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聽說有字,急忙湊了過來,仔細辨認,在棺材板上,的確有個歪歪斜斜的字跡。看得出來,這是用指甲硬生生摳出來的。
人在瀕死之際,絕望之中,飽含憤懣,用手指在硬如石頭的板材上面刻字,用指甲劃,指甲破碎,就用骨頭,最終刻出了一個字:明!
朱棣皺著眉頭,這家伙在臨死之前,刻了一個明字干什么?
他看了眼柳淳,“你怎么看?”
“這個臣不好說,畢竟只有一個字,或許是殺他之人,也或許是他的親人。甚至可能是臨死之際,隨便刻畫,湊巧而已。”
朱棣沉吟了片刻,然后又問郁新。
“你是他的上司,你怎么看呢?”
郁新連忙悲憤道:“啟稟陛下,臣并不擅長推測,不過他在臨死之時,寫了個明字,或許是心懷朝廷,想著告訴陛下什么。如此忠義之士,竟然慘遭毒手,實在是讓人扼腕嘆息。他所揭露出來的貪墨之法,也是聳人聽聞,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這幫官吏挖空心思,中飽私囊,真是可惡!”
朱棣咬了咬牙,“父皇為了懲治貪官,不惜以剝皮實草之刑,奈何人心貪婪,無有止境,真是讓人痛心疾首啊!”
朱棣說完,又看了看書吏的尸體,感嘆道:“他雖然只是書吏,但是心懷忠義,朕賜他五品冠帶,按照禮儀安葬。另外錦衣衛要立刻徹查,查清楚他的死因,究竟是誰下手,朕絕不客氣!”
皇帝說完,就讓柳淳和郁新退出來。
在路上,柳淳臉色很難看。
皇帝雖然沒有責備,可天子腳下出了這種事情,他身為錦衣衛指揮使,難辭其咎!
“郁尚書,這戶部當真有這么多弊端?你這個當尚書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柳淳一肚子火,終于按捺不住,對著郁新怒道。
郁新仿佛早有預料,他深深嘆口氣,“輔國公,我身為尚書,戶部出了多大的事情,我都難辭其咎,請輔國公只管降罪就是!”
柳淳把眼睛一瞪,沒好氣道:“郁兄,你怎么也跟我玩這套,我是問你,問題出在哪里,你要幫我解惑啊?”
郁新眼中閃過一縷光,他了解柳淳,這位雖然精明過人,但是一旦被柳淳信任,通常情況下,都會比較寬宏,說句白話,就是護犢子。
在柳淳的眼里,郁新至少是半個自己人,這才會如此直白,絲毫不遮掩喜怒。
“輔國公,下官也不敢隱瞞什么。這些年來,朝廷的歲入越來越多,花錢的地方也越來越多,每一個項目,每一筆錢,都要經過戶部。名義上我們管著整個大明的財政,可實際上能管到幾分,我心里清楚。”
郁新深深嘆口氣,“前些時候,陛下讓練子寧負責戶口,我總算能專心財政,可是我這身體越來越差,精神頭不濟,下面人八成也是看出來了,因此就放著膽子亂來。我,我是有心無力,我真恨不得立刻就罷黜了自己!”
他說得咬牙切齒,痛心疾首,想不相信都不行了。
柳淳頻頻點頭,“郁兄啊,我這些年一直推行變法,其實以我一直以來的主張,最應該改的就是官制。朝廷的人太少了,六部分配也不合適,根本沒法承擔這么多的政務。只不過要怎么改官制,我還沒想好,因此不敢貿然上奏啊!”
郁新道:“沒錯,官制要改,可牽一發而動全身,不能莽撞。輔國公,你要是有想法,不妨告訴我,讓我給你打前鋒,好歹我也是一部尚書,有點影響力,就當是替輔國公投石問路,反正我都是想辭官的人,有什么紛亂,我也不在乎。”
柳淳欣然道:“郁尚書一心謀國,柳某多謝了。”
“哪里,哪里!老夫只求無愧于心罷了!”
兩個人又說了兩句,各自離去。
郁新坐在馬車里,反復思量,他當然明白,書吏寫在棺材板上的那個字,是什么意思。估計他是擔心,死后不知道落在誰的手里,因此寫得太明白,會被人看出,甚至徹底毀尸滅跡。
所以他只是含混寫了個明字,這樣一來,就算尋常百姓發現,也不會覺得有什么問題。
他還是挺有想法的。
郁新微微閉上眼睛,朱棣看樣子是真的怒了,他沒有那么仔細。至于柳淳,他應該有所察覺,但是卻依舊相信自己。
看起來時間上,還很充裕,可以從容消除隱患。
坐在戶部的位置上,斂財不難,難的是如何全身而退。
看起來,自己的希望越來越大了。
郁新嘴角上揚,露出淡淡的笑容。
與此同時,柳淳也在自己的馬車上,他雙手交叉,嘴角輕笑。郁新啊郁新,你自覺高明,可就是你的刻意,出賣了你。
一次巧合,次次巧合,我查了錢莊,你就急著進宮,把自己摘干凈。可你真的干凈嗎?
柳淳過去不愿意相信,可事到如今,他已經基本斷定郁新有問題,而且問題還不小。方才的那一番話,不過是安郁新的心罷了。
真以為老子那么好騙啊!
你瞧著吧,我要出手了!
柳淳一路上已經想好了對策,他欣欣然回家,湊巧,三位夫人,還有那個蘭欣公主都在,小丫頭目不轉睛盯著鍋里的沸水,嘴角流出晶瑩的口水。
“真香啊!”她用力吸了吸彌漫在空氣里的味道,滿臉陶醉。
徐妙錦笑道:“狗肉不光好吃,而且還滋補美容,多吃狗皮,可以讓皮膚變得更好。”
“當真?”
蘭欣笑瞇瞇的,“這么說,太子殿下是想讓我變得漂亮一些了?太子殿下還真含蓄啊!”小丫頭喜滋滋翻弄大鍋里的狗肉,正好看到了柳淳進來。
她急忙道:“師父,我請你吃狗肉,是太子殿下送來的。”
柳淳頓了頓,“真是太子送來的?”
“是啊,太子殿下指名送給我的,我是借花獻佛,請師父和師母們吃肉的。”
柳淳若有所思,想了想,然后道:“你確定殿下是送給你吃肉的?你們沒什么忌諱嗎?”
“沒有啊!”蘭欣笑道:“草原上日子苦,遇到了風雪挨餓的時候,連狼肉都吃過哩!”她說著,將一個狗大腿割下,用托盤裝著,先遞給了柳淳,甜滋滋道:“請師父先品嘗。”
酒足飯飽,正在休息,朱高熾從外面進來了,他是來找柳淳的,見蘭欣公主也在,就隨口道:“那兩條狗好嗎?”
“好啊!可好,呃不,是可香哩!”蘭欣公主熱情道:“殿下,我給你留了好多呢!”
朱高熾兩只眼睛差點瞪出來,咧著嘴無奈道:“你,你給吃了?”
“是啊!”蘭欣用力點頭,開心道:“太子殿下,你可真是個好人,要是每天都有,就更好了。”
得了張好人卡的朱高熾簡直想死了。
這兩條狗還是朱高煦送給他的獵犬呢!
好吧,雖然一次都沒有打過,雖然一直養在宮里,雖然他沒看過幾次……但是,那好歹也是東宮的走狗啊!這小丫頭還想天天吃,你做夢呢!
朱高熾萬分無奈,趁著蘭欣跑了,他湊到柳淳身邊,很認真道:“師父啊,我想退婚了。”
柳淳用力搖頭,“不行!”
“為什么?”
“因為退婚流不流行了。”柳淳很干脆道。
朱高熾皺著眉頭,好半晌哀嚎道:“師父,這哪是個公主啊,分明就是個吃貨,我要是娶這么個妃子,我,我沒法減肥了!”
柳淳哈哈大笑,“那你就跟她一起變胖吧!這也是很浪漫的事情啊!”
朱高熾再也不想跟柳淳廢話了,不然他會被氣死。
“師父,你打算怎么辦?我聽說郁新又安然脫身了。”
柳淳輕笑,“你覺得是嗎?”
朱高熾驚喜道:“師父,你還有高招?”
柳淳微笑頷首,轉過天,柳淳就遞上了一份奏疏,這是有關官制改革的,柳淳認為隨著政務增加,原本的官員數量已經不夠了。尤其是經濟財稅這部分,內容太多,事務太雜,戶口,田稅,商稅,關稅……全都集中在戶部手里,必須進行調整。如今吏部尚書茹還在應天主持南方政務,沒法脫身。必須選擇德高望重,又熟悉財稅改革的人,主持北平吏部的事務。
因此柳淳建議,任命戶部尚書郁新,出任吏部天官,協助陛下,進行財稅改革,如此才能徹底避免貪墨行為發生。
朱棣接到柳淳的奏疏,沉思了一天,就果斷同意。
朱棣降旨,加郁新太子太保銜,升任吏部尚書。
郁新接到了這個旨意,也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憂心,官制改革是他向柳淳提出的,按照柳淳的性格和做事習慣,徹底改革官制,很符合他的胃口。
讓自己接任吏部,也說得過去。
而且接掌吏部之后,權柄更大,控制戶部就更容易了……沒事,絕對沒事的!
當郁新反復權衡的時候,突然又一道旨意下來了,翰林學士解縉勞苦功高,人品端正,接掌戶部尚書。嘩啦,郁新手里的圣旨掉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