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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章 物是人非

請牢記域名:黃金屋 韓四當官

  一轉眼已進入七月,出去了近一年再次回到京城的王乃增,真有股物是人非之感。不但東家由韓秀峰變成了文祥,并且文祥這幾天忙得都沒功夫坐下來聽他稟報各分號的情況。

  康慈皇太后崩,據說皇上哀慟號呼,不光摘冠纓、易素服前去靈駕前奠酒,甚至命皇后以下俱成服。親王以下、有頂帶官員以上。公主福晉以下、侍衛妻以上,以及包衣佐領等男婦俱成服,各按位次,齊集舉哀,哀慟深至,哭無停聲!

  剛因“驗收漕糧”有功獲賜正四品頂帶的文祥,自然不能例外,昨晚進宮到現在也沒回來。

  “王先生,這是您要的邸報,這些是最近幾天的宮門抄。”恩俊有差事在身無需進宮,但衣裳也跟著換了,他放下厚厚一疊邸報和“宮門抄”,又低聲道:“你走之后‘日照閣’一直空著,沒住過別人,大頭正在幫您收拾。”

  “謝了。”

  “這有什么好謝的,”恩俊想想又無奈地說:“王先生,您回來的真不巧,不但文老爺不在,甚至都不能擺酒給您接風洗塵。”

  太后駕崩,各大小衙門的文武官員只能哭不能笑,更不能飲酒。

  “厚誼堂”雖算不上經制內的衙門,但派駐在堂內的侍衛有好幾個,知人知面不知心,所以恩俊是真不敢在這個時候飲酒作樂。

  王乃增本就不在乎有沒有酒喝,一邊翻閱著邸報,一邊低聲問:“恩俊,曹大人每天都來嗎?”

  “曹大人有兩三個月沒來了。”

  “他不來,這夷情怎么跟恭親王和彭大人他們稟報?”

  “馮小鞭每天接送上去宮里當值,要是有夷情,文老爺就會讓馮小鞭捎去。”

  王乃增意識到曹毓英一定是沒能做上“厚誼堂”大掌柜不太高興,想想又問道:“文老爺經常遞牌子乞求覲見嗎?”

  恩俊雖然也習慣了文祥那個上司,但內心深處依然覺得王乃增才是自己人,干脆關上門道:“也算不上經常,一個月遞兩三次牌子吧。”

  王乃增心想一個月覲見兩三次不少了,沒入值軍機處的六部尚書一個月也不一定能見著一次皇上。再想到文祥升官的速度,王乃增追問道:“信誠,你經常去宮里點卯,你哥又在皇上身邊當差,有沒有聽到一些關于文老爺的傳言?”

  “王先生,您是問宮里還是問外面?”

  “宮里宮外的我都想知道。”

  “宮里倒沒什么傳言,在宮里當值的那些侍衛和奏事處的那些太監,見文祥經常覲見,都覺得文老爺圣眷恩隆。外頭的傳言不少,說什么的都有,說得有鼻子有眼。”

  “都是怎么說的?”

  “說……說皇上之所以如此器重文老爺,是擔心肅順怎么怎么的,雖純屬無稽之談,可居然有不少人信。尤其那些對肅順敢怒不敢言的滿人,一有機會就來找文老爺,搞得文老爺都不敢住這兒了。”

  “鬧這么大動靜!”王乃增大吃一驚。

  “王先生,文老爺也曉得堂里的事不能張揚,可皇上剛賞了知府銜又賞道員銜,一年幾升,想韜光養晦也不成。”恩俊長嘆口氣,又苦笑道:“文老爺雖未想過攀肅順大人的高枝兒,一樣沒想過與肅順大人為敵,可禁不住外面的那些人嚼舌頭,所以有好幾次遇上了,文老爺上前拜見,肅順大人都沒給文老爺好臉色。”

  “你呢,你有沒有遇上過肅順?”

  “遇到過一次,一樣沒給我好臉色。”恩俊想想又忍不住說:“不過我覺得這事沒這么簡單。”

  “此話怎講?”王乃增低聲問。

  “肅順大人喜歡結交像您這樣的漢人,據說府內延聘了十幾個幕友,曹大人也三天兩頭往肅順大人家跑。慶賢說肅順大人之所以如此不待見文老爺,很可能是曹大人在暗地里使的壞。”

  “有這個可能。”

  “不過我覺得也沒什么好擔心的,一是咱們全是在給皇上辦差,辦得又是打探夷情的差事,從未跟誰爭權奪利。二來就算肅順大人不高興,他現在也顧不上咱們。”

  “顧不上,什么意思?”王乃增下意識問。

  恩俊起身走過去拉開門朝外面瞧了瞧,確認堂內的人全在各房忙,這才關上門回到書桌前,湊王乃增耳邊緊張地道:“王先生,聽我哥說出大事了,恭親王現而今這個領班軍機估計做不了幾天!”

  王乃增大吃一驚,急忙翻開昨天的“宮門抄”。

  昨天皇上竟因為康慈皇太后駕崩降了兩道諭旨,第一道是:著派恭親王奕、怡親王載垣、大學士裕誠、尚書麟魁,全力敬謹辦理,一切應行事宜,并著詳稽舊典,悉心核議,隨時具奏。

  這道上諭完全是按喪儀舊制而發,沒有任何挑剔之處。

  但是緊隨其后所頒的“大行皇太后遺詔”卻別有用意,該遺詔以皇太后的口吻稱死后一切喪葬等事,均按舊典慣例辦理,“皇帝持服二十七日而除”,“飾終儀物,有可稍從儉約者,務惜物力”。

  換言之,這是打算降減康慈太后喪儀的規格!

  恩俊見王乃增若有所思,禁不住翻出一份邸報:“王先生,我說得是這個。”

  這是一份兩個月前冊封康慈皇貴太妃為康慈皇太后的圣旨,王乃增沒看出旨意中有什么不對,抬頭問:“這道諭旨沒毛病啊!”

  “諭旨是軍機處草擬的,自然不會有毛病,而是這件事沒那么簡單。”恩俊緊盯著王乃增,低聲道:“聽宮里的太監說,康慈皇貴太妃的病重時皇上曾去探視,正好遇著剛探視完皇太妃出來的恭王。皇上問太妃的病況如何,恭王跪地哭泣說太妃不行了,因為沒個封號,所以不能瞑目。

  皇上不置可否地嗯了兩聲,也不曉得恭王是不是誤會了皇上的意思,還是情急之下昏了頭,也可能是揣著明白裝糊涂,反正一回到軍機處就傳旨,稱皇上已恩準晉太妃為皇太后,并命禮部準備冊封大典!”

  王乃增不敢相信這是真的,緊鎖著眉頭喃喃地說:“康慈皇貴太妃是恭王的生母,想給他額娘求個皇太后的封號也在情理之中,可這這么大事得皇上明確恩準,他這么做豈不成矯詔了嗎?”

  “他是領班軍機大臣,他說皇上恩準了,彭大人和穆蔭、杜翰自然信以為真。”

  “他這是授人以柄,正如你所說,肅順現在還真顧不上文老爺。”

  “怕就怕肅順借這個機會扳倒恭王,就來對付咱們!”

  “別杞人憂天了,文老爺的官升得是有些快,但還沒到被肅順視為眼中釘肉中刺的程度。”王乃增想了想,又端起茶杯慢條斯理地說:“只要咱們踏踏實實辦差,打探好夷情,就算肅順想動咱們,皇上也不會讓的。”

  “這倒是。”

  王乃增回來了,不但恩俊和大頭仿佛有了主心骨,連慶賢心里都踏實了許多。

  等文祥從宮里趕到“厚誼堂”,王乃增已看完了這幾個月的邸報,正坐在“聽雨軒”跟大頭說上海的事。

  “文老爺,您坐,卑職去沏茶。”大頭急忙站起身。

  “這兒別管了,我跟王先生好好聊聊。”

  “行,卑職先告退。”

  等大頭走出“聽雨軒”反帶上房門,文祥才拱手道:“云清兄,讓你受累了!”

  “東翁這是說哪里話,乃增不但不累,而且真是大開了眼界。”

  “我又何嘗不是,雖然很多事沒親眼所見……”終于遇著個能暢談的同道中人,文祥感慨萬千,這話匣子一打開就收不住。從英吉利聊到法蘭西,再聊到美利堅和俄羅斯。從西夷的風土人情聊到西夷的天文地理和格物之學,聊到最后兩個人憂心忡忡得連吃飯的胃口都沒了。

  “東翁,您可不能跟葉大人那樣報喜不報憂,乃增以為修約之事英法美等夷絕不會善罷甘休,快則一年,慢則兩年,定會起釁生事。”

  “西夷會開打?”

  “香港的那些洋商蠢蠢欲動,而葉大人不但一無所知且沒任何準備,乃增以為葉大人要是再自以為是,洋人一定會開打,唯一不確定的是大打還是小打。”

  文祥很清楚總是糊弄不是辦法,更清楚葉名琛除了糊弄一天算一天之外沒別的選擇,不只是因為洋人提出的那些條件朝廷是絕不會答應的,并且連不許洋人進入廣州城這件事,都是先帝和皇上授意的。

  葉名琛要是敢讓洋人進廣州城,或答應洋人別的什么條件,那他這個五口通商大臣兼兩廣總督就做到頭了。至于備戰那更無從談起,一是兩廣本就不太平,不但有長毛余孽,而且有土客之爭,二來就算有條件備戰他也不敢擅自跟洋人開戰,萬一這仗打輸了到時候一定會因“輕起戰端”被究辦。

  想到這些,文祥無奈地說:“我也只能據實陳奏,除此之外做不了什么。”

  看著文祥有心無力的樣子,王乃增禁不住苦笑道:“韓老爺這是把您架火上烤啊!”

  “云清兄,你能這么說,我可不敢這么想。要是沒有志行,就沒我文祥的今日!不過你說得也對,他把這天大的燙手山芋交給你我,而他自個兒卻躲在川黔交界的一個叫羊角四合頭的地方享清閑,這日子過得不曉得有多滋潤。”

  提起韓四,王乃增忍俊不禁地說:“論做官,東翁您真得跟他學學。”

  “云清兄何出此言?”

  “我下午翻遍了這半年的邸報,關于他的只有一道諭旨,向榮和僧王也罷,胡林翼和曾國藩也罷,甚至連葉名琛都三天兩頭上奏折向皇上報捷,唯獨他那邊沒捷報。”

  “他本來就是辦理防堵的,據說后來又受新任四川總督黃宗漢所托,幫著辦理四川協濟貴州糧餉的轉運,只要防堵住黔匪,只要確保協濟貴州的糧餉交給貴州官員手中就是功,無需跟向榮、僧王他們那樣三天兩頭報捷。”

  “所以說無過便是功!”

  王乃增笑了笑,隨即話鋒一轉:“東翁,志行不是有個義妹嗎,現而今正在上海,不但沒跟我一道回來,還跑美利堅基督教公理會傳教土裨治文夫婦剛籌辦的裨文女塾學洋人的語言文字。我勸她回來時,她居然亮出志行給她的令牌,說什么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竟打算幫著打探夷情。”

  “竟有這事!”

  “志行曾署理過松江府海防同知,曾做過幾個月江海關監督,在上海的官聲不是一兩點好,人走了茶并沒有涼。個個曉得她是志行的義妹,薛煥、孫豐、周興遠等官員都把她當自個兒人,吳健彰更是把她當姑奶奶伺候,所以在那邊是要什么有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連洋人都覺得她是個奇女子,都對她另眼相待,您說我能有什么辦法?”

  文祥頭大了,急忙道:“云清兄,志行只是把‘厚誼堂’托付給了我,并沒有把他義妹托付給我,而是托付給你的。我看這事,你還自個兒寫信跟志行說吧。”

  “東翁,這信您讓我怎么寫?”

  “那是你的事兒。”文祥不想招惹麻煩,也話鋒一轉:“提起你的事,我想問問你參不參加明年的會試。要是打算應試,堂內的事就不用管了,趕緊溫習功課。”

  “不考了,且不說不一定能中式,就算能中式又能怎樣?”

  文祥豈能不知道他所說的“又能怎樣”是指文章做得再好也抵御不住洋人,凝重地勸道:“不考太可惜,不然那十年寒窗苦豈不是不受了,云清,以我之見不可意氣用事,你還是再想想吧。”

  “東翁,我早想好了,真不想再考了。”

  “決心已定?”

  “嗯。”

  “那我找個機會幫你跟皇上求個差事。”

  “東翁……”

  “先聽我說完,”文祥放下茶杯,緊盯著他一臉誠懇地說:“我并非舍不得那一年兩千兩銀子,而是皇上很可能會讓我兼別的差事,堂內的事又不能因此耽誤,不能沒個人幫我主持堂務。”

  想到幕友辦差終究名不正言不順,而眼前這位也不可能總跟現在這樣做經制外的“厚誼堂”大掌柜,升轉得有個升轉之階,不然一樣會名不正言不順,王乃增拱手道:“求個差事也行,不過這缺不能太顯眼。”

  文祥笑道:“我早幫你想好了,看能否幫你謀個內務府的缺,實在謀不上就謀個官學的學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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