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還俗。”
世成擲地有聲,重復道。
靈書不敢相信的看著他,不敢相信,這句話是從世成的口中說出來的。
這個向來聽話的徒弟,不管自己怎么要求,從來都不埋怨一句的徒弟,第一次對他說出了“不”。
他不禁有種不真實的感受。
世成很優秀,遠比他剛剛說的優秀。
如果沒有那樣良好的家世,他一定會更加喜歡這個徒弟。
從小過慣了苦日子,家庭破碎的靈書,對這個家境優渥,父母感情和諧的徒弟,有一種天生的敵意。
即使他很優秀,即使他的父母每年都會捐大筆的善款。
他依舊喜歡不起來。
他不斷告訴自己,自己并不討厭他,只有這樣嚴格,才能夠培養出更優秀的徒弟。
但他這不是嚴格,而根本就是放任不管。
如果不是世成足夠好學,不可能有今天的成就。
“咚咚咚。”
世成跪下,磕了三個響頭。
站起來,一言不發,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靈書望著他的背影,久久不語。
“世成……”
明安看著他額頭上的紅印子,以及他下意識嚴肅起來的表情,知道一定發生了什么事情。
剛剛里面有爭吵聲,他沒敢靠的太近,不知道兩人在爭吵什么。
“今天起,我叫季成。”
“你……還俗了?”明安想到了什么,臉色狂變。
季成點頭:“可能從一開始,我就不適合待在這里。我改變不了他們,也不能讓他們把我改變成我不喜歡的樣子。離開,是我最好的選擇。”
他心里對九霄宮,真的再沒有眷戀。
如果一定要說還有什么遺憾。
或許就是大山深處那幾位茅山的前輩。
“世成,你不要沖動,離開九霄宮,你還能去哪里?”
“天下之大,沒我的容身之所?”
季成笑笑:“何況,我也不是沖動。明安,你不是我,你不知道這段時間我都經歷了什么。你是了解我的,我向來不會去沖動的做一件事情。我離開九霄宮,必然是經過衡量的。”
他離開九霄宮,事關玉成子,但根本原因,還是他不適應九霄宮的環境。
當別的道觀已經開始拋棄守舊的觀念,九霄宮卻是將親密無間的師徒關系變得越來越像上下級。
他不知道是不是別的師徒也是這樣,但他這些年都是這樣過來的。
他沒有把話說的太難聽。
即使離開了,他也不會去詆毀九霄宮。
說一千道一萬,九霄宮畢竟是他的起始點,他曾在這里待了二十多年。
笑過,也哭過。
“我走了,不要送我。”
“世成……”
“明安。”季成看著他:“如果我做了什么事情,一定是有其原因,一定經過衡量。請你相信我的決定,也請你支持我。”
看著他堅定的雙眼,季成心中一顫:“你…要做什么?”
“明天,明天,你就知道了。”
季成擺了擺手,轉身離開。
越走越遠。
“世成還沒有回來?”
靈清來到祖師殿,看著跪在祖師爺前,一動不動的靈書,詢問道。
靈書沒有說話,他面無表情的望著祖師爺的神象,雙眼空洞,仿佛失了魂。
“靈書!”靈清走到他面前,皺眉輕喝一聲。
靈書雙眼這才緩緩地有了些許的焦距,茫然徐徐消失:“師兄…”
“你在發什么呆?”
“世成還沒回來?”
靈清不滿,這個師弟,能力一般,卻占著號房執事的位置。
他若不是自己的師弟,以他的能力,是斷然不可能有這個待遇。
不過即使以他的資歷,這么多年來,也僅僅是做了一個號房執事。
但他運氣好,培養出世成這么一個天才弟子,二十五歲就獲得鎮守山門的資格。
父憑子貴,在道門這種重視傳承的地方,師徒關系與父子關系沒有區別。
甚至還要更親密一些。
但世成與靈書,卻非是這樣。
“他走了。”靈書語氣蕭索。
“走了?”靈清問:“去哪里了?”
“去……還俗了。”
“什么?”
靈清質問道:“誰允許他還俗的?”
靈書苦笑:“是他自己的想法,我攔不住……他長大了,我說的話他也不聽了,是啊,他長大了。”
靈清隱有怒意:“到底怎么回事?”
靈書也沒有隱瞞什么,或許是因為世成主動還俗,讓他一瞬間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他忽然就覺得,很多東西不是那么重要了。
也感覺以前的自己,對世成有諸多虧欠。
可如果再來一次,他覺得自己還會那么做。
那時候的想法,由不得現在的他做主。
“離開也好,離開,他可以變得更優秀。”靈書感慨道。
“蠢貨!”
靈清毫不客氣的罵道:“九霄宮用了二十多年,培養出一個世成,你只用了二十分鐘,就把他趕走了。靈書,這幾十年來,你對九霄宮到底有什么貢獻?如果你不是我的師弟,你有什么資格坐上號房執事的位置?”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平時是怎么對他的,那時候我不是住持,我不好多說。”
“如果世成是我的弟子,那天拍賣會,倒在地上的就是陳玄陽!”
“哼!”
靈清重重的揮了一下袖子,轉身離開。
靈書無所謂的笑了笑。
他本來就沒什么野心,一個號房執事他已經滿足了。
他明白自己幾斤幾兩,人就得這樣,看得清楚自己才能活的舒適。
只可惜有些道理明白太晚。
陳陽接到世成發來的消息,他還俗了。
直接打去電話:“明天拜師,我宣傳一波,有沒有問題?”
世成道:“你宣傳吧。”
既然陳陽都不擔心,他也沒什么可擔心的。
于是陳陽直接點名道姓,將世成明日拜師陵山道院的消息發了出去。
并未邀請任何人,只是簡單陳述這一件事情。
當天晚上,許多道觀,都被這條消息驚住了。
云霄立刻撥通金圓和明一的電話。
“他到底要干什么啊?”
“我不是讓他去和道協商量考核的事情嗎。”
“我不去了,你們愛誰去誰去,他做事情怎么一點大局觀都沒有?說好了整頓江南道門,現在自己帶頭破壞同門感情。”
云霄真的有點受不了了。
這小子一天不搞事就一天不舒坦。
金圓和明一也無奈。
“要我說,這事情別管。”明北知道后,竟是一反常態的沒說什么。
他也是個老頑固,若在平時,他絕對會生氣。
但放在這件事情上,他很淡定。
“拍賣會的事情,師兄你不在場,有些東西你沒有看見,我看見了。”
“世成被陳陽打傷,你知道九霄宮的人說什么嗎?要他站起來,就算是死,也要被陳陽殺死,不能辱了九霄宮的名聲。”
“你聽聽,這是人話嗎?”
“都是同門,切磋有勝負,這不是正常的?他們非得上升到榮辱這種高度。”
“靈書是他師傅,也在現場,他做什么了?什么都沒做,連一個字都沒說。”
“那件事請后,世成就回家養病,一個多月沒去九霄宮,師兄你說他為什么不去?”
“要我說,他恐怕也擔心回去后會受到責罰。”
“師兄,你覺得這種事情,放在我們道觀,放在別的道觀,會發生嗎?”
“要我說,他與其繼續留在九霄宮,真不如跟著玄陽。”
“至少,玄陽有血性,護短,沒有那么多心眼。”
明北站起來:“我今晚就過去,明天九霄宮十有八九要去找他麻煩。”
明一搖頭:“你別去了。”
明北道:“那不行,萬一靈清做點什么……”
明一道:“相信他吧,他解決得了。他現在一個人獨管兩座道觀,以后要承擔的壓力更大。”
“何況,你看他處理過的事情,有哪一件沒處理好?”
“你說的好像也對。”
明北心里尋思一陣,點頭道:“那我不去了。”
九霄宮。
靈清臉色陰沉到了極點。
世成下午還俗,陳陽晚上就宣布明天世成拜師。
要說這是沒有任何預謀的巧合,他絕對不信。
“去把靈書喊過來。”
“是。”
弟子出去了。
靈清拿出手機,撥通陳陽的電話:“玄陽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