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兒和任鈺兒先回去了,“日升昌”京城分號楊掌柜和“蔚泰厚”京城分號毛掌柜跟著恩俊爬上了城樓。
楊公盛和毛憲成二人作為經營銀錢匯兌、信函收寄和代辦捐納、捐項、稅銀、軍餉、協餉解繳業務的京城兩大票號掌柜,平時沒少跟達官顯貴打交道。但真正打交道的大多是達官顯貴的幕友長隨或戶部和吏部的筆帖式、胥吏,連主事郎官都很難見著,更別說見“小軍機”了。
想到“日升昌”跟眼前這位圣眷正濃的“小軍機”這些年關系一直不錯,楊公盛不是很緊張,恭恭敬敬地呈上名帖:“日升昌楊公盛拜見韓老爺。”
“蔚泰厚毛憲成拜見韓老爺,韓老爺吉祥!”
“二位免禮。”
韓秀峰接過跟履歷差不多的名帖,打開看了看,發現他們果然都是山西平遙人。同時也很清楚他倆的關系不但不像表面上看來這么融洽,而且非常緊張,甚至堪稱死對頭。
因為“蔚泰厚”是見“日升昌”的匯兌買賣做得紅紅火火,才跟著做起匯兌買賣的。
但那會兒“日升昌”的名氣已經打出去了,“蔚泰厚”想后來居上很難,于是跟“蔚豐厚”、“蔚盛長”、“天成亨”、“新泰厚”聯合起來一起做,就這么成了現而今的“蔚”字五聯號!
他們兩家之間的競爭乃至恩怨韓秀峰并不關心,放下名帖道:“本官請二位來此是有一事相詢,還請二位不吝賜教。”
“韓老爺言重了,韓老爺想知道什么盡管問。”楊公盛急忙道。
毛憲成意識到死對頭應該認得眼前這位年輕的“小軍機”,也連忙道:“懇請韓老爺發問,憲成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謝了。”韓秀峰拱拱手,隨即轉身眺望著城外,背對著二人問:“本官想問問貴號在廣州、福州、廈門、寧波和上海可設有分號?”
“稟韓老爺,小號在廣州、福州和上海設有分號,廈門和寧波暫未設立。”
“回韓老爺話,鄙號在這幾個地方均設有分號。”毛憲成說完之后,忍不住回頭看了楊公盛一眼,就差在臉上寫著你“日升昌”名氣雖大,但論在各地設立的分號,還是沒我“蔚”字五聯號多的。
韓秀峰并沒有看見這個小動作,而是接著問:“要是本官有一份信函從廣州交寄,大概需要多久能傳遞至京城?”
楊公盛沒想到韓秀峰會問這個,楞了一下回道:“兩個月。”
“毛掌柜,你們蔚泰厚呢?”
“回韓老爺話,要是急件,鄙號能在一個半月內送抵京城。”
要這么久,韓秀峰不免有些失望。
不過兵部郵傳現而今也是越來越慢,據說早在順治朝和康熙朝時,六百里加急那真叫個快,一道奏折從廣州送抵京城只要十天。等到了道光朝,一封奏折從廣州送到北京要三十二天左右。而現在廣州到北京的公文竟要在路上走五十五天左右,要是從昆明發出那在路上的時間就更長了,據說最快也要四個月。
韓秀峰沉思了片刻,猛然回過頭:“本官說得是急件,十萬火急的那種!”
楊公盛心想要快也不難,但他卻不敢亂說,因為要是讓朝廷曉得他們這些票號傳遞公文比兵部郵傳快,那票號今后就別想再安生做匯兌和代辦捐納、代繳稅銀等買賣了,就這么耷拉著腦袋不敢吱聲。
毛憲成同樣不想自找麻煩,正不曉得該怎么回話,恩俊厲喝道:“韓老爺問你們呢,還不趕緊回話!”
楊公盛嚇了一跳,急忙苦著臉道:“韓老爺,您跟小號打過三五年交道,也沒少差家人去小號交寄信函……”
“那是家信,快點慢點沒多大事,本官現在說得是十萬火急的公文。”
“公文也一樣,真快不了,畢竟信函只是順帶著捎的。”
“毛掌柜,你們蔚泰厚呢?”
“稟韓老爺,鄙號也差不多,再快真快不了。”
韓秀峰意識到他們擔心什么,不禁笑道:“二位一定誤會本官了,本官并沒有請二位幫著傳遞本應該歸兵部郵傳的那些公文的意思,只是想請二位幫著傳遞一些特別緊要的、皇上也特別上心的公文。并且這件事就我們幾個知道,不會外傳,不會跟別人亂說。”
聽到“皇上也特別上心”這句話,再看看站在邊上的乾清門侍衛恩俊,楊公盛不敢再顧左右而言他,略作權衡了一番,小心翼翼地說:“一個月,韓老爺,一個月怎樣?”
“太慢!”
“韓老爺,您這就把小的給難住了,小號的伙計又不是神行太保,能在一個月內送抵已經很不容易了,這比兵部的六百里加急還要快!”
“是啊韓老爺,一個月內能送抵已經是最快的了。”毛憲成愁眉苦臉地附和道。
“本官不會讓你們白幫這個忙,要不這樣,本官先各存一萬兩到貴號,利息咋算您二位看著辦。然后從廣州發往京城或京城發往廣州的急件每份給銀十兩,從福州、廈門發往京城或從京城發往福州、廈門的急件每份給銀十五兩,從寧波、上海發往京城或京城發往寧波、上海的急件每份給銀十兩。”
“韓老爺,這不是銀子不銀子的事,是沒法兒再快!”
“別急,聽本官說完。”韓秀峰仰頭望著灰蒙蒙的天空,淡淡地說:“據本官所知,京城各大票號錢莊幾乎都馴養了信鴿,用來傳遞銀錢買賣行情的消息。本官琢磨著既然能用信鴿傳遞銀錢買賣的行情,一樣能用來傳遞十萬火急的軍情。”
“韓老爺有所不知,小號是馴養了幾只信鴿,但既飛不遠也傳遞不了公文。您想想,每日銀錢兌換的行情才幾個字,公文又有多少字,一道折子又有多重?真要是綁鴿腿上,鴿子也飛不動!”
“韓老爺,鴿子說到底只是個會飛的畜生,小號馴養幾只用來傳遞銀錢兌換行情,就算飛丟了也沒什么大礙。可要是把韓老爺您的公文弄丟了,耽誤的可是大事!”
“是啊韓老爺,此事非同小可,恕小的不敢應承。”
韓秀峰很清楚他們既是怕麻煩也是怕擔干系,笑看著二人用不容置疑地語氣說:“飛不遠那就讓沿途的各分號都馴養幾只,跟兵部郵傳那樣一個驛站接著一個驛站傳遞。擔心飛丟那就多放飛幾只,總會有一只能找著家。至于公文的、重量,大可在擬寫時盡可能簡明扼要,再把字寫小點,就跟描鼻煙壺那樣。總之,辦法終究比難處多,二位要是愿意幫皇上這個忙,本官尋思著把廣州的消息在十天內傳遞至京城應該不難。”
要是愿意幫皇上的忙……楊公盛被搞得苦不堪言,心想誰敢不愿意。
毛憲成也意識到這件事無法推脫,可想到萬一辦砸了,哪怕在期限內傳遞回九十九份公文只弄丟一份,到時候都要擔天大的干系,不禁雙腿一軟,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求韓老爺高抬貴手,放過小號,小號是開門做買賣的,真擔不起這么大干系!”
“毛掌柜,你這是做什么?恩俊,還不趕緊把毛掌柜扶起來。”
“嗻!”
看著二人欲言又止、如喪考妣的樣子,韓秀峰不緩不慢地說:“既然是請二位幫忙,那就談不上擔不擔干系。二位真要是擔心,本官可差人去貴號專門辦理此事。再就是本官曉得這么大事二位不一定能做得了主,畢竟這涉及到那么多分號,所以懇請二位回去之后趕緊向總號稟報,本官等二位的信兒。”
“韓老爺,小的斗膽問一句,要是總號覺得這事難辦……”
“難辦……難辦那就有人要被法辦了!”韓秀峰從袖子里掏出幾張銀票,緊盯著二人意味深長地說:“您二位的東家可了不得,開具的銀票、匯票比朝廷鑄的大錢、發行的紙鈔都好使,本官真想奏請皇上將戶部的那些公事交給二位的東家代為辦理。”
“韓老爺,您這是欲加之罪!”
“說什么呢?”恩俊早看他們這些個富可敵國的商賈不順眼,更不想皇上交代的差事因為他們不幫忙而辦砸,立馬臉色一正:“給爺聽仔細了,別敬酒不吃吃罰酒!要是再敢推脫,就算韓老爺不奏請皇上收拾你們,我恩俊也要奏請皇上給你們點顏色瞧瞧!”
“恩俊老爺息怒,韓老爺息怒,小的豈敢給臉不要臉……”
“楊掌柜,別這樣。毛掌柜,起來起來!本官剛才只是那么一說,二位萬萬別當真。二位應該反過來想,京里那么多錢莊票號,不是誰家都有這機會為朝廷效力的。這差事要是辦成了,要是辦得漂漂亮亮,皇上一定會很高興,到時候貴號的買賣不就會比現在更好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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