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5號這天,謝非起得很早。事實上,他根本就沒有睡好,迷迷糊糊瞇了一會兒,就爬了起來。他的心一直是懸著的,擔心音樂會門票的問題。
這個時代的文藝演出很多都不售票,向工礦企業、機關學校等單位發集體觀摩票。在演出前,各個單位一卡車一卡車拉觀眾到現場。演出之時,穿著統一服裝的工人們按單位坐在一起,跟古羅馬的軍陣似的。
“走進新時代”音樂會不但售票,而且價格比較貴,背面觀眾席票價是六毛,兩側觀眾席八毛,正面觀眾席一塊。在票價公布后,謝非聽到不少人抱怨,說門票價格太貴。就連他自己也覺得以北平市民的消費水平來說,這個價格確實偏貴。所以,他的心始終是懸著的,擔心售票情況不會太好。
洗漱之后,謝非早飯也不吃,騎著自行車往首都體育館的售票現場趕。
往前騎了一陣,謝非無奈地搖搖頭,心想我真是糊涂了,都忘了要九點才正式售票,現在還不到六點,誰會這么早出來啊?要不找個地方吃完早點再去?他看看時間,才6點45,這么早就算找遍北平城恐怕也找不到一家開門的早餐店。沒辦法,他只能頂著寒風,繼續往前騎。
騎到首都體育館的時候,天蒙蒙亮了。謝非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在體育館售票口緊閉的大門前,竟然排著長長的隊伍。大家穿著棉襖,圍著圍巾,戴著手套,靜靜地等待著。
謝非以為自己眼花了,停住自行車,揉了揉眼睛。確實沒看錯,真的有很多人在排隊!笑容頓時在他臉上綻開,望秋是對的,觀眾比我想象地踴躍得多!音樂會成了!《我們的田野》的資金不成問題了!
與此同時,北大的一間女生寢室中,蘇白穿著棉衣,叉著腰喊道:“燦燦,小月姐,你們幾個怎么還在睡啊!我們要去買音樂會的票啊,你們快起來!”
在這個時代,文藝演出會往往有很多贈票,很多單位也習慣要贈票來看。只要聽到有演出就會打電話要贈票,一直到九十年代都沒有改變。由于大量的門票被其他單位和部門免費拿走,導致各個歌舞團賺不了錢,經營非常困難。
“走進新時代”音樂會的打出去后,很多單位以及政府部門把電話打到北電,想要贈票,不過統統被許望秋他們拒絕了。不管是北電師生,各個歌舞團,還是政府部門,一張贈票都沒有,想要看演出就必須自己買票,蘇白她們也不例外。
蘇白又拖又拽,把自己的室友從床上拉了起來。等她們洗漱完畢,又拉著她們往北海體育場趕。幾個女生跟快樂的麻雀似的,在一片嘰嘰喳喳聲中就到了北海體育場前。不過她們也都眼前的場景驚到了,在體育場的售票窗口前排了好幾百人。
“不會吧,竟然這么多人排隊?”女生們不由露出了驚訝的神色,腳步也不由停了下來。
“看吧,我就給你們說,早點來早點來,你們不聽!這下知道了吧,趕緊排隊。”蘇白拉著劉燦燦她們就往排隊的人群跑去,排在隊伍的最后面。
排在蘇白她們前面是幾個年輕姑娘,個子特別高,基本上都在1米8以上。蘇白她們好奇打量幾個姑娘,長這么高,應該是籃球隊的吧?劉燦燦直接問道:“幾位同志,你們是籃球隊的嗎?”
幾個高個子姑娘們發出爽朗的笑聲:“我們不是籃球隊的,是排球隊的。”
聽到她們是排球隊的,蘇白就問:“你們是國家隊的,還是市隊的?”
一個長得有些像山口百惠的姑娘微笑道:“我們是國家隊的。”
中國女排在70年代并不是特別強,還沒有拿過世界冠軍,現在亞洲女排的霸主是東瀛隊。不過在去年亞洲女排錦標賽上中國女排戰勝了世界冠軍東瀛女排,首次稱霸亞洲,讓很多人意識到女排可能要崛起了。
現在聽到幾個姑娘是女排,蘇白她們肅然起敬:“聽說你們在亞錦賽打東瀛女排打得特別漂亮。”、“現在你們是亞洲冠軍了,下次爭取拿世界冠軍。”、“對啊,爭取下次拿世界冠軍,給祖國爭光。”
女排姑娘見蘇白她們胸口別著北大校徽,知道她們是北大學生,微笑著沖她們點頭。其中一個留著短頭發,看上去有些像男孩子的姑娘,揮了揮拳頭道:“我們一定會做到的!我們會打敗東瀛女排、美國女排、蘇聯女排、古巴女排,然后成為世界冠軍!”
蘇白很喜歡這姑娘的爽利勁兒,笑著問道:“你叫什么,打什么位置的?”
短頭發姑娘直接道:“我叫郎蘋,是主攻手。”
與此同時,一群穿著綠色軍裝的年輕人騎著二八自行車,說笑著正往首都體育場趕。領頭的年輕人二十來歲,個子不高,頭發有點長,給人一種叛逆的感覺。
其中一個青年對叛逆青年道:“崔建,這個音樂會真的有你說的那么好?你可別蒙我們啊!這音樂會門票最便宜的都要六毛,太貴了。每個人再加點,都可以去老莫搓一頓了。”
另一個青年道:“對啊,郭嵐英唱的都是民歌和革命歌曲,老掉牙了;李谷依是唱《補鍋》的,土都土死了,有這個錢還不如買點酒,找個地方聽鄧麗君。”
這群年輕人都是空軍大院的子弟,就跟王朔、葉京等人在影視作品中描繪的那樣,平常總在一塊玩,打架斗毆,偷雞摸狗都一起上,關系極鐵。領頭的年輕人叫崔建,崔建父親是空軍軍樂隊的干部,母親是舞蹈成員。
崔建很有音樂天賦,從14歲開始學小號。一次家長會上,語文老師跟他父親說,別讓崔建練號了,在文學上發展更有前途。由于家里沒有文學的氛圍,再加上擔心與文學為伴后可能會被派到農村上山下鄉,所以他們沒有采納老師的建議,繼續讓崔建學小號。現在崔建已經是北平愛和管弦樂團專業小號手。
崔建一個朋友是東方歌舞團的,而這次音樂會東方歌舞團是主力,有三位歌手。由于三位歌手的排練大多數時候都是在東方歌舞團進行,崔建朋友看過,也聽過他們的演唱的歌曲。朋友在跟崔建聊天的時候講到了這件事,把他聽到的、看到的都給崔建說了。
其中很多是崔建完全沒有聽過的新鮮玩意兒,聽到音樂會上會演這些,他頓時來興趣了。本著有好事要跟哥們兒一起分享的原則,崔建拉上了自己的幾個哥們兒。
聽到兄弟幾個質疑自己,崔建不屑地笑著:“你們也就知道個鄧麗君,見識淺薄。鄧麗君算什么,知道搖滾公雞嗎?知道木匠組合嗎?知道東瀛演歌嗎?”
在這個時代聽鄧麗君都非常困難,要偷偷摸摸的,能夠接觸的歐美音樂基本上都是古典樂,即使他們這些大院子弟也沒好到哪里去。當然,有些牛逼二代能接觸到國外最新的音樂,比如林立果,但這些人根本不是崔建他們能接觸到的。
聽到崔建吐出一長串什么搖滾公雞、什么東瀛演歌之類聽都沒有聽過的名詞,都被鎮住了,看向崔建的目光充滿了敬仰。其中一個問道:“什么是搖滾公雞啊?”
崔建心想我他媽哪兒知道什么叫搖滾公雞啊,我也是聽別人說的,給我說的那人說不清楚,他也是聽別人說的。不過都已經裝逼了,肯定要裝到底。崔建嗤笑一聲:“這就不懂了吧,搖滾就是跟民歌、跟歌劇,跟鄧麗君完全不同的音樂,是非常牛逼的音樂。搖滾公雞是一個人,在國外非常有名,名字叫什么我忘記了,但非常有名。”
幾個青年見崔建這么說,沒有再問,那樣會顯得自己很沒見識,不過他們心里卻十分興奮,打定主意要好好聽聽這場音樂會,聽到什么是搖滾公雞,什么叫東瀛演歌,到時候咱也可以到其他人面前去裝逼了。
四九城的大院子弟要是不裝逼,那還是四九城的大院子弟嗎?
崔建他們吹著口哨,蹬著自行車,說笑著一路前行,不多時便到了動物園。就在此時,崔建看到前面不遠處排著一支長長的隊伍。這支隊伍非常長,一眼看不到頭。不過有一點是肯定的,隊伍是從首都體育館那邊排過來的。
崔建他們停住自行車,對視一眼,都露出驚訝的神色,這些人不會排隊是買音樂會票的吧?崔建遲疑了片刻,將自行車蹬到隊伍最后面,沖一個排隊的年輕人喊道:“哥們兒,你們排這么長的隊伍是要買什么啊?”
那人回道:“買走進新時代音樂會的票。”
崔建他們徹底驚呆了,竟然是真的,從動物園到體育館怕是有一公里,排隊買票的人竟然從體育館排到了這里,這也太多了吧!
其實不只首都體育館如此,北海體育場、宣武體育場、新街口南大街清華體育用品商店、王府井大街利生體育用品商店、海淀體育場,每個音樂會售票點前排起了長長的隊伍。排隊買票的觀眾中,有五六十歲的老人,有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也有十多歲的中學生;有穿著紅棉襖的姑娘,也有穿著綠色軍大衣的小伙子……
在海淀體育場前,梁曉聲站在人群中望著前面五十多米長的隊伍,微微嘆了口氣。
梁曉聲是北影廠的文學編輯,喜歡寫小說,也喜歡聽音樂。平常梁曉聲很少出來看演出,因為演出的門票很貴。不過作為電影廠的文學編輯,他在聽說這場音樂會是許望秋搞的后,心里十分好奇,想知道許望秋這個電影天才會搞出一場什么樣的演出來。只是他做夢都沒想到,來買票的觀眾會這么多,竟然會排這么長的隊。
梁曉聲扭頭向后看去,等著買票的群眾排成了一條上千米的長龍。
這才沒一會兒,排隊買票的隊伍就排這么長了!身后洶涌的人群讓梁曉聲感到慶幸,幸好自己來得夠早,否則不知道會等到什么時候去了。
就在此時,隊伍前方傳來一陣騷動聲。梁曉聲轉頭一看,售票窗口已經打開,身前的隊伍像蛇一樣開始向前蠕動。梁曉聲輕輕呼了口氣:“終于開始賣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