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八十兩!柳大使,您當我是瓜娃子?”
“沒當你是傻子,我說小四兒,要不是看在自給人的份兒上,別說一百八十兩,就算出兩百兩我也不會賣!”
“柳大使,重慶府雖不比成都府,與京城更是不能比,但大小老爺也不少。我韓四在衙門幫閑這么多年,官服的行情早打聽得一清二楚,連京城的行情也打聽過。您這是漫天要價,您這是沒把我韓四當自個兒人。”
“你個小清書懂什么呀,這樣,你先在這兒等著。”
“等啥?”
“等我去拿來給你瞧瞧。”
倉大使似乎急了,說去拿就去拿。
潘二心想這里可是上馬管軍下馬管民的道臺衙門,有些害怕,禁不住問:“四哥,他會不會是去叫人的,好漢不吃眼前虧,要不我們趁他不在趕緊走。”
“他叫人來干啥,我們為啥要走。”韓秀峰一點都不擔心,大大咧咧坐到太師椅上,順手拿起一個梨子擦了擦,旁若無人的啃了起來。
潘二忐忑不安,躲在他身后探頭朝外面張望。
等了小半炷香的功夫,倉大使捧著官服和官帽回來了,一進門就喊道:“小四兒,來瞧瞧。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你仔細瞧瞧,仔細摸摸,我這身官服跟你以前見著的是不是不太一樣!”
“行,我先瞧瞧。”
“先去洗手,把手洗干凈了再摸,把我官服摸臟了你賠得起嗎你!”
“我手干凈著呢,不臟。”韓秀峰懶得去找水洗手,就這么在潘二身上擦了擦,接過官服邊瞧邊喃喃地說:“柳大使,我瞧著差不多,有啥不一樣?”
“摸摸補子!”倉大使提醒道。
“補子也差不多。”
“說你小子不識貨還真不識貨,”倉大使急了,搶過官服一邊讓韓秀峰摸上面的補子,一邊氣呼呼地說:“好好摸,仔細摸,質地是不是很堅硬?你再摸摸我身上穿的這個,是不是跟普通布一樣比較柔軟?”
討價還價歸討價還價,但不能睜著眼睛說瞎話。
韓秀峰摸了摸,同意道:“原來這身上的補子摸著是挺硬的。”
倉大使心里舒服多了,提醒道:“你再看看繡線?”
“繡線不一樣?”
“何止不一樣!”倉大使把原來的那件官服攤到公案上,像賞鑒古玩似的眉飛色舞地說:“這補子是江南織造局繡的,繡補子的彩線外面全都包著一層薄薄的白銀,這就是常說的平金繡,所以摸起來質地堅硬;我身上這件的補子就差多了,用得是刺繡線,也就是常說的彩繡,所以摸起來質地柔軟。你看看,我身上這件才穿了幾天,就開始掉絲、脫絲。”
原來不是漫天要價,韓秀峰喃喃地說:“柳大使,剛才我是不曉得,現在曉得了,您這件官服是真好,真值一百八十兩。”
“現在曉得了,你小子也不想想我柳大全是誰,堂堂的加七品知縣銜倉大使,至于訛你小子那點銀子嗎?”
“這是,這是,您哪會看得上這點銀子。”
“你小子別給我下套兒,下套兒我也不往里鉆,想要這件官服拿銀子來,一百八十兩少一厘也不行。”倉大使一邊疊剛攤開的官服,一邊又說道:“我是看不上這點銀子,但這件官服也不是天上掉下來的。既然是談買賣,就得親兄弟明算賬。”
“是啊,您也是花銀子買的,我不能讓您吃虧。”韓秀峰摸著下巴沉思了片刻,抬頭道:“柳大使,我家的事剛才跟您說過,我現在是真拿不出那么多銀子。要不這樣,這件官服我買了,補子拆下來您留著。”
倉大使沒想到韓秀峰會想出這主意,哭笑不得地問:“小四兒,我現在是七品頂戴,留下這九品文官的補子有什么用?再說你光買官服,不買補子,就算買去一樣沒用。”
“有用。”韓秀峰搓著手笑道:“補子您可以留著賣,平金繡,質地那么好,我韓四買不起不等于別人買不起,留著總能賣出去的,還能賣出個好價錢。至于我光有官服,一樣好辦,等到了京城去買個彩繡的補子縫上去不就行了。”
潘二差點爆笑出來,忍不住插了一句:“四哥,我看用不著等到京城,在重慶府估計也能買到。”
“你是誰,也不看看這是什么地方,這輪得著你說話嗎?”倉大使火了,抬頭怒視著潘二。
潘二嚇一跳,不敢再吱聲。
韓秀峰拍拍倉大使的胳膊,嘿嘿笑道:“柳大使,他沒大沒小沒見識,您大人大量別跟他計較,我們接著說官服的事,不要補子您多少銀子能賣?”
“要買整件買走,哪有補子拆下來賣的道理。”
“哎呦,這就沒法兒往下說了,柳大使,不是我韓四非要砍您的價,而是我韓四囊中羞澀確實買不起。”
倉大使雖說是個官,但終究是捐的,而且品級低微,從來沒被道臺正眼瞧過,上任以來只能跟道署的七房書吏說說話,而韓玉財又在道署當過幾年差,跟七房書吏的關系都不錯,所以韓家的事倉大使從書吏們嘴里多少聽說過一些。
想到眼前這小狐貍確實沒什么錢,沉吟道:“一百五十兩,不能再少了。”
韓秀峰不假思索地說:“柳大使,不怕您笑話,一百五十兩我也買不起。”
官服不是銀子,就算銀子存放久了也會發霉發黑。而且這是件九品文官官服,捐官的人很多,但捐九品芝麻官的卻不多,就這么壓在箱子里不行,想賣又賣不出去。
倉大使權衡了一番,緊盯著韓秀峰問:“我們都爽快點,你先說說能出多少銀子?”
“五十兩,最多五十兩。”
“小四兒,我把你當自給兒人,你卻拿我開涮!”
韓秀峰長嘆口氣,愁眉苦臉地說:“柳大使,借我十個膽也不敢拿您開涮,我是真沒那么多銀子,真是人窮志短。”
“什么人窮志短,馬瘦還毛長呢,你既然鐵了心要去京城投供,手里沒千兒八百兩銀子誰信?”
“不管您信不信,我是真沒有。”韓秀峰不想再跟他討價還價,抱拳作了一揖:“柳大使,買賣不成仁義在,我先走一步,我們有緣再會。”
“等等。”
“您還有啥吩咐?”
倉大使心想那件官服在重慶這地方賣又賣不出去,與其壓在箱子里蛀了霉了,不如換幾十兩銀子,一把拉住韓秀峰:“五十兩就五十兩,便宜你小子了,等將來發達了可萬萬不能忘了我柳大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