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讓人恐懼,是因為它無法溝通,無法揣測,無法理解。
換句話說,它足夠未知。
同樣是死,被莫名其妙的,超出常識的不可思議存在殺死,與被一個可以溝通,但殺人如麻的罪犯殺死相比,前者毫無疑問更讓人恐慌。
說到底,人類恐懼的根源,在于未知。
當一個事物可以被了解,甚至只是可以被理解,被闡釋時,它就失去了神秘感,也就失去了讓人恐懼的最大根源。
曾有那么一句話——你害怕的鬼,也許是別人朝思暮想,卻再也見不到的人。
真假先不論,但它的確能很大程度上緩解人類對鬼怪的恐懼。
因為這句話本身對鬼進行了闡釋,把一個抽象的,無法理解的存在,解釋成了普遍意義下可以理解,可以被接受的一種概念。
同樣,此刻的業城,就被種下了這樣的種子。
自己身邊朝思暮想的人,其實是另一個世界的生命體變化而成,但它與他的記憶是共有的,而當一個生命體有了另一個生命的所有記憶,那誰真誰假,本身已經不重要了。
人類這種生物,是靠記憶活著的。
“請敞開心扉。”
“不要抵抗。”
“我們將與你們同生……”
“與你們共死……”
白研人的聲音回蕩在每一個人的腦海中。
目睹這一切的荀未末,也已經無力抵抗。
白研人身上有異樣,他早就知道,但他萬萬沒想到,白研人才是霧集背后真正的黑手,他和霧集中的厲鬼,同源。
“我想知道,你說的這些話里,有幾句是真的。”荀未末問。
“當然……”
白研人回頭看向他:
“沒一句是真的。”
白研人的神情,讓荀未末遍體生寒。
“如果人類的意識加以抵抗,我們就很難借助人類的意識新生。”
“所以,第一步,我要讓所有人自愿放棄抵抗。”
“我的族群沒有自我意識,只存在本能,它們不知道如何利用人類的意識,來讓自己產生自我意思。”
“所以,第二步,我要讓霧集中的大霧彌漫出來,散布全城,讓整個業城……變成霧集的一部分。而我在霧集中的權能,足以讓我支配所有的同族,教它們……如果新生。”
白研人不緊不慢地說著自己的計劃,這種程度的坦誠讓荀未末已經知道了自己的結局。
索性,他便一股腦問出了自己所有的疑慮。
“第三步,融合完成,我的族群在人類的軀殼中新生,一個新的種族出現,它們能在物質世界中生存,并且擁有用精神力量改變現實的能力。”
“我懂了……你是在批量造神。”荀未末嘆道。
“不。”白研人的神情很平靜,“我只是……很孤單,作為第一只抬頭看到了天空的螞蟻,我想把自己知道的,想做的一切,分享給我的同族,然而當我回頭看去,它們依舊在無知地爬行。”
“我沒有造神,我只是在將每一個曾經的我,變成現在的我。”
“那你被困的十年算什么?”強烈的被欺騙感涌上心頭,荀未末不禁大聲質問。
白研人踩了踩地面:“我花了十年時間,在這座城市的下方,做出了一些狹窄的,連接霧界的通道。”
“還有問題嗎?”
“那白研良呢?你的弟弟,他又算什么?”荀未末再次發問。
“一場交易,我說過,我不止一個人,”白研人面色平靜,“當年,周天的妻子遺失在霧界,并且在霧界生下了一個孩子,那個孩子就是白研良。”
“周天與我合作,他的條件是讓妻子復活,以及讓那個孩子回到人間。”
“我用這副身體已死的弟弟為容器,將周天兒子的靈魂接到了人類世界。”
“還有問題嗎?”
白研人機械般的回答,讓荀未末痛苦萬分。
他清楚地察覺到,這個人,已經不是自己曾經認識的那個善良的,聰慧的白研人了。
“最后一個問題……”荀未末雙目失神地看著他,“你為什么對我……知無不言?”
白研人沉默了。
在荀未末心底燃起一絲希望時,白研人的臉上忽然露出詭異的笑容:
“因為,這是我的謝禮。”
“辛苦你了,荀未末。”
“不……你不該叫荀未末……”
“辛苦你了……”
“我培育多年的,第二個霧集。”
荀未末的大腦一陣轟鳴,他在說什么?
我……霧集?
第二個霧集?
腦海中關于自己,關于家人,關于生平的一切,陡然間變得模糊。
荀未末真的存在嗎?
荀未末……到底是誰?
“再見。”白研人對他伸出手,下一刻……
荀未末的身體轟然碎裂,化作一團仿若活物的血霧。
這血霧在空中翻騰幾下后,飛向了白研人。
“第四步,不再有人間與霧界,我要親造一個新的世界,一個適合我們生存的……全新霧集。”
白研人心念一動,另一處的周天便得到了消息。
周天在心底回應:“好,我這就讓他們釋放霧集。”
“暗淵,打開霧集大門,讓業城……進入新世界。”
暗淵開辟的鑰匙空間里,尚還活著的成員,剛要行動,卻忽然發現,周遭有些奇怪。
他們本身已經死了,是周天給了他們第二條命,可本質上,這第二條命來自白研人,只是他們自身并不清楚。
他們唯一需要服從的對象,就是周天。
然而此刻,剛要聽從周天話語開始行動,釋放霧集的暗淵的成員們卻變了臉色。
他們發現,自己周邊的空氣仿佛凝滯了,手腳變得很緩慢……
一股極強的壓迫感從四面八方涌來。
這是怎么回事?
這里明明是鑰匙開辟出來的空間,難道還有有入侵者?
心里疑慮,卻又隱約間感到了一絲恐懼,真是好久不見的體驗……
“動起來……”聲音艱難地發出,像一個人拖著重物前行。
然而,事實上依舊是所有人都如陷深潭。
此時,頭頂忽然起了變化,仿佛被一把匕出的锃亮光芒照亮,一個人影一躍而入。
這人高高瘦瘦,一只手握著一把散發著紅光的鑰匙,而另一只手,正握著一把手槍。
一聲槍響,打破了寂靜。
鮮血濺射一地。
死者倒在地上,頭顱被打爛了一半。
而手槍綻放的火光,也照亮了他的臉。
“你是那個……郁文軒?!”
郁文軒聞言,調轉槍頭,指向發出聲音的人,同時笑道:
“不好意思啊,我和一對兄弟有約定。”
“這個地方……門的位置,是白研良給的。”
“開門的鑰匙,是月亮海底一個叫白研人的男人給的。”
“至于這把槍,是我自己帶的。”
“所以,請你們都去死吧。”
“砰砰砰砰————”
干脆利落,人影應聲倒地。
至于郁文軒為何會在這里,時間……要倒回到,山中躲月的那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