲通跪倒,顫抖道:“大人饒命,是屬下多嘴。”
李喜兒尖聲笑道:“他說的對,在前面等火車和在這兒等火車,其實花的時間是一樣的。”
那后一人將頭緊緊地貼在了地面上,磕巴道:“大人英明,是屬下愚蠢。”
李喜兒冷哼一聲,道:“起來吧,雜家若是想殺你,你便和他一樣,已然沒命了。”
殺了名手下,那李喜兒的心情似乎平靜了許多,躲在鐵路一側的樹林中,悠閑自得地拿出了煙槍,裝上了一泡大煙。
不多會,一輛駛往圣迭戈方向的運貨火車經過,緊接著,便有內機局屬下陸續報到。
再過了一大會,遠遠地聽到圣迭戈方向傳來了火車的汽笛聲,李喜兒粗略地點了一下屬下的數量。除了周統領所帶領的一支三十六人的隊伍,還有劉統領帶走的一十八人,其余應該于當日亥時趕到三號集結點的六十六人已經到了一多半。
“嗯,你們的表現很是不錯,雜家甚是欣慰,待此事了結,雜家定將為你們請功。”李喜兒不慌不忙,收起了煙槍,又道:“周統領在洛杉磯郊區位置發現了逆黨的藏身點,逆黨很是狡猾,三番五次將咱們內機局玩弄于股掌之間,此等羞辱,是可忍孰不可忍?今日咱們等來如此機會,雜家往各位弟兄萬般珍惜。”
內機局眾屬下齊聲應道:“謹遵大人調遣!”
李喜兒微微一笑,道:“逆黨手中雖有火槍,但我等手中火槍也是不少,相比而言,我內機局仍舊占了優勢。只望各位弟兄在于逆黨交戰時都能夠勇往直前奮勇殺敵。”
內機局眾屬下再次齊聲應道:“屬下定將生死置之度外!”
火車雖快,但路程甚遠。待李喜兒一行伏在火車頂部看到周統領留在鐵路兩側呈正三角形的火堆暗號的時候,已經到了晚上的十點鐘。
李喜兒率四十余名屬下溜下了火車來,周統領已是等候多時。
“大人,屬下多有冒犯,請大人責罰!”遠遠看到李喜兒走來,周統領早早地跪在了一旁。
李喜兒擺了擺手,道:“雜家知你心切,并不怪罪于你,起來說話吧。”
此周姓統領,單名一個通字,便是當日在劇院后排監視董彪的那個高瘦之人,在宮中侍衛之中,其暗器功夫獨占鰲頭。若論傳業授道,這周通還是李喜兒的暗器一門武功的師父,只不過,在皇權面前,這些江湖規矩,只是煙云。
周通應聲起身,向前一步,單掌遮住了嘴巴,向李喜兒低聲匯報道:“稟大人,那人終究還是站到了咱們這邊。”
李喜兒一怔,隨即面露喜色,道:“哦?何以見得?”
周通道:“他一路上留下了若干記號,引領屬下已經找到了逆黨的藏身之所。”
李喜兒深吸了口氣,道:“會不會是那董彪故意而為?”
周通道:“絕無可能,所有記號,全由那人完成,所用物品,也是屬下親自交給他的。那人雖因貪生怕死而左右搖擺,但絕無背叛朝廷背叛大人之可能。”
李喜兒長出了口氣,道:“想來也是。此人與四年前便暗中向雜家提供情報,若非心中仍舊忠誠,他大可不必如此。”
周通道:“那董彪將逆黨藏在了一個極為隱蔽之處,自以為神鬼不知,故而并未安排多少防衛。屬下已經探明,其外圍有八名槍手,分列與四個方位……”周通說著,蹲了下來,撿了根樹枝,在地上畫起了圖來。一旁,立刻有屬下將手中火把湊了上來。“據那人最后留下的信號物品所示,那逆黨藏身之所只有董彪和另外三人。”
李喜兒謹慎問道:“那四周可有伏兵?”
周通搖頭道:“董彪所選之地雖極為隱蔽,卻是荒野間一處殘破院落,應是多年前獵人所用的棲身之地,此院落背靠深山,面前是一條蜿蜒山道,山道另一側則是萬丈深淵。若有伏兵,也只能藏于那深山之中。我等可繞進山中,自高而下攻擊那處院落,若是那深山中藏有伏兵,也會被我等提前發現。”
李喜兒盯著地面上周通畫出來的示意圖,良久不語。
“大人,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屬下判斷,那董彪不過是在此地稍作休整,待明日天亮,甩開我們,與前一站登上火車,到時,我們想追都追不上啊!”周通再次跪倒,雙手抱拳,懇請道:“大人,下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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