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恩斯道:“除了祈禱,或許熱敷也會有些作用。”
這句話,羅獵倒是聽懂了,他默默地點了下頭。
安良堂小伙道:“伯恩斯醫生很忙的,咱們要是沒有別的問題,那就先回病房好了。”
蘭諾斯丘醫院的住院費用相當之高,普通病房一張病床一天的住院費就要五十美分,高級病床的條件要好一些,一個房間只有兩張病床,但住院費卻翻了整一倍。
來醫院的路上,羅獵便跟趙大新說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趙大新聽了是唏噓不已,他確實沒想到,平日里看著又懶又笨的安翟居然還有如此義氣的一面。
“住高級病房,錢不用擔心,包在大師兄身上。”感動之余,趙大新頗有些后悔之前有些忽視了安翟。
回到了病房,羅獵立刻拎起暖水壺,出去打了一壺熱水,然后泡了條熱毛巾,敷在了安翟已經纏了繃帶的雙眼上。
剛睡著的安翟被熱毛巾給燙醒了,道:“羅獵,是你嗎?羅獵?”
羅獵握住了安翟的手,道:“忍著點,我剛問了伯恩斯醫生,他說熱敷會對你眼睛恢復有很大的幫助,別擔心,安翟,你的眼睛一定會好起來的。”
安翟笑了起來。
“羅獵,你說話怎么怪怪的,聽起來就跟要哭了似的。你不用難過,我只是瞎了而已,又沒死。”
羅獵轉過頭去,偷偷地擦了下眼角,道:“別胡說,你不會瞎的。”
安翟道:“真瞎了也沒關系,那樣師父就不會逼著我練功了,我要是再到街上給人家算命,也不用再裝瞎了,因為我已經是個真瞎子了。”
羅獵忽覺喉嚨處被什么給堵住了,說不出話來,只能再泡個熱毛巾為安翟敷上了眼睛。
午飯后,老鬼也趕來了醫院,見到了安翟,第一次對他流露出了溫暖的神態。老鬼坐在床頭,輕輕地撫摸著安翟的腦門,問道:“還痛嗎?”
安翟開心道:“師父,不痛了,真的,一點都不痛了。”
老鬼道:“好孩子,莫要擔心,即便真瞎了,師父也能交會你混口飯吃的本事。”
安翟道:“師父,你也會算命嗎?”
老鬼一怔,道:“算命?對,是算命,等你出院了,師父就教你算命。”
安翟苦笑道:“可是,我并不喜歡算命,之前還在大清的時候,我認過一個算命的師父,我覺得,算命就是騙人,以前我那師父就沒算出我會瞎眼,還說我將來一定能出人頭地。”
老鬼和顏悅色道:“那你喜歡做什么?”
安翟深吸了口氣,想了想,道:“我想做一個俠盜,就像白玉堂那樣,行俠仗義,受后人敬仰。”
羅獵剛巧打了熱水進到病房來,聽了安翟的理想,不禁啞然失笑,道:“白玉堂行俠仗義倒是不假,可什么時候被封做俠盜了呢?”
安翟道:“白玉堂分明就是俠盜嘛,那說書的先生還會騙人了不成?”
二十多年前,出了一本奇書,名叫忠烈俠義傳,該書一經出版,立刻在民間引起了轟動,大清無論南北東西,均有洛陽紙貴之勢。
然而,民間百姓多有文盲不識字,于是便給了說書先生以莫大的機會,照本宣科可是體現不出說書先生的水平,于是,有些說書先生便根據書中人物以及故事主線為基礎,增添了許多自己的創作發揮,而安翟聽到的版本,不過是無數版本中的其一罷了。
“好吧,說書先生不會騙人,安大俠才會騙人。”羅獵淘了個熱毛巾,敷在了安翟的眼睛上,順便拿起了床頭柜上的一只蘋果,掰成了兩半,一半塞住了安翟的嘴,又將另一半遞給了師父老鬼。
老鬼接過了蘋果,卻沒吃,靜靜地看著安翟三五口便將半個蘋果吃完,便把手中的半個蘋果放到了安翟的手上。“好了,師父要回去了,安翟,好好養傷,什么都不用擔心,哈!”
安翟吃著蘋果,含混不清地回道:“知道了,師父。”
待師父老鬼走后,趁著羅獵給他換毛巾之時,安翟悄聲道:“羅獵,你猜艾莉絲收到你給她留的字條了嗎?”
“應該還沒有吧。”羅獵心想,若是艾莉絲收到了字條,就會去環球大馬戲團的駐地找他,他現在雖然不在,但師兄師姐們都在,只要找到了師兄師姐中的任何一人,都會告訴艾莉絲他現在在蘭諾斯丘醫院中,說不準,還會親自帶艾莉絲來醫院呢。
“我猜,艾莉絲一定收到了字條,不信咱們就打賭。”
羅獵撇嘴道:“賭就賭,說吧,你賭什么?”
安翟道:“你要是贏了,今后什么事我都聽你的,我要是贏了,今后你得叫我哥。”
安翟比羅獵大了一歲還要多一點,但從入學中西學堂二人相識開始,羅獵從來沒叫過安翟一聲哥,反倒是安翟,有時候要求著羅獵點什么事情的時候,一口一個哥叫的甚是親切。
“你倒是想得美!”羅獵笑道:“你聽不聽我的有意思嗎?你愛聽不聽,我還不樂意讓你聽呢。還有,我是你師兄,憑什么讓我管你叫哥?”
安翟央求道:“那你說,咱們賭點什么?”
羅獵道:“要不反過來,你要是贏了,今后什么事我都聽你的,我要是贏了,今后你得叫我哥。”
安翟要打賭,無非就是想找點樂子,至于賭什么,其實無所謂,因而,羅獵話音剛落,安翟便答應了。
便是這么巧,哥倆的賭約剛達成,外面走廊上便傳來了艾莉絲的問話聲,羅獵連忙出門應道:“艾莉絲,我們在這兒呢。”
艾莉絲跟著羅獵來到了安翟的病床前,還沒等艾莉絲開口安慰安翟,安翟反倒先開了口:“羅獵,你問問艾莉絲,她收到字條了沒?”
很顯然,羅獵輸掉賭約的可能性遠大于贏下賭約,但羅獵此時卻欺負安翟不怎么能聽得懂英文,于是向艾莉絲問道:“內德蘭德劇院向你發出邀請了嗎?”
艾莉絲夸張道:“不,不,怎么可能?”
羅獵轉而對安翟攤開了雙手,道:“艾莉絲的回答你聽到了?”
安翟好歹也在中西學堂中學過英文,雖然成績極差,但兩個英文的不字,他還是能聽得懂。“好吧,羅獵,你贏了。”
羅獵笑道:“記住,以后不準再叫我羅獵,要叫我哥。”
艾莉絲聽不懂中文,對那哥倆的對話很是莫名其妙,不由搖頭問道:“你們在說些什么,是關于我的事情嗎?”
賭約輸贏已定,而安翟又聽不懂英文,因而,羅獵放心道:“是的,艾莉絲,我想問你,我給你留的字條你收到了么?”
艾莉絲瞪大了雙眼,驚疑道:“字條,什么字條?上帝作證,我可從來沒見到你給我留的字條。”
羅獵皺起了眉頭,疑問道:“沒收到字條?那你怎么會來找我的呢?”
艾莉絲攤開了雙手,嗔怒道:“上帝啊,這是什么問題啊?你是我的朋友,而且,你曾經向我發出過邀請,我去環球大馬戲團找你,難道錯了嗎?非得看到你的字條才能來找你嗎?”
羅獵連忙解釋:“艾莉絲,你誤會了,我的意思是說……”
艾莉絲沒讓羅獵把話說完,繞過了床尾,來到了安翟的面前,仍舊是一副嗔怒的模樣,嚷道:“諾力,你一點都不可愛了,是嗎,安。”說著,彎下腰來,在纏滿了半張臉的安翟的額頭上輕輕地吻了一下:“上帝保佑你,我的朋友。”
安翟立刻樂了起來,并向羅獵豎起了大拇指。
羅獵頓時感覺到心口處像是被醋泡過了一樣,酸酸的,還有些澀。可這便是洋人的文化,羅獵卻一點招數也使不出來。
艾莉絲這時忽地咯咯咯笑開了,指著羅獵道:“諾力,你生氣的樣子還是挺可愛的,好了,我是在跟你開玩笑呢,若是傷到了你,我向你表示最真誠的歉意。”
羅獵學著洋人的習慣聳了下肩順便攤了下雙手,道:“艾莉絲,我沒有生氣,我只是想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你可以重新登上內德蘭德大劇院的舞臺了。”
艾莉絲再一次瞪大了雙眼,道:“諾力,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重新登上內德蘭德大劇院的舞臺?天哪,怎么可能?”
羅獵道:“是真的,我師父已經同意了我的建議,他決定聘請你做為他的演出助手。”
艾莉絲自小喜歡的是歌舞,但歌者也好舞者也罷,若是得不到登上舞臺的機會都是白搭。因而,對艾莉絲來說,能站上百老匯的舞臺便是最大的夢想,至于在舞臺上表演些什么內容,倒是不怎么重要。
羅獵說的真誠肯定,艾莉絲沒理由懷疑,瞬間激動起來,用雙手捂住了臉,蹲到了病房的一腳。“不,你們誰都不要過來,我需要安靜一下,我實在是太激動了。”
過了一小會,艾莉絲松開手,站起身,張開了雙臂,來到了羅獵的面前,“諾力,你真是我的天使,謝謝你。”
艾莉絲身上散發出來的少女幽香使得羅獵不由感到一陣眩暈,接著,艾莉絲擁抱了上來,羅獵手足無措地接受了艾莉絲的擁抱,禁不住又是一陣恍惚。恍惚間,突然覺到自己的臉頰被艾莉絲親吻了一下,純屬自然反應,那羅獵瞬間便漲紅了臉蛋。
“艾,艾莉絲,不客氣,我,我只是做了,一個朋友應該做的事情。”短短一句話,羅獵居然磕巴了三次。
那鐸終于離開了安良堂,回到了環球大馬戲團的駐地。念在那家班尚有幾十號人要跟著那鐸混飯吃的份上,同時也要給小安德森先生一份薄面,顧浩然算是放過了那鐸,僅僅斬下了他右手小指。
強烈的疼痛可以使人清醒過來,但同樣也能讓人更加迷惑。那鐸顯然屬于后者,他沒有檢討自己,不敢記恨顧浩然,和老鬼以及彭家班的恩怨也只能深埋在心中,卻將胸中的這份憤恨算到了小安德森的頭上。
若不是小安德森力挺彭家班,那么他那鐸就不會對彭家班產生出如此強烈的嫉妒心,沒有這份嫉妒心,他那鐸就不會鋌而走險做出綁票這種事情,也就不會失去了一根小指頭。
那鐸自認為自己是一個快意恩仇的好漢,因而,對小安德森先生的這份憤恨,他必須得宣泄出來,他必須得讓小安德森受到應有的懲罰。
“胡班主,如今環球大馬戲團已經是人家彭家班的天下了,你我身在其中,也不過就是給人家彭家班跑跑龍套提提鞋,沒多大意思啊!”
回到駐地的那鐸第一時間找到了胡家班的班主胡易青,見到胡易青后,那鐸對剛剛發生過的事情是只字不提,而且還把右手藏在了懷中。
“我就不明白了,我那家班和你胡家班的水平就真的那么差么?”
胡易青道:“都是一個祖師爺傳下來的技藝,誰比誰強多少呀!依我看,他彭家班也就那么回事,五爺您說,除了飛刀頂碗還有變個戲法之外,他彭家班還有什么?”
那鐸感慨道:“就是嘛!一臺演出,只靠兩個節目能成嗎?那場子,不還是得靠咱們兩家才能撐得起來么?可是你算算啊,同樣演出一場,人家彭家班一家拿的錢,比咱們兩家合在一塊拿的還要多,這是什么道理嘛!”
胡易青向那鐸靠近了些,悄聲道:“五爺,要不咱們干票狠的?廢了老鬼的那個大徒弟,看他彭家班還能不能牛逼起來?”
那鐸陡然一怔,連連搖頭,道:“不妥,甚是不妥。胡班主,你我均是光明磊落的好漢,怎能做出這種事情來呢?”
胡易青趕緊換了副嘴臉,道:“我也就隨口一說,五爺說得對,大丈夫行事須光明磊落,這種事,絕非是你我能做得出來。不過,話又說回來,五爺,咱們就心甘情愿地看著彭家班騎在咱們頭上耀武揚威么?”
那鐸道:“那肯定不行!我找你來,不就是想跟你商量這件事么?”
胡易青從口袋中掏出一盒煙來,給那鐸上了一支,又拿出了火柴,為那鐸點上了,道:“五爺有辦法了?您放心,我胡家班全聽五爺的安排。”
那鐸抽了兩口,卻沒有直接說出自己的想法,而是晃了晃手上的洋煙,吐出一個煙圈:“這洋人啊,就是比咱們要強得多,一樣的煙葉子,你看人家洋人做出來的煙就是香!”
胡易青道:“可不是嘛,還有這洋火,人家洋人生產出來的洋火,一劃就著,咱大清自己造的呢,劃斷了桿,也不一定能劃得著。”
那鐸再抽了口煙,用鼻孔將煙霧緩緩噴出,嘆道:“可洋人啊,心眼也是夠壞的,之前就不多說了,單說這前兩年,八個國家組成了聯軍打咱們大清一家,攻占了紫禁城逼走了老佛爺不說,還燒了咱們的園子,搶光了咱們的皇宮,末了,還得讓咱們大清賠他們銀子,胡班主,你說,這還有天理么?”
胡易青附和道:“上哪說理去?誰讓咱們打不過人家呢?五爺,這國家大事啊,可不是咱們能掌握的,少說為妙,多說生氣,還是說說咱們自己的事情吧。”
那鐸點了點頭,道:“我想好了,這環球大馬戲團我那家班是待不下去了,我得換個地方。我就不信了,這美利堅合眾國就他環球大馬戲團一家想賺大清朝的銀子嗎?別的馬戲團就不想在咱們大清朝打響名頭嗎?我倒是想看看,沒有了我那鐸,他安德森父子還有沒有能耐進得去咱大清!”
稍一停頓,那鐸將身子向胡易青那邊傾了傾,壓低了聲音,接著道:“我已經跟我阿瑪修了一封書信,讓他在朝里活動活動,只要是環球大馬戲團的入關文書,一概不批。”
那鐸的父親在朝中雖然戴了頂四品的官帽,但鎖占的官位卻是一個閑職,根本管不著通關商貿一類事情。可那鐸善于吹噓,無節操放大了他們家跟老佛爺同一氏族的淵源,并將其父親描述成了可以跟中堂大人稱兄道弟的朝廷紅人。
而胡易青本不過是一民間藝人,來美之前,在大清時,就算是見到了七品縣令,那也是膽戰心驚大氣不敢多出一口,故此,對那鐸的吹噓,胡易青倒是深信不疑。
“五爺下一步的打算是……”
那鐸捏著煙頭,啜了最后一口,然后將煙屁股丟在了地板上,用腳碾滅了,道:“胡班主可知,皇后區有一家皇家馬戲團,論規模論名氣,可不比環球大馬戲團差多少。”
胡易青點頭道:“皇家馬戲團也算是頂尖馬戲團了,兄弟我自然知道。”
那鐸道:“實話跟你說吧,五爺我在跟老安德森先生商談入伙的時候,跟皇家馬戲團也有接觸,到現在也沒斷了聯系。前兩天,五爺我已經放出風去,說我那家班在環球大馬戲團過得不怎么開心,嗬,人家皇家馬戲團立刻就派人找到了我,開出的條件啊,只比這邊高,不比這邊低啊!”
這倒基本是實話。
環球大馬戲團引入華人馬戲團,在百老匯一炮打響,同時在行業內也引起了轟動。皇家馬戲團做為環球大馬戲團的有力競爭者,自然不肯落后,于是便主動聯系到了那鐸,希望能將那家班挖走。那鐸也動了挪挪窩的心思,但心中想把彭家班給毀了的心愿尚未完成,這才將此事拖到了現在。
“五爺,有這等好事可不能忘了兄弟啊,我胡家班將來是吃肉還是喝湯,可都要仰仗五爺您了哦!”胡易青聞言,連忙又掏出洋煙,給那鐸上了一支。
那鐸美滋滋點上了煙,噴出一口來,仰起了脖子,看著裊裊騰空的煙霧,道:“有你這句話,我那五爺心里便有了數,放心吧,胡班主,有我那五爺一口吃的,就絕不會餓著了你胡班主。”
紐約藝術院校的教育模式很是獨特,新生入學后,只教授一年的基礎課程,之后便要登臺表演,在實戰中磨煉基本功并進一步提升學員的藝術造詣。因而,到了二年級的學生,基本上就不用再上課,學校也就成為了一個吃飯睡覺的地方而已。
艾莉絲失去登上舞臺的機會,不單單是那一場演出時的失誤,更主要的原因是她的帶教老師琳達小姐認為艾莉絲缺乏表演天賦,繼續登臺只是在浪費機會。
被帶教老師做出如此評價,艾莉絲也就等同斷了自己的舞臺夢想,留在學校唯一的意義便是再過上一年取走一張畢業證明而已。
如今重新獲得了登上舞臺的機會,艾莉絲的心豈能留在學校之中?早晨一睜眼,連早飯都不顧上吃,便要前往環球大馬戲團去跟老鬼排練。
艾莉絲面貌嬌美,身體條件相當出眾,基本功更是扎實,只是一登臺就容易犯暈,經常做錯動作或是跟錯了節拍。
給老鬼做助手跟之前的歌舞表演完全不同,之前的歌舞表演,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節拍都是事先編排好的,容不得出現半點差池。
而在老鬼的節目中,艾莉絲卻可以自由發揮,能踩準老鬼的表演節奏當然是最好,踩不準也沒多大關系,反正只是起到個點綴舞臺的作用。這反倒可以發揮出艾莉絲的優勢來,再加上老鬼視羅獵這層關系,將艾莉絲也當做了自己的徒兒,因而從不給艾莉絲任何壓力,使得艾莉絲猶如魚兒入了水,僅兩三次排練便找到了感覺,跟老鬼配合地可謂是天衣無縫。
艾莉絲性格開朗,待人熱忱,只是一個照面,變得到了師兄師姐們的喜愛。艾莉絲還很勤快,主動將送飯的活攬到了自己身上,一日三餐,風雨無阻。
安翟的傷說是外傷,實則內傷,頭顱眼睛雖被包纏的嚴密,卻一點血污也沒有,包纏繃帶,不過是起到一個免受二次傷害的作用,因此,更換繃帶的頻率并不高,直到入院第五天,護士小姐才為安翟第一次更換繃帶。
解開繃帶的一瞬間,安翟突然慘叫了一聲,隨即下意識地捂住了雙眼。一旁羅獵猛然一驚,連忙撲過去連聲詢問:“安翟,你怎么啦?”
護士小姐不驚反喜,急忙按下了床頭的醫生呼叫按鈕,并對羅獵安翟道:“恭喜你們,上帝聽到了你們的祈禱。”
羅獵轉過身來,問道:“護士小姐,你在說些什么呢?我怎么聽不明白呢?”
護士小姐面帶笑容,耐心解釋道:“病人之所以會感覺痛苦,是因為他的眼睛受到了光線的刺激,我們以為他再也無法恢復,所以在給他解除繃帶的時候并沒有做暗光處理,沒想到,他居然恢復了視力。”
羅獵沒怎么聽明白,但依靠護士小姐的神情以及其中個別幾個單詞,羅獵還是猜了個大概,連忙轉向安翟,問道:“安翟,你是不是能看見東西了?”
安翟岔開了五指,緩緩睜開眼皮,從手指縫中,看到了羅獵模糊的臉龐。
“嗯,我能看見東西了,就是有些模糊。”
伯恩斯醫生及時趕到,為安翟做了細致檢查。查過之后,伯恩斯露出了欣喜的笑容:“患者眼球內的淤血已經基本吸收干凈了,不得不說,這是個奇跡。患者已經恢復了部分視力,但我相信,隨著時間的推移,他的情況會越來越好。”
羅獵抓住了安翟的手腕,激動道:“安翟,你眼睛沒事了,你當不成瞎子了!”
艾莉絲剛好拎著午餐趕到了病房,聞訊,高興地原地打了個轉,結果卻將食盒中的湯汁撒到了護士小姐的裙擺上。
“噢,天哪,你看我都做了些什么,實在抱歉,護士小姐,我幫你洗干凈吧。”
醫者,以治病救人為己任,古今中外均是如此。安翟恢復了視力,護士小姐高興還來不及,又哪里會在乎這點小插曲。
連聲說了沒關系后,護士小姐隨著伯恩斯醫生出了病房,臨走前,伯恩斯交代說,既然病人恢復了部分視力,那么下一步光線的刺激會加速他的恢復過程。也就是說,不用再給安翟纏上繃帶了。
安翟卻沒有多么強烈的興奮,反倒流露出一絲絲的遺憾,只因為眼睛看不見且纏上繃帶的時候,一日三餐都是羅獵一口一口地喂他,可現在繃帶解除了,眼睛也勉強能看見東西了,那么被喂飯吃的特殊待遇也就沒有了。
吃飯時,安翟幽幽地嘆了口氣,感慨道:“還是當瞎子好啊!”
羅獵頭也不抬地回道:“你愿意當,那就當唄,今后大伙就管你叫瞎子好了。”
安翟舉著勺子愣了一會,道:“混江湖的都有個綽號,我覺得瞎子的這個綽號還挺不錯的,跟師父的綽號有的一拼,嗯,就這么定了,今后你們不許再叫我大名,要叫我瞎子,明白么?”
羅獵回應道:“明白了,瞎子大俠。”
艾莉絲不明就里,詢問羅獵跟安翟說了些什么使得他們二人如此開心,羅獵簡單述說了一遍,但在用英文表述瞎子的時候,羅獵想不出更恰當的,只能用了盲人這個單詞。
艾莉絲咯咯笑道:“盲人這個綽號一點也不好聽,安,你可要考慮清楚哦。”
蘭諾斯丘醫院的病床相當緊張,安翟的視力既然已經恢復了,而且,頭顱外傷觀察了五天,沒發現再有異常,因而,當天下午,伯恩斯醫生便為安翟開具了出院申請。
小安德森三日前便得知了安翟受傷住院的消息,看在老鬼和趙大新的面子上,小安德森多次表示要來醫院探望安翟,可是,日常瑣事纏身,小安德森一直沒能騰出空閑來,待老鬼趙大新匆匆忙忙趕去醫院為安翟辦理出院手續的時候,小安德森才想起這檔事情來,急忙派了他的助手開著車將老鬼趙大新送去了醫院,隨后,處理完手邊的緊急事務后,也跟著敢忘了醫院。
馬戲是一個有著很高風險的表演行當,環球大馬戲團每年因失誤而受傷的演員不在少數,小安德森很早以前就認識了伯恩斯醫生,而且還建立了很不錯的私人關系。來到蘭諾斯丘醫院,小安德森親自答謝了伯恩斯醫生,做為回報,伯恩斯醫生給老鬼留了名片,并承諾說,如果安翟病情有所反復,可以隨時找他,他一定會保證安翟能夠及時獲得一張床位。
回到了環球大馬戲團的駐地,小安德森表示說,他晚上要宴請彭家班全體成員,權當是為老鬼先生小徒弟傷愈歸來的慶祝接風。
洋人們并沒有這種請客吃飯的文化傳統,他們湊在一塊外出吃飯,一般都是各付各的賬單。但出于對彭家班的尊重,小安德森破例遵照了中國人的文化傳統,還表示說,晚上的晚宴,董事長老安德森先生也會參加。
老鬼推脫不掉,只能答應。
世上肯定沒有不透風的墻,小安德森宴請彭家班的事情很快傳到了那鐸的耳朵里,這對那鐸來說,又是一個不小的刺激。
單純從環球大馬戲團跳到皇家馬戲團又怎能讓那鐸取得心理平衡,就算給安德森父子來一出釜底抽薪,毀了環球大馬戲團的一場甚或是幾場演出,也無法平復了那鐸心中的憤恨及不平。
還得更狠一些才夠。
那鐸立即找來了胡易青。
“胡班主,找你來要跟你商量件事。”
胡易青畢恭畢敬應道:“五爺盡請吩咐。”
“咱們過到皇家馬戲團的事情談得差不多了,不過呢,環球大馬戲團如今是如日中天,你我聯手去了皇家馬戲團,一時半會也難以趕超上。五爺我就在琢磨了,怎么樣才能讓皇家馬戲團為咱們開出更好的待遇條款呢?除非能保證在短時間內干超過環球大馬戲團的風頭,胡班主,你說對不對啊?”
胡易青連連稱是。
那鐸又道:“可是,怎么才能做到在短時間內趕超了環球大馬戲團呢?無非兩種辦法,一是憑咱們的能耐,但這個辦法我想過了,很難。”
胡易青接話問道:“五爺,那第二種辦法呢?”
那鐸沉吟片刻,道:“讓環球大馬戲團出點亂子。”
胡易青一怔,道:“對彭家班下黑手?”
彭家班的當家人老鬼,其身后有安良堂的顧先生撐腰,那鐸就算吃了豹子膽,也不敢再打彭家班的主意。
但他認為,安德森父子雖然算是有錢人,也有著相當的社會地位,但畢竟只是個商人,遇到了難以解決的問題,唯一的辦法就是求助于警察。而他們只要把活做的干凈利索,就憑紐約警察的那點本事,肯定查不到自己頭上。
“彭家班再怎么不吝,那也是咱們大清朝出來的,平時斗斗氣倒也無妨,但可不能來真的。胡班主,我想好了,要做,就做洋人!”說著,那鐸示意胡易青把身子靠過來,然后,附在胡易青耳邊,如此這般,說了一通。
開心的日子總是過得飛快,一晃眼,八月的日歷已經掀到了盡頭。
艾莉絲已經跟師父老鬼同臺表演了好幾場,從現場觀眾的反應上看,效果相當不錯。羅獵也開始正式練起了飛刀,雖然力道還差了點,但準頭還算不錯。只是,安翟的視力仍讓人愁心,大白天的,稍微遠離幾步就連人都認不清楚。
師父老鬼也不再逼著安翟練功,這種視力,即便練成了跟他一般的手速也無法登上舞臺。但老鬼對安翟卻是更好,好到了有時候都會令羅獵羨慕。
這一日,老鬼召集眾徒弟在趙大新羅獵的房間中一塊商議點事,突然間,房間停電了,而且,整個馬戲團駐地都是黑燈瞎火一片,只有房間窗戶勉強透進一絲遠處的光亮。
沒有光亮,大伙怕磕著碰著,于是都安靜地呆在了遠處,等待來電的那一刻。房間的角落中,安翟突然道:“師父,我要去撒尿。”
老鬼氣道:“剛才亮燈的時候你不去,現在黑燈瞎火的你倒來事了。”
老鬼可不是無端生氣,為了照顧安翟視力不好,他每天睡覺的時候都要開著電燈,饒是如此,安翟每次起夜不是撞到這兒就是磕到了那兒,哪一天若是身上不受點傷,那一天都算是白過了。
趙大新摸索著站起了身來,道:“師父,我陪八師弟去吧。”
安翟卻道:“不用,大師兄,我看得很清楚。”
老鬼還沒消了氣,罵道:“你能看清楚個什么……等等,小子,你真的能看清楚么?”
安翟甚是傲嬌,道:“昂,有燈的時候看什么都模模糊糊的,燈滅了,我反倒能看清楚了。”
老鬼驚喜道:“大新,驗驗他,別被他給騙了!”老鬼擔心的是安翟怕麻煩別人,故意這么說。
趙大新伸出了兩根手指,問道:“這是幾根手指?”
安翟秒答道:“兩根啊!”
趙大新再伸出剩下的三根來,沒等開口問,安翟便答道:“現在是五根了。”
房間中的黑暗要說伸手不見五指確實有些過,但趙大新看自己的巴掌也只能是勉強分辨,而安翟坐在房間角落中,距他至少有三米遠,如此距離,竟然能看的如此清楚,趙大新很是震驚。
老鬼突然大喝一聲:“蒼天有眼,祖師爺賞飯,我老鬼后繼有人了啊!”
眾徒弟不禁一愣,不知道師父為何會發出這樣的感慨。
老鬼唏噓一番后,解釋道:“你們八師弟因禍得福,居然成就了一雙夜鷹之眼,此眼白日視物模糊不清,一旦入夜,卻是目光銳利視力極佳。此眼只有與生俱來,卻無法后天修煉,千年盜門,為師所聽傳說中擁有此眼者不過寥寥數人,如此奇才卻被我老鬼收做為徒,豈不是蒼天有眼祖師爺顯靈么?”
老鬼說著,愈發興奮,伸手攬過安翟,接道:“徒兒,明日為師便為你設堂進香,正式引你入道,你且記住為師告誡,行盜者,盜亦有道!”
安翟回了一句極傷大雅的話來:“師父,我想去撒尿,都快憋不住了!”
老鬼哭笑不得,賞了安翟屁股一巴掌,笑罵道:“不爭氣的玩意,去吧。”說完,遞給了安翟一把鑰匙。
其實,趙大新羅獵住的這間房便有衛生間,可是,安翟卻有個臭毛病,拉屎撒尿認茅坑,除非是在公共廁所,否則,在別人房間的衛生間中,只能是干著急就是拉撒不出。
安翟拿了鑰匙,跑回自己的房間撒了尿,待回來之時,突然感覺到樓下操場一側似乎有人影晃動,安翟急忙趴在樓道走廊的欄桿上向那邊看去,雖然夜色濃郁,但安翟還是分辨出那條人影像極了胡家班的班主胡易青。
黑燈瞎火的,他堂堂一班主這個時候跑去那邊干什么呢?安翟生出了疑問卻想不出答案,也懶得多想,晃了晃腦袋,便回到了師父身邊。
過了好一會,終于恢復了供電,老鬼要跟徒弟們商量的事情也說了個差不多,于是便散了,各回各的房間休息去了。
剛睡下沒多久,便被樓下一片嘈雜聲驚醒,一個洋人聲音通過擴音器喊道:“女士們,先生們,請保持鎮定,呆在自己房間不得隨意走動,否則,以嫌犯論處。”
趙大新慌忙起身,瞞著窗戶望下去,樓后空地上,站著不少的警察。
“出什么事情了?大師兄。”床上,羅獵揉著惺忪睡眼。
趙大新搖頭道:“不知道,樓下全是警察,可能在抓逃犯吧。”
又一會,傳來了敲門聲,趙大新去開了門,兩名警察在小安德森先生的一名助手的陪伴下進到了房間。
“趙先生,實在抱歉,警察也是在履行義務。”小安德森的助手一進屋便連忙解釋。“馬場被人下了毒,至少有一半的馬匹可能會失去生命,警察需要挨個房間搜查,雖然我相信趙先生絕無作案可能,但警察也必須例行公事,請趙先生理解。”
馬場下毒?至少要死一半的馬匹?
趙大新陡然一驚,困意全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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