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報捷,胡林翼派出幾十騎,真是以日行八百里的速度趕到京城的,從武昌到京城近三千里,這一路僅用了六天。
皇上收到捷報,果然龍心大悅,傳旨賞胡林翼頭品頂戴,實授胡林翼為湖北巡撫!
長毛內訌的消息剛傳開,湖北又有捷報,上到王公大臣,下到販夫走卒,無不歡欣鼓舞。加之已到年底,大小衙門封印,除了在各部院學習行走的郎官主事要當值,上上下下全在忙著團拜,全在準備過年。走到哪兒都能聽到鞭炮聲,京城內外處處洋溢著喜慶的氣氛。
大小會館張燈結彩,鄭親王、怡親王、肅順、僧格林沁、彭蘊章和柏葰等王公大臣家更是門庭若市,韓秀峰也準備了幾份年敬,無奈王公大臣們太忙了,又不可能跟別的官員那樣一等就是一天,干脆把稟帖和裝有五十兩至兩百兩不等銀票的信封交給門子。
臘月二十七,太仆寺衙門團拜。
臘月二十八,府館團拜。
臘月二十九,省館團拜。
年三十,除夕夜,在書肆陪各房翻譯吃大飯。
大年初一,擺酒宴請前來拜年的大頭、柱子、余鐵鎖幾家,給娃們發壓歲錢。
大年初二,應邀去敖家吃酒。
初三,吉云飛家宴客。
初四要當值,哪兒都不能去!
在京各衙門春節封印不等于不用值日,朝廷以八旗而設定,每八天為一個循環。因為衙門太多不好記,久而久之形成了一個“三字令”。
大年初一為吏部、內閣、翰林院,簡稱“吏內翰”;初二為戶部、通政司、詹事府,簡稱“戶通詹”;初三為禮部、宗人府、欽天監,簡稱“禮宗欽”;初四為兵部、太常寺、太仆寺,簡稱“兵常仆”;初五為刑部、都察院、大理寺,簡稱“刑都大”……都是將三個衙門省略為三個字,口熟易詳。
輪到哪個衙門值日,哪個衙門便可呈遞奏折。尚書、侍郎等堂官,也要一大早遞牌子請安,皇上要召見就把牌子留下。如果不留牌,那就意味著皇上不想召見。
太仆寺雖是一個小衙門,韓秀峰雖只是正四品的少卿,但一樣是堂官。
早早地趕到宮里,跟兩位頂頭上司一起遞牌子請安。奏折是不會呈遞,畢竟皇上一樣要過年,除非真有十萬火急的事,否則就是讓皇上煩心。
兵部尚書陳孚恩來得更早,韓秀峰和緊隨而至的文祥遞上牌子,連忙跟兩位上官一起上前拜見,給他老人家拜年。剛寒暄了幾句,滿、漢太常寺卿和滿、漢太常寺少卿到了,見陳孚恩也在急忙過來告罪,等遞上牌子再過來給他老人家拜年,畢竟他官最大、品級最高。
寒暄了幾句之后,韓秀峰和文祥就插不上話了,很識相地退到一邊,讓煜綸和張錫庚兩位上官跟他們聊。
別看他們談笑風生,其實說得全是客套話,并且目光都時不時看向外奏事處的幾個侍衛。
韓秀峰捂著嘴不動聲色問:“博川兄,皇上一般會留幾塊牌子?”
文祥轉過身,裝作欣賞遠處的雪景,湊韓秀峰耳邊道:“咱們要過年,皇上一樣要過年。據我所知皇上最多留兩三塊牌子,召見兩三個人。有時候甚至一塊牌子也不留,一個也不召見。”
“這么說皇上就算召見,也只會召見那幾位。”
“這倒不一定,皇上有時候會留侍郎的牌子,卻不召見尚書。”
就在二人竊竊私語之時,陳孚恩嘴上談笑風生,心里卻七上八下。他回京到現在,就上任兵部尚書前被單獨召見過一次,并且奏對的時間很短。覺得今天是個機會,又擔心皇上不留他的牌子。
煜綸和張錫庚等人同樣如此,全患得患失。
正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一個侍衛端著整整齊齊擺放著綠頭牌的木盤走了出來,看著眾人抑揚頓挫地喊道:“皇上有旨,宣太仆寺少卿韓秀峰覲見!”
韓秀峰愣住了,文祥嘴角邊勾起一絲笑意。
張錫庚則干咳了一聲,走過來用胳膊肘捅了捅,韓秀峰猛然反應過來,急忙整整官服上前道:“臣韓秀峰遵旨。”
“韓大人,請。”
“勞煩老兄了。”韓秀峰急忙跨過門檻,跟著另一個侍衛往里走去。
宣旨的侍衛見陳孚恩傻傻地杵在那兒,提醒道:“幾位大人要是沒別的事,那就請回吧。”
張錫庚本就看不上陳孚恩,并且在他看來皇上沒留兵部和太常寺堂官的牌子,只留韓秀峰的牌子,他這個太仆寺卿不僅不丟分反而很有面子,不禁指指侍衛端著的木盤,微笑著提醒道:“陳大人請!”
陳孚恩緩過神,只能撣撣馬蹄袖望闕磕拜,算是給皇上請過安拜過年,然后悻悻地走上前拿起自個兒的牌子,頭也不回地快步而去。
韓秀峰沒想到皇上會在這種場合下召見他,邊跟著侍衛走邊暗想皇上會問什么,正忐忑不安,只見帶路的侍衛停住了腳步。韓秀峰這才發現已經到了,急忙掏出張銀票塞到侍衛手里,然后在侍衛的示意下走到殿前。
“臣韓秀峰恭請圣安!”
“朕安,進來吧。”
“臣遵旨。”
韓秀峰跨過門檻,正準備行磕拜大禮,盤坐在木炕上吃點心的咸豐抬頭道:“大過年的,別跪了,站在說話。”
“謝皇上。”
“韓四,知道朕為何只留你的牌子嗎?”
本打算說幾句吉利話給皇上拜年的韓秀峰楞了楞,連忙道:“臣不知。”
咸豐拿起手巾擦擦手,就這么半躺著道:“朕之所以不留陳孚恩他們的牌子,是因為他們的妻兒老小全在京城,他們這年過得比朕都舒坦。你跟他們不一樣,你是從武昌陣前奉詔回京的,妻兒老小全不在身邊,這年過得孤苦伶仃,朕于心不忍。”
“皇上這么體恤臣,臣惶恐,臣……”
“好啦好啦,說正事。”咸豐猛地坐起身,端起茶杯問:“韓四,你有些日子沒遞牌子了,這些天都在忙些什么?”
韓秀峰心想近一個月沒遞牌子求見,皇上您不高興。可我要是三天兩頭遞牌子求見,那別人就會不高興了。不過這些話只能放在心里,連忙躬身道:“稟皇上,封印前的那些天,臣白天去衙門當值,晚上回去辦皇上交代的差事。封印后的這些天,白天光顧著應酬了,只能晚上回去辦差。”
咸豐并沒有因為應酬的事生氣,畢竟誰沒個三朋四友,何況正值過年,于是低聲問:“辦得什么差?”
“臣以為西夷之事應以息兵為要,但也不能不防。所以臣往廣東、上海加派人手,詳加打探英佛咪等夷動向,命新安、香山和上海等分號打探能否買到新式洋炮,并收集天津尤其大沽口一帶的輿圖,以便熟悉那一帶的山川河流。”
“就這些?”
“稟皇上,臣正打算等過完年上折子奏請赴天津,臣不去走走,不親眼瞧瞧心里不踏實。”
咸豐心想文祥掌管“厚誼堂”時,除了打探夷情之外就知道翻譯西夷的那些風土人情的書籍,只曉得拆卸仿制西夷的那些物件,卻不知道什么叫輕重緩急。
見韓秀峰已經開始做兩算,要是西夷蠻不講理非要起釁那就只能開打,咸豐微微點點頭:“朕準了,等過完年朕給派個去天津驗收漕糧的差事,再給你一道巡視海防的密旨。”
“謝皇上!”
咸豐想了想,接著道:“朕知道你的一片忠心,曉得你是個實心辦差的,可有些事光靠你是辦不成的。今兒個已經初四了,別再光顧著應酬。得空去拜見下僧格林沁,跟他說說西夷的事。至于僧格林沁那邊,朕會差人傳旨,他會洗耳恭聽的,不會將你拒之門外。”
“臣遵旨。”
“還有這些事只是有備無患,切不可張皇。”
“臣明白,臣比誰都明白朝廷的難處。”
“明白就好,跪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