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十一。
春光明媚,空氣中都彌漫著青草和泥土的芬芳。
一座古色古香的涼亭,屹立于一座高山山頂,從涼亭中往東望,能看見一片無邊無沿仿佛灘涂一般的壯麗平原,平原之上,一條波光粼粼的大河與一條蜿蜒不知多少里長的馬道,仿佛兩條并行嬉戲的大蛇。
涼亭之中,羅大山與謝嘯青相對而坐,擺放在他二人中間的紅泥小茶爐上架著一把黑鐵水壺,水壺里的水已經開了,壺嘴兒“噗”、“噗”的往外吐著熱氣兒。
茶已經喝了四盞,謝嘯青百無聊賴的吃茶點都吃得撐了。
他看了看亭外的天色,不早了。
“嗨,羅堂主,您說石家的人會來么?”
他言不由衷的訕笑道。
羅大山倒是淡定,提起水壺給自己的茶碗里續上水,篤定的道:“會來的!”
謝嘯青聞言又扭頭看了看亭子外的天色,沒搭腔,只在心頭嘀咕道:都這個時辰了,怕是不會來了吧?
想到此處,他心頭頓感后悔。
大好的春光,待在家里打兩遍拳,練兩套劍,是不好嗎?
怎么就鬼迷心竅的應了這個羅大山的邀請,跑到這么個荒山野嶺來喝西北風……
就在謝嘯青心頭猶豫著,是不是直接提出告辭的時候,一個身著玄色勁裝的太平會幫眾快步走進涼亭中,揖手道:“堂主,石家的人來了。”
羅大山面上沒有任何意外之色,徑直朝謝嘯青輕笑道:“少樓主,我們一起去迎迎他們吧!”
謝嘯青心頭詫異道“還真來了”,面上卻是不帶絲毫猶豫的站起身來:“理當如此。”
他雖年少,但也知什么是“大局”。
二人并肩步出涼亭。
兩側一邊是身著玄色勁裝、氣息沉凝的紅花堂精銳,一邊是身穿黑衣、氣息冷硬的武士樓武士。
二人沒走幾步,就見一彪身著土黃色勁裝,體格魁梧的人馬,牽著馬大步上山來,為首之人,身高八尺,渾身肌肉虬扎如鐵鑄,須發噴張,豹頭環眼,氣息彪悍如獅虎。
這是一個哪怕坐在一起喝酒,都會令人不由自主的懷疑,他放下酒杯就會不知從何處掏出一把三米長的大砍刀大開殺戒的莽夫!
但羅大山見了此人,心頭卻是在不住的冷笑……都道石氏三雄全是沒腦子一點就炸的莽夫,現在看來,也不盡然嘛!
莽夫?
莽夫能知道下馬,尊重他太平會與武士樓的顏面?
“哈哈哈,久仰石三爺大名,今日終于得見,果真名不虛傳!”
羅大山大笑著迎上去,遠遠的就揖手不止,像極了和氣生財的生意人,看得落后他一步的謝嘯青佩服不已,暗道自己要學的還很多啊……
哪知羅大山滿臉堆笑的迎上去,領頭之人卻是很不給面子的一擺手道:“套近乎就免了,我石氏都已言明不與你太平會、武士樓結盟,你還執意請我們來作甚?”
說話人是石氏三雄中的老幺,本名石一龍!
石氏乃是燕北州強豪大族,一本族譜上開枝散葉出去的石姓族人,遍布了燕北州的一郡之地,有人為官、有人領兵、有人經商,且互幫互助、相互勾連,在當地說是土皇帝也不為過!
石氏三雄,并不是親兄弟,而是石氏“一”字輩最出彩的三人,只是三人自幼一起長大、一起闖蕩江湖、一起揚名立萬,關系就如親兄弟一般牢不可破,絕非江湖上那些義結金蘭卻勾心斗角的烏合之眾可以比擬。
石一龍沒給羅大山面子。
羅大山面上的笑容卻沒有半分變化。
他迎上去,把住石一龍一條手臂,笑吟吟的道:“誒,三爺遠道而來,有什么話,不妨喝上幾口茶、歇歇腳后再說。”
石一龍沒動彈。
他堂堂一個五品大高手,他不愿動,羅大山也拉不住。
羅大山臉上依然沒變顏色,依然笑吟吟的看著他。
石一龍猶豫了。
他來,就是為了把話說清楚。
他不愿進這個涼亭,與羅大山一起喝這一口茶。
因為他心頭很清楚,現在的太平會就是一坨屎,誰攪和上都得臟身。
但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臉人,這羅大山武功雖弱,可也是太平會堂主、張楚的左右手,整個燕西北江湖都有名有姓兒的人物!
羅大山都做到這個份兒了,他還轉身就走,那是打羅大山的臉啊!
那打狗都還得看主人呢……
所以石一龍略一猶豫,最后還是面無表情的與羅大山和謝嘯青一起走想涼亭。
謝嘯青連話都沒插上一句,此刻看著羅大山,心頭越發的佩服了。
片刻之后。
石一龍放下茶碗,面無表情的說道:“茶,我喝了,有什么話就快說吧,我還有要事在身,盤桓不得!”
羅大山也放下茶碗,笑吟吟的道:“小弟今兒個把三爺和少樓主請來,只為了替我幫主轉達一句話……”
他的話還未說完,就被石一龍不耐的打斷:“有什么話不能信上說?非要把我們請到這里來。”
謝嘯青看著羅大山,沒說話,但眼神里也是這個意思。
羅大山老神在在的道:“這話,還真是只能當面與三爺和少樓主說。”
石一龍皺著眉頭,垂下眼瞼:“若還是結盟之事,請免開尊口,免得大家顏面上都不好看。”
謝嘯青也捧起茶碗,詳裝飲茶。
羅大山將二人的臉色看在眼里,心頭冷笑不止。
“三爺多慮了,結盟之事,我家幫主有言在先,結盟的利弊,他早已與大爺講述清楚,是否結盟,當由大爺權衡,豈是我們能置喙的。”
他頓了頓,不待石一龍說話,又道:“今兒請三爺與少樓主來,是代表我家樓主,請求石家與武士樓,能謹慎對待大雪山武林大會……我家幫主的原話是:哪怕我們做不成同進退、共生死的盟友,我也不想鬧到刀兵相見。”
謝嘯青年輕,藏不住心思,還沒聽完,捧著茶碗的手就下意識的抖了抖。
他武士樓與石家不一樣,他武士樓和太平會在李無極傳出舉辦武林大會之前,就已經燒了黃紙、詔告天地的盟友。
現在羅大山當著石一龍和他的面說這些話,是……發現了什么嗎?
石一龍聞言卻是冷笑道:“張楚這是在威脅我們三兄弟嗎?”
“豈敢豈敢!”
騾子連忙擺手,余光瞥見東方三四里地外有一溜兒煙塵朝著這邊沖過來,頓時像是突然記起什么來一樣,拍著額頭道:“瞧我這記性,今兒請兩位過來,還有一折子大戲要請兩位看。”
謝嘯青終于忍不住了,搶在石一龍的前邊問道:“什么大戲?”
騾子笑吟吟的抬起手,指向東方。
石一龍與謝嘯青一回頭,就看見有一彪人數約在五十余人,著土黃色勁裝、人人負劍的人馬,縱馬朝這邊沖過來……準確的說,是要路過山腳下那條馬道。
哪怕是謝嘯青這種還未邁入江湖的雛鳥,都一眼就看出了那一彪人馬決計都是江湖中人。
石一龍瞅著這一彪人馬的衣飾,覺得有些眼熟,沉吟了幾息,脫口而出道:“蒼山劍派?”
羅大山“敬佩”的看向石一龍:“三爺好眼力。”
話音未落,就見那一彪人馬周圍的山林中,突然沖出數以百計的玄衣人,以絆馬索將那一彪人馬攔下來,結陣沖上去,見人就殺,手段極其數落。
數道人影從蒼龍劍派眾人躍起,玄衣人中立馬就有更多人躍起迎了上去。
隔著一兩地,石一龍與謝嘯青都看見那些的血色。
隔著一兩地,石一龍與謝嘯青都能聽到那邊的怒喝和哀嚎聲。
不過兩人并不害怕。
他們只是腦子有些轉不過彎來。
啥意思?
太平會請他們來搞一出兒,啥意思?
他們并沒有疑惑太久。
“何必呢?”
羅大山的嘆氣聲,適時在二人耳中響起:“我太平會都說了這么多遍了,誰敢來參加這次武林大會,我太平會就與他不死不休,這些人……怎么就聽不懂人話呢?”
石一龍與謝嘯青聽著他的嘆氣聲,竟出奇一致的都覺得背心有點發涼。
一個人,卻不知天高地厚的叫囂他要車翻全世界,誰會當真?
只怕誰都會嘲笑這個人只怕是個傻子吧?
但現在,這個傻子,真的開始殺人了……
在全世界的注目下,開始殺人!
武士樓夠橫!
石氏三雄也夠愣!
可太平會這分明是……要不命了啊!
西涼州,落日郡,長河府,云霄酒家。
梁源長看了看面前的密信,再看了看畢恭畢敬立在自己面前的玄衣人,一臉牙疼的表情:“你家幫主,沒說請我過去?”
“大爺,俺家幫主說了,這一仗不讓您難做,您就踏踏實實歇著,等他擺平了那些雜魚,過來找您喝酒。”
梁源長吸了一口涼氣。
他很想呵斥一句“不知天高地厚”。
但這廝的親筆信,分明也是用一副“看在你是我大師兄的面子上我才提前跟你打招呼”的語氣。
太瘋狂了!
真是太瘋狂了!
不虧是我師弟!
他笑了,輕輕敲打著面前的密信道:“成吧,你家幫主,我這一系的人馬不會去湊這個熱鬧,其余人,他要有本事招呼就盡管弄死,傷不了我們師兄弟的感情。”
“還有……若是事不可為,滾過來,我保他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