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別徐老鬼,韓秀峰率眾人分乘兩條船趕往揚州。
上河水路本來很好走,現在每走十來里就得換船,好好的上河被填了許多壩,那些分發到泰州的候補官員全被徐老鬼派來守壩,領著從附近村子召集的青壯盤查過往的船只和行人。
對他們這些等著補缺的窮鬼而言,這無疑是一個肥差。被他們抓獲的“細作”少說也有百十個,全五花大綁在河岸上,銀錢估計也敲詐勒索了不少。韓秀峰現而今已是泰州的“二老爺”,這一路上不但暢通無阻,還收了他們孝敬的幾百兩銀子。
吳文銘坐在船艙里喝著剛才那個候補吏目孝敬的酒,吃著潘二從泰州城里買的鹵菜,看著潘二手邊的那一袋銀錢,五味雜陳,欲言又止。
韓秀峰不想因為這點銀子被吳家人瞧不起,放下酒杯道:“吳兄,幫辦營務的差事秀峰幫你討到了,接下來就勞煩吳兄出任我鄉勇營糧官,全權為我鄉勇營籌集糧餉。”
吳文銘楞了楞,連忙道:“韓老弟,如此重任,我怕我勝任不了。”
“吳兄過謙了,要是連吳兄都無法勝任,我真不曉得誰能擔此大任。”韓秀峰笑了笑,抬起胳膊指指潘二手邊的錢袋:“這是吳兄出任糧官收到的第一筆銀錢,過幾天還會有幾百石米送到,不過這點銀錢買不了多少石米,過幾天送到的那幾百石米也吃不了幾天,所以還要請吳兄多費點心。”
吳文銘沒想到韓秀峰會把人家孝敬他的銀子捐作鄉勇營的糧餉,忍不住問:“韓老弟,我鄉勇營攏共多少人?”
“九百多人。”
“人呢?”
“海安、角斜、曲塘、白米和姜堰五團四百多人正在姜堰操練,等操練差不多了張二少爺和李昌經便會率五團馳援揚州。”
“為何現在不來?”
“四百多鄉勇招募自海安、角斜、曲塘等五個地方,不好好操練一番成不了軍,況且四百多號人就這么跟我們去江都吃啥喝啥?與其將不知兵倉促上陣,不如讓他們先在姜堰操練幾日,還能在姜堰就地籌糧,還能給我們省點糧餉。”
吳文銘覺得這么安排沒什么不妥,追問道:“另外五百人呢?”
“不出意外他們這會兒應該到了江都。”
“已經到了江都?”
“算算時間應該到了,不過我們趕到江都也見不著他們,因為他們一到江都就會兵分五路,一路去瓜洲鎮,一路去奇兵營、一路去儀真,一路去青山營,還有一路去揚州。”
“韓老弟,你讓他們去這些地方做什么?據我所知瓜洲的綠營兵早跑光了,奇兵營和青山營也差不多。”吳文銘不解地問。
“去收攏兵器,看看那些跑掉的綠營兵有沒有留下點有用的東西,順便打探賊匪消息。”韓秀峰輕嘆口氣,無奈地說:“實不相瞞,秀峰現而今既缺糧餉也缺兵器,尤其缺鳥槍、抬槍和炮!”
“原來如此,還真難為了你。”吳文銘點點頭,想想又問道:“韓老弟,你把那些人撒出去,他們能回來嗎,就算回來去哪兒會齊?”
“他們應該會回來的,我們約好在萬福橋會齊。”
“這么說我們要把大營扎在萬福橋?”
“大營扎在萬福橋,但不能只守萬福橋,要是賊匪繞道邵伯湖或仙女廟,不但會被斷了后路甚至會被一鍋端,所以不但要分兵去仙女廟設防,也得分兵去廖家溝西岸的大橋等鎮收攏民船、堅壁清野,如有機會甚至可以在廖家溝西岸設伏,給賊匪點顏色瞧瞧,讓他們不敢輕易東進。”
“儀真呢?”吳文銘忍不住問。
韓秀峰并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回頭問:“青槐,你愿不愿意率一團鄉勇跟吳兄走一趟?”
巴結吳家的機會不是誰都有的,余青槐豈能不曉得韓秀峰的良苦用心,不假思索地說:“韓老爺,晚生愿意!”
“致庸,你敢不敢?”韓秀峰又笑問道。
“韓老爺,您這是說哪里話,不就是走一趟儀真嗎,有什么不敢的!”
“好,我讓梁九和吉大吉二他們帶上鳥槍跟你們一道去。”韓秀峰回過頭來,又看著吳文銘道:“吳兄,吳家莊你比青槐和致庸熟,消息也比青槐和致庸靈通,賊匪真要是敢犯吳家莊,大概去多少兵馬一定要打探清楚,到底能不能設伏殺他們個措手不及你要有分寸。能打贏自然好,打不贏就得撤,絕不能讓兩位老祖宗身陷賊手,絕不能讓你們吳家莊那兩百多號子弟妄送性命。”
“曉得,我會有分寸的。”吳文銘放下筷子,又忍不住問:“韓老弟,我和青槐、致庸去儀真,你去哪兒?”
“等到了萬福橋,我得先察看廖家溝兩岸地形,不看看心里沒數,心里沒數哪曉得該咋守。”韓秀峰深吸口氣,接著道:“察看完廖家溝兩岸地形,我還要去一趟揚州,去找鹽知事張翊國,看能不能勸他跟我們一道退守廖家溝。”
“行,我先回一趟吳家莊,糧草的事韓老弟大可放心,我吳家絕不會給賊匪留一粒米,與其便宜賊匪,不如趕緊轉運去萬福橋大營給鄉勇們吃!”
“吳兄果然深明大義。”
提起糧草,李致庸忍不住問:“韓老爺,徐老爺讓我們阻截賊匪,但不能空口說白話,你怎么不跟他要點錢糧?”
“我倒是想要,可他有嗎?就算這些天籌到了一些,可他會給能給嗎?”
“現在泰州他說了算,他怎會沒有錢糧?”
“說了你們不一定信,要不是這些天勸捐濟餉,想盡辦法籌了點錢糧,他還真拿不出多少。”
“怎么可能!”
“怎么就不可能?”韓秀峰反問一句,苦笑著解釋道:“我雖沒看過州衙的賦稅清冊,但看過州志。州志上寫得明明白白,道光元年奏報,泰州共十三萬七千九百六十五戶,丁口一百一十三萬九千二百五十一人。我大清承平已久,丁口是越來越多,但田地還是那些,并沒有變多。
攤丁入畝,永不加賦,換句話說賦稅一直是那么多,一百多年來從未變過,應征的地丁銀也就三萬四千八百多兩,河灘和雜稅征折色銀三萬九千多兩,再加上三萬多石漕米。”
“不少了!”
“是不少,可該解交的更多。”韓秀峰耐心地解釋道:“每年要解運三萬一千多石米給江安糧道,給各軍行糧米三百多石,倉兵糧米五百多石,這還不算折耗的,要是把折耗算上估計要四萬石。要實繳地丁銀兩萬八千四百多兩給江寧藩司,火耗一成,也就是要隨繳火耗銀兩千八百多兩,閏月要加征二百五十多兩。然后是入藩庫的挪腳銀,江安糧道衙門隨征的草席和腳錢,淮安和亳州等倉的折耗、雜銀,而這些全得加一成火耗。”
“這也就三萬多兩,漕糧是另算的。”李致庸喃喃地說。
“上繳藩庫是只要三萬多兩,可州衙一樣有開銷,光州衙、州同署、儒學、吏目署、兩個巡檢司等大小衙門的皂隸衙役和上百號鋪司兵的工食銀就得四五千兩,何況知州大老爺不但要養人還得養神,學宮、文昌帝君廟、城隍廟和火神廟等大小廟宇的祭祀香燭錢一年也要上千兩。”
看著眾人不可思議的樣子,韓秀峰接著道:“除此之外,還要協濟江寧科場修繕銀、徐州溜夫椿草銀、儀真閘夫工食銀、清江閘夫工食銀、江都瓜洲閘夫工食銀、夏鎮分司椿草銀、總漕部院和總河部院水手工食銀,甚至連知府衙門修理刑具的銀子都要協濟。張老爺延聘了四位幕友,光四位幕友一年就要兩千多兩,除了幕友還有長隨、門子等幾十號家人……總之,這兒幾百兩,那兒幾百兩,七萬多兩銀子根本經不住花!”
“這么說州庫里沒有銀子,州倉里也沒糧?”余青槐驚問。
“你才曉得,不過現在倒是有點錢糧,全是徐老爺移駐泰州之后勸泰州的士紳和鹽商們捐輸的。但那些錢糧只能留作守城之用,他才不會給我們呢。”
“韓老爺,您是說我們今后想要糧餉,只能去找江都的那些士紳?”李致庸又問道。
“除此之外還能咋辦,不過他們的錢糧就算不給我們也會落入賊匪之手。”韓秀峰輕嘆口氣,回頭道:“李兄,近千號人以后吃啥喝啥全仰仗你了,想讓江都的那些士紳出錢出糧只能勞煩你出面。”
“談不上勞煩,這本就是份內之事。”吳文銘深吸口氣,緊攥著拳頭道:“等從儀真老家回來,我就去拜訪江都的那些士紳,他們一定會解囊相助的!”
“不光要籌錢糧,還要請他們出面勸百姓堅壁清野。我們要糧,賊匪一樣不能沒糧,百姓們的口糧尤其種糧一定要藏好,絕不能落入賊匪之手!”
“這是自然,可惜時間太倉促,來不起勸儀真那邊的士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