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考生們而言,放榜前的兩天過得特別慢,簡直度日如年。
對忙得焦頭爛額的韓秀峰來說時間卻過得飛快,不知不覺就到了放榜的日子,甚至忙得顧不上陪費二爺他們去看杏榜,一大早便去剛挖好地基的會館交代了一番,然后雇了輛車趕去貢院接錢俊臣。
被簡選上同考官,搖身一變為房師,錢俊臣像是脫胎換骨,意氣風發地走出貢院,跟同僚們拱手道別,旋即邁著官步走到韓秀峰面前,笑容滿面地說:“志行,讓你久等了。”
“我也是剛到了,錢兄,請上車。”
“好,先上車,我們邊走邊說。”
韓秀峰不想被人家誤認為是他的家人,先把他扶上車,旋即也爬了上去,一邊示意車夫打道回府,一邊急切地問:“錢兄,我們重慶府八個考生,考中了幾個?”
“一個也沒中式。”
“全落第了,一個也沒考中?”
“我騙你做啥。”錢俊臣輕嘆口氣,無奈地說:“本以為任禾應該有幾分勝算,結果不曉得是沒考好,還是沒謄錄好,竟也沒能中式。”
任禾沒能金榜題名,韓秀峰終于松下口氣,想想又問道:“我們四川中了幾個?”
“這次恩科我們四川中式八人。”提起這個,錢俊臣如數家珍:“分別是宜賓的張啟辰,華陽的劉懋功,閬中的龔敬敷,嘉定的杜琢章,綿州的鄭濟美、孫桐生,鄰水縣的楊凝照和榮縣的曾省三!”
韓秀峰大吃一驚,喃喃地說:“論出人才,全四川當屬成都和重慶兩府。具體到州縣,當屬涪州和我們巴縣,怎么涪州和我們巴縣這次一個也沒能中式。”
“這有啥好奇怪的,今年不中還有明年。”
“也是,君杰他們明年可以再考。”
相比費二爺那些落第的同鄉,錢俊臣更關心中式的同鄉,竟笑道:“志行,院子的事等會兒再說,讓車夫先去省館,這次恩科我們四川八人中式,復試之后便能一體殿試,我等與有榮焉,省館這會兒一定很熱鬧。”
“錢兄有所不知,會館前幾天就動工了,我得去會館照料。”
“已經動工了?”
“嗯,地基都挖好了。”韓秀峰笑了笑,解釋道:“我在宣外租了個兩進的院子,我跟君杰他們住外進,里面那一進是幫你租的。一共租了半年,每月租金二十一兩。本來想分開來租,吉老爺說你現而今是房師,不能沒個家人,不然你那一房中式考生去拜見,連個端茶倒水的人也沒有,所以就租在了一塊兒。”
“這樣最好,博文兄想得真周全。”
“租金我們一人一半咋樣?”
做上同考官只是開始,錢俊臣相信有做過同考官這個資歷,接下來一定能謀個更好的差事,況且過兩天還有十幾個學生會來孝敬,不禁笑道:“用不著一人一半,租金全算我的,不就租半年么!”
韓秀峰沒想到他竟變的如此大方,下意識說:“錢兄,你也不寬裕,這咋好意思呢。”
“有啥不好意思的。”想起過去的種種,錢俊臣感嘆道:“要不是你們幫襯哪有我錢俊臣的今天,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幾十兩房租算啥!”
“錢兄,既然這是你的一番心意,我就不跟你客氣了。”
“自給人,無需客氣。”
“行,我在前頭下車,先去會館,新租的宅子在哪兒車夫曉得,車錢我已經給過了。”
“好,我們晚上見。”
想道錢俊臣忙著去省館錦上添花,韓秀峰覺得應該回去雪中送炭,下車之后沒去會館,而是直奔新租的院子,幫費二爺、劉山陽收拾行李,拿了點錢讓何恒的表弟上街買來酒菜,為費二爺和劉山陽踐行。
會試放榜,真是幾家歡喜幾家愁。
重慶府的這些舉人全沒能高中,只能借酒消愁,雖沒喝多少卻全喝醉了,韓秀峰讓何恒、劉山陽的家人把他們扶進房,正準備去會館換潘二和大頭回來吃捎午,本應該蹲著刑部大牢里的周興遠竟笑瞇瞇地找上了門。
韓秀峰看著蓬頭垢面,胡子拉碴,渾身上下臟兮兮,乍一看跟叫花子沒啥兩樣的周興遠,驚問道:“周兄,你……你咋出來了?”
“韓老弟放心,周某是大搖大擺走出來的,不是越獄,也沒人劫獄。”周興遠環顧著院子,又笑道:“不錯,不錯,韓老弟,你租的這宅子真不錯!”
“周兄,這么說你沒事了?”
“韓老弟,你看我都成這樣了,像是沒事的人嗎?”周興遠低頭嗅嗅身上散發的酸臭味兒,苦笑道:“不光被革職,還永不敘用。我打聽過,全是拜你那位同鄉所賜。連開復的機會都不留,他這是趕盡殺絕。”
“你曉得辦你的是江老爺,曉得江老爺是我韓志行的同鄉,你還敢來這!”
“有啥不敢的,他難不成還能把我再關進刑部大牢?”周興遠反問了一句,又理直氣壯地說:“況且我在京城舉目無親,不來投奔你韓老弟,我還能去哪兒?”
來者不善啊!
韓秀峰定定心神,一邊招呼他進屋,一邊笑問道:“周兄,你該不是想賴上我吧?”
“韓老弟何出此言,我是走投無路才來求老弟你賞口飯吃。”
“據我所知,周兄在京城有好幾位同年。”
“是有幾位同年,可人要臉樹要皮,你說我都成這樣了好意思去找人家嗎?”
“找我就好意思?”
“韓老弟,你我什么關系,在牢里就說過我們是不打不相識,我們是打出來的交情!”
韓秀峰不認為他真會賴這兒不走,更不認為他真走投無路,幾乎可以肯定他有銀子,只是放在他弟弟周二那兒。甚至可以肯定他雖被革職且永不敘用,但絕不會甘心就這么平庸一輩子,不禁笑道:“周兄能想到我,能找到這兒,是看得起我韓四,是把我韓四當朋友。還沒吃飯吧,先吃飯,吃完飯再洗個澡換身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