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有些奇怪,那個白蓮夫人既然身為日本貴族,為什么還要制造自己國家的假幣?”
聽完了萬伯仲他們說的,金八豆忍不住問了一句。
別說,不光是他,萬伯仲、魯連易這些人也是滿腹疑惑。
“這里面就有一個說法了。”魯修竹不無賣弄地說道:“白蓮夫人嫁給她的第三任丈夫宮崎龍介之后,兩個人呢,都是反戰的。尤其那宮崎龍介,在日本做的事情,便和我國的工農黨做的有些相似,什么發動工人,反抗剝削等等。
他們是和平主義者,反對戰爭。九·一八日本人占領了滿洲,他們在報紙上反對。一·二八,他們又在報紙上反對。這次中日全面戰爭,他們更是多次疾呼立刻停止戰爭,如果不是白蓮夫人貴族身份保護,只怕早就被抓,秘密處決了。
更有甚者,昔日我國護法運動,宮崎龍介也都參與其中。按照我的看法,做這些事情需要大量的錢,宮崎龍介又有自己的報紙,在失去政府幫助的情況下,這些資金從哪來?只能靠自己想辦法了,怎么來錢最快?假鈔啊。”
一眾人聽的頻頻點頭。
魯修竹更是得意:“白蓮夫人那是日本貴族出身,那是有特權的,也做出上等假鈔,似乎不難。做出來了后,日本國內肯定不能用了,要不然鬧出事來柳原家恐怕都不能保護,帶到國外來用最是合適不過。諸位想,誰敢檢查伯爵家的人啊?”
“極有道理,極有道理。”盛倉斌頻頻點頭:“要按照這么說,此事大有可為,第一,這假鈔中利潤極大,你我做完這一筆,下半輩子再也不用發愁。二者,若是能夠和一個日本貴族聯系上,試問,在大上海誰還能奈何得了我們?”
這話說到了所有人的心坎里。
金八豆皺了一下眉頭:“盛老板的話在理,但問題是,這錢到底你能不能夠花出去?說的神乎其神的,萬一被人識破這是假鈔怎么辦?”
“哎喲,還虧的是金老板。”鈕美波冷笑一聲:“你派人帶著這些錢,上街去花一花不就行了?若是還不放心,你找個人,給他筆安家費,讓他帶著幾百塊錢,跑到日本正金銀行去存存試試,被發現了,了不起挨頓打,關幾年。要是連銀行都能騙過,還有什么可擔心的?”
“好辦法,好辦法。”金八豆連連點頭,可隨即又遲疑著:“不過,正金銀行也不歡迎中國人啊?”
鈕美波對這人哭笑不得:“正金銀行不歡迎中國人,可魯修竹會日語啊。”
“啊?”魯修竹都懵了。
讓自己去?
萬一被日本人發現是假鈔?
挨打倒還算了,那些日本人是真的會殺人的啊。
雖然是自己的親侄子,可魯連易卻說道:“修竹啊,我看你得辛苦一趟,不用擔心,巡捕房里咱們也有人,真要出事,我負責把你弄出來,我們在一起給你一大筆錢。”
魯修竹哪里敢反抗,苦著臉答應了下來。
金八豆當機立斷,從那五萬日元里拿出了一千塊錢,五百塊分給自己的手下,然他們拿到日僑集中的地方去用。
又拿了五百塊,交給了魯修竹,讓他存到日本正金銀行里去。
這些安頓停當,金八豆還是有些擔憂:“如果此事真的可行,可是畢竟四十多萬美金,就算你我變賣光家當,恐怕也湊不齊啊?”
四十萬美金,那是一個什么概念?
一輛全新的福特轎車,售價一千多美元,這四十萬美元若是全部都用來買轎車的話……
“我倒有個辦法。”盛倉斌胸有成竹:“當年的巡捕房的趙督察長、秦督察長,我們可沒少給他們孝敬那。那個趙山奎,靠著我們,光是敲詐房產大亨周如云,一次就弄到了幾十萬的大洋。他們又最是貪心的,若是能夠把他們給拉進來何愁資金不能解決?
看起來,我們的利潤是少了,可只要能夠盡早購買下這批日元,盡早的脫手變現,那是利大于弊的。再者,姓趙的和姓秦的,當初威風八面,現在都退了,勢力大不如前,等到買賣成了,這賺多賺少,可是我們說了算的啊。”
一眾人恍然大悟。
想想也是,找督察長和秦督察長,當年可沒少拿自己的好處,一個賽著一個心黑,辛辛苦苦弄到的錢,倒有一多半到了他們的口袋里。
現在,沒讓他們連本帶利吐出來那就算是不錯的了。
“這樣。”金八豆不再遲疑:“我現在就和萬老板去拜訪老趙和老秦,鈕美波,你也和我們一起去,必要時刻,還少不得你的那張嘴。”
鈕美波嫵媚一笑。
“孟主任,他們開始動了。”
“動有什么奇怪的,不動那才是奇怪。”孟紹原在那悠然自得的喝著茶,抽著煙,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
“去告訴吳助理,這兩天就待在飯店里,金八豆他們隨時隨地都會拜訪。”
“明白。”
“對了,陳教授的船什么時候走?”
“下午3點。”
“那我得去送送。”
孟紹原趕緊站了起來:“備車!”
陳寅格也住在國際飯店,孟紹原擔心金八豆會忽然來,自己暴露,因此派了手下,幫陳寅格拿著行李,送到了轎車上。
“陳教授,真是不好意思。”孟紹原一看到陳寅格上車,趕緊抱歉:“我該親自去迎接你的,只是略有不便。”
“無妨,無妨。”陳寅格看起來很是大度:“你是做大事的人,我們這些讀書的,你原也不必親自招待,這次已經很叨擾你了。”
“開車,去碼頭。”
孟紹原吩咐了一聲:“陳教授,這幾天,我的日語水平突飛猛進,對日本的典故規矩也都大多了解了,全都是靠了你。如果陳教授能夠在上海多待一些日子就好了。”
孟紹原是一貫的虛情假意,可這次對陳寅格說的,那是半分假話都沒有。
他過去一直對自己的日語很有自信,可是在和陳寅格接觸的這段時間里,才知道自己掌握的不過是點皮毛而已。
任何一個地方的語言,包括日本京都話在內,經過漫長的發展,總會有些區別。
就好像一個從大清活到民國的老人,說的上海話,和土生土長的上海年輕人之間,總有不少不一樣的地方。
京都話也是如此。
尤其是上層貴族語言,很多詞匯上的發音和普通的京都話之間大有不同,這卻絕對不是平民能夠接觸到的了。
還有所謂貴族特殊的習慣和嗜好,比如牙齒染黑才是美,非是對日本平安文化有極深了解的人,否則不會知道。
“你呢,學的還不夠徹底。”陳寅格淡然一笑:“不過只要不是碰到真正皇室成員,一般的日本貴族你還是可以糊弄過去的。我不懂你的這一行,但想來我教你的,對你將來還是有些幫助的。切記其中差別,譬如抹茶和抹茶的喝法,稍有不慎就會露出破綻。”
“紹原一定牢牢記在心里。”孟紹原恭恭敬敬地說道:“陳教授,你我自此一別,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再次相見。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紹原不敢以先生學生自居,但對先生的感激之心一般無二。將來若有用到地方,千萬里不敢相辭。”
能夠讓孟紹原說出如此真誠的話,天下間恐怕就只有陳寅格一個人了。
車子到了碼頭,孟紹原第一個下車,打開車門,攙扶著陳寅格走出。
司機隨即下車,從副駕駛的位置上拿出了一個皮箱,交給了陳寅格。
“這是?”
陳寅格有些疑惑。
“先生有足疾,多忍受痛苦。”孟紹原微微一笑:“這里面,除了有上海的土特產,還有一些專門治療足疾的特效藥,一點心意,先生請收下吧。”
“那我就不客氣了,拎著還怪沉的。”陳寅格笑著說道:“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去吧,去吧。”
“先生,保重。”
孟紹原對著陳寅格深深鞠了一躬……
輪船航行在水面。
陳寅格待在船艙里百般無聊,嘴又有些饞了,想著上海的桂花糕好吃,也不知道孟紹原有沒有幫自己買點。
拿出那只箱子,一打開,整個人卻呆在了那里。
皮箱里哪里是什么土特產和治療足疾的特效藥啊,里面全都是錢,美元、英鎊,還有十根包的整整齊齊的金條。
“大師,保重!”
孟紹原看著江面喃喃說道。
這位大師,雖然出身官宦家庭,可是大半生貧困交加,甚至連面包牛奶都吃不起。他喜歡吃面包,妻子唐筼就自制烤面包架。
陳寅恪體弱,需要喝牛奶和羊奶,唐筼買來一只剛生產的黑山羊,每天早晨,先把母羊拴在柱子上,洗凈母羊RU頭,半蹲下來,把碗固定在地上,然后俯身用雙手輕柔地擠壓羊乳,擠滿一碗羊奶,她已頭昏目眩。
一直到去世,陳寅格甚至連住的地方都再沒有。
一個大師,不該遭受這樣的待遇。
既然自己知道會發生一些什么,那就竭盡所能,為對方去做點什么吧,錢,并不是萬能的,可是錢真的能夠解決很多事情。
很多很多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