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魯巷左壘營寨,宣讀在五里墩大營抄的諭旨,順便把剩下的那些小刀、火鐮和大小荷包一并賞給殺賊出力的團勇。
內外兩道戰壕里的團勇一片歡騰,潘二、陳占魁、陳天如、張彪和李天寶等人卻高興不起來,全擠在“帥帳”里聽韓秀峰交代今后該何去何從。
“始真和徐九跟我進京,隨行的親衛不用多,我打算從火器團抽調十個兄弟,再從左右二營各抽調五人。張彪,槍我也得帶十桿,江宗海和關允中那邊我會寫信跟他們說。”
“韓大人,別說抽調十個兄弟,就算再抽調十個,江老爺和關老爺他們也不會說啥的!”
“他們是不會說,但我不能不知會一聲。”
韓秀峰笑了笑,接著道:“打算留在湖北效力的,我已經跟胡大人說好了,他不但不會把你們當外人,而且會關照提攜。不過最多只能從營里抽調十個兄弟留下一起效力,別的兄弟得回去,不能光顧著自個兒升官發財連老家都不要了。”
“韓大人,湖北現而今是湖南人的天下,我們這些四川人在這兒很難出頭,再說我們這次來本就是打算帶弟兄們來見識下長毛的,現在見識過了,也該回去了,反正我是不打算留在湖北效力。”李天寶忍不住道。
“行,想回去就回去,不過只能先回巴東。畢竟皇上是命我川東團練來助剿的,得等胡大人克復武昌之后你們才能回巴縣。”
“先回巴東也行,我們全聽您的。”
“占魁,天如,你們呢?”
陳占魁原本打算借這個機會混個一官半職,可想到錢俊臣不但戰死了,連他從老家帶來的三百多兄弟都跟著戰死了大半,不假思索地說:“我也回去,回去辦辦團練挺好的。”
陳天如見陳占魁打算回巴縣,猶豫一下,抬頭道:“韓大人,我想留在湖北搏一搏,只是不曉得能謀個啥差事。”
“只要豁出去,想建功立業容易。你想仔細了,決定留下我就舉薦你去鮑超那兒效力。他跟咱們也算同鄉,一定會關照你的。”
“謝大人提攜!”
“都是自個兒,大家別不好意思,是去是留趕緊決定。”
韓秀峰頓了頓,接著道:“徐九,你趕緊去挑選隨我們進京的人,挑好之后我們就動身。長生,這邊的事交給你了,李續賓明天一早就會派人來換防,你把弟兄們送上回巴東的船之后,再去五里墩大營拜見胡大人的幕友王家璧。他是捐輸轉運局的總辦,你回巴縣城設分局的事他會跟你交代。”
“四哥放心,外頭的弟兄我會安排妥當的。”
與此同時,胡大任和嚴樹森已經奉胡林翼之命帶著程儀追到了魯巷。
聽團勇們說韓秀峰正在里頭跟團首們交代公務,不想耽誤韓秀峰辦正事,干脆找了個干凈的地方坐下等。沒想到剛坐下,幾個團勇就圍過來興高采烈地打聽太仆寺少卿究竟是啥官。
“六部九卿你們應該聽說過吧,”嚴樹森接過一個團勇屁顛屁顛幫著端來的水,微笑著解釋道:“要是擱前朝,六部尚書和都察院都御史、大理寺卿、通政司使為大九卿;太常寺卿、太仆寺卿、光祿寺卿、詹事、翰林學士、鴻臚寺卿、國子監祭酒、苑馬寺卿、尚寶寺卿為小九卿,而太仆寺少卿只比小九卿差一點點。”
“嚴老爺,我大清朝呢?”一個團勇忍不住問。
“我大清的大九卿究竟指哪些官,因為有內務府、理藩院和八旗都統衙門說法不一。但小九卿卻很明白,一般指宗人府丞、詹事府詹事、太常寺卿、太仆寺卿、光祿寺卿、鴻臚寺卿、國子監祭酒、順天府尹、左右春坊庶子。韓大人現而今官居太仆寺少卿,就比小九卿差一點點。”
“那咱們韓大人將來能不能做上小九卿?”
“據我所知,只要在任上不出差錯,升任小九卿是早晚的事。”
“小九卿是幾品?”
“有四品的,也有三品的。”
“那韓大人要是做上三品的小九卿,那跟段大人相比的官大?”
嚴樹森笑問道:“你是說段大章段大人吧?”
“嗯,就是我們巴縣的段大人!”
“這個不大好比,因為一個是京官一個是外官。不過按例,布政使回京一般得以四品京堂候補,等做個一年半載像韓大人這樣的太仆寺少卿或通政司副使才能升轉。”嚴樹森笑了笑,補充道:“前幾天的邸報上說,皇上命咱們四川的布政使楊培回京,以四品京堂候補。”
“嚴老爺,照您這么說段大人的官還沒咱們韓大人大?”
“也不能這么說,畢竟京官跟外官還是有區別的。”
“京官比外官大一級?”
“不是京官比外官大一級,而是京官太多,京里沒那么多缺,補不過來。”
吳忠義和吳忠肝也剛收到了韓秀峰升任太仆寺少卿的消息,也剛跟李續賓的幕友打聽過太仆寺少卿究竟是什么官職。
不打聽不知道,一打聽嚇一跳。
原來在太仆寺少卿雖只是管馬場的四品官,可事實上并不只是管馬場,同時也是天子近臣!
想到韓四不但已升任太仆寺少卿,而且回京之后還會接著做“小軍機”,吳忠肝覺得光靠搏軍功很難做上比韓四更大的官,想靠“官大一級壓死人”來幫大哥報仇沒希望,咬牙切齒地說:“二哥,他狗日的這官是越做越大,咱們要是錯過這機會,今后想幫大哥報仇就更難了。”
“那又能拿他怎么樣,我們又不是文官,想上折子彈劾都彈劾不成。”
“就算是文官,就算能上折子彈劾也沒用,那些大官誰沒被彈劾過,聽說連胡大人都被人彈劾,都被皇上訓斥過,可胡大人不還是一樣做巡撫。”
“那你說怎么辦?”
“以前在巴縣,他是手眼通天的地頭蛇,要錢有錢,要人有人,所以敢仗勢欺人。但這兒不是巴縣,這兒是湖北,咱們才是地頭蛇!”
“你是說在他去京城的路上?”吳忠義緊盯著他問。
吳忠肝緊攥著拳頭道:“這兵荒馬亂的,到處有潰兵,到處有賊匪,他要是死在去京城的路上,朝廷就算想查也無從查起!”
吳忠義不想錯過這個機會,更不想由此連累妻兒老小,沉吟道:“要是他不曉得我們在這兒,要是他沒防備倒也好說。可他曉得我們在這兒,不可能沒防備,說不定早布下圈套,等我們往里頭鉆呢。”
“可要是錯過這次,今后就真沒機會了。二哥,他的那些鬼話你相信嗎?”
“他的話我一句也不信。”
“這就是了!”
“老三,我曉得你是想幫大哥報仇,我又何嘗不想?可咱們不能只想著報仇,到時候仇沒報成,反倒先把自個兒搭進去!”
吳忠義心想你一定是官做大了,膽子變小了,為了榮華富貴不想也不敢幫大哥報仇了。干脆裝出一副深以為然的樣子,暗地里卻在琢磨安排多少兄弟,找個什么由頭,悄悄去截殺合適。
剛跟潘二等人交代團勇們的事,正在跟胡大任、嚴樹森說話的韓秀峰,深知吳家兄弟不會善罷甘休。
大敵當前,韓秀峰真不想借這個機會下套,干出那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更不想把仇越結越深,干脆直言不諱地說:“不怕二位笑話,李續賓李大人麾下的吳忠義、吳忠肝兄弟,在為朝廷效力前跟秀峰有點誤會,而且這誤會不小,秀峰估摸著他們不會眼睜睜看著秀峰就這么赴京上任。”
胡大任大吃一驚:“韓大人,您怎會跟他們有誤會?”
韓秀峰輕描淡寫地說:“好多年前的事了,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秀峰只想問問二位能否想個法兒讓他們安生點,要是二位沒萬全之策,那秀峰只能自個兒想辦法。不過這么一來,李續賓不但不會高興,甚至極有可能被牽連。”
胡大任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急忙道:“大人放心,這事交給大任,要是吳家兄弟膽敢輕舉妄動,您拿我是問!”
韓秀峰掏出懷表看了看,接著道:“皇上命秀峰即刻回京,秀峰最遲明天上午就得啟程。”
“大任這就去辦,絕不會耽誤大人赴任!”
“行,那秀峰就靜候老兄的佳音。”
想到那些丘八什么事都干得出來,胡大任和嚴樹森一刻也不敢耽誤,急忙躬身告辭去找李續賓。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劉山陽忍不住提醒:“志行,這種事求人不如求己!”
韓秀峰一邊收拾東西,一邊笑道:“這你大可放心,我韓秀峰這條命雖沒胡林翼金貴,但我真要是死在湖北,別說胡林翼會倒霉,連官文都會倒大霉。”
“志行,你是說……”
“皇上從來沒見過胡林翼,也沒見過官文,一定想著等我回京之后,問問胡林翼和官文究竟是個啥樣的人。而這事胡林翼能想到,連官文那個草包心里都清楚,所以我不能出事,我要是出點啥事,皇上一定會想是不是他倆不敢讓我活著回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