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55年——
河北冀州,有一郡名鉅鹿,昔日楚霸王項羽曾于此大敗秦軍,然而綿延兩漢之后,它僅僅是個不甚起眼,下轄平鄉、廣宗兩縣的貧窮郡城。
“大兄!你不必冒險入山!些許小傷,小弟不出旬日便能痊愈!”
“是啊,山中虎豹兇猛,而大兄你卻僅是個文士……”
縣郊,一間破敗陳舊的泥瓦房前,一個體型壯碩,面容憨厚的布衣少年正攔阻一名背背藥簍,手持長杖,面容嚴肅的青年外出,從兩人相持的空隙看向屋內時,可以看到有個與兩人容貌皆有些相似的瘦小少年臥于草席之上,神情焦急。
“文士……不過我等兄弟間自稱罷了,”青年嘆息道:“為兄今年二十有三,卻仍是個不第秀才,縣中稍有家事的同窗已經盡數入仕,偶遇時皆頗為冷淡,想必不久便會裝作不識罷。”
“那些寒門小吏豈能與大兄相比?”壯碩少年略顯激動道:“大兄大才,只要得一高門賞識,舉孝廉入仕封官皆不在話下——”
“我家可有多余錢財?”青年打斷道。
“呃……”壯碩少年目光躲閃,悄悄打量周遭,卻不知該將目光停在何處。
青年搖頭,又道:“槽緣小吏也還罷了,但凡能登上名錄之官員,皆需依其職位向朝廷繳納‘捐費’,而我家哪里有此余財?”
“你怎么可能辯得過大兄?只管攔住他就好!”屋內傳來那瘦弱少年的聲音,他頓了頓之后又道:“大兄能說過阿寶,但卻瞞不過我,‘舉薦’確實如此,但‘征辟’卻不需錢財,大兄此時已小有薄名,說不得哪日便會被哪位大吏征辟為幕僚,此時斷不可以身犯險……”
“小梁你便是去接受‘征辟’考驗時傷的吧?”青年忽然問道。
“噫……”瘦小少年語塞。
“這‘征辟’看似并無要求,但卻更重天資,”青年搖頭:“若無‘無雙’資質,你便是憑借取巧以一人之力擊敗二十人也是無用。”
“大兄講話怎地和那征辟小官一模一樣?”瘦弱少年不滿道:“問他何謂‘無雙’資質,他也不肯說。”
“所謂‘無雙’,便是——”青年話到一半,忽然頓住,壯碩少年以為他使詐要走,于是上前便捉,不料看似十分穩妥的一抓卻抓了個空,而后那青年的身影瞬間破碎,并出現在七八步之遙的院門外,向他道:“——便是如此。”
“阿寶”還要追,便聽“小梁”在身后道:“讓大兄去吧,有這么一手,尋常虎豹還真傷不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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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咳咳咳!”
雖然青年離開時表現得云淡風輕,但強撐到已經看不到自家泥瓦房之后,終于忍不住彎下腰劇烈咳嗽起來。
“可惡……”他用咳得有些沙啞的聲音自言自語道:“我張角絕不會就此一世碌碌無為。”
與頗有武力的兩個弟弟張梁、張寶不同,張角可以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在父母逝世后,他們三兄弟的生活開支基本由張梁和張寶打獵做工來維持,張角原本想要通過考舉來踏上仕途,卻止步于秀才再無所進。
目前,唯一可稱為資本的,就只有這個雖然使用間隔不長,但會使自己發出劇烈咳嗽,名為“幻影”的“無雙技”。
據傳,王莽篡漢時,天降隕石,于半空炸裂,宛如大日凌空,又有云環相繞,光武帝因之領悟被其稱為“無雙”之戰技,以兩千敗四十萬,偽朝遂滅。
新朝雖然宣稱此乃天佑大漢不滅,“無雙”亦得劉氏血脈方能領悟,但之后數年,各地出現的諸多“無雙武將”令此言自敗,于是不得不轉而大力“征辟”為朝廷所用。
此時為桓帝登基第九年,改年號為“永壽”,雖無甚出奇,但卻暗合傳國玉璽上“受命于天,既壽永昌”之語。
桓帝幼時登基,如今已壯,而梁太后垂簾聽政,與大將軍梁冀共同把持朝政多年,“威行內外,百僚側目,莫敢違命,天子恭己而不得有所親與”,引起諸多朝臣不滿。
即使以張角的見識來看,亦能看出桓帝有意誅滅大將軍梁冀及其黨羽,而此時諸多官吏往來于大將軍影響不到的郡縣所“征辟”到的游俠,毫無疑問便是為了應對這次行動以及善后填補空缺所用。
尋常軍陣中,同等身體與裝備條件下,能以一敵二已算是強者,更何況二百?這等勇士即使是有,也定然在初露崢嶸后便被當地官員征辟,故而這批臨時湊數的“無雙勇士”的標準僅僅為以一敵二十而不敗。
故而,在聞聽張梁前往參與征辟考驗,并失敗受傷而歸時,張角不知自己該遺憾弟弟錯過了機會,還是該慶幸他沒有卷進那個旋渦,拋開其他不談,為了使年歲尚幼的弟弟盡快康復,免得留下什么痼疾,這次入山采藥也是勢在必行。
另外,并非張角小瞧另外一個弟弟張寶,他確實足夠強壯,然而性格卻有些……憨直,若讓他去山中采藥,最終只可能變成打獵。
就如同各地涌現出強大的“游俠”或者“無雙武將”那樣,野外的猛獸也有所變化,它們更強大,更狡猾,作為“獵人”,若沒有相應實力,只怕會被幾頭豺狼虎豹就趕下山來,又或者根本打不到獵物而灰溜溜地下山。
同樣,野生的植物效果也更加出眾,即使是普通的山菜,混合餡料做成包子之后也能使一般的傷勢加快痊愈,不過由于張梁受的傷比較重,這次的目標是尋找蘭草、甘草、通草、榮草等用來制造金瘡藥的少見藥草,如果好運遇到靈芝或人參……這種用來造“華佗膏”的稀有藥草還是拿去賣了的好。
張角又咳嗽兩聲,直起身子,拄著手杖走向鉅鹿郊外的山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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鉅鹿郡外的連綿山脈乃是太行山與王屋山的支脈,然而既不崇也不峻,唯一可以稱道的地方便是山林足夠茂密繁盛,為獵戶和采藥者提供了一個不算很豐厚的財源。
張角一路行來,刻意更換的麻衣污了些許,又被樹枝灌木刮破了幾處,雖然采到些許草藥,但對于張梁的傷勢來說還遠遠不夠,期間遇到了幾名同樣無甚收獲的采藥人勸他一同回去,均被張角婉拒。
尋常的采藥人乃是日出而行,正午即返,這是為了能在落日前后離開山林,以免遇到猛獸,但同樣,他們只能采到半日路程范圍內的藥草,而張角為了采到足夠給弟弟治傷的草藥,根本沒有打算在當日返回。
按照計劃,他會在下午抵達較少有人踏足的山嶺,爭取有盡可能多的收獲,并在落日前找到一處藏身之所度過夜晚,于明日返回,沿途再嘗試尋找一番,如此一來,有很大可能收獲足夠的草藥,甚至可能富裕出一些能夠拿去賣給藥鋪。
隨著太陽逐漸西斜,林間透下的光芒開始染成橘紅色,隱隱約約還能聽到虎嘯狼嚎之聲,于是,已經把藥簍裝滿大半的張角開始尋找夜晚的棲身之所。
入口狹窄、干燥,無異味的山洞是首選,只需用樹枝枯葉將入口遮住即可,次之則是峭壁上方或陡坡的高處,這種危險之處野獸平時便不會接近,夜晚時更會盡量避免,再次則是茂密樹木之上,雖然采到了一些抵御蟲蛇的草藥,但不一定對所有蟲豸都有效,至于絕對不能宿營的地點,則是洼地、水源處以及上風口,這都是夜行野獸可能接近的地點。
“不過,這等冒險行為大概也僅此一次,”張角一邊尋找適合的地點一邊自語道:“小梁傷勢好轉之后,一定會千方百計阻止我再次進山——”
颯——!
一陣腥風刮過,斜刺里一頭棕毛巨狼驟然撲出,異常精準地咬中了張角的脖子。
“——吧,咳咳咳!!”“張角”瞬間破碎消失,出現在五六步外,然后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嗽。
唬吼——棕狼一擊撲空,落地之后疑惑了片刻,然后再次向張角緩緩逼近,與此同時,張角身后也出現了兩匹相對瘦弱一些的棕狼攔住了他去路。
“咳咳咳咳……”雖然掌握了“幻影”的新用法,但張角完全不敢把活命機會壓在它身上,如果它救命的效果一個時辰甚至一日才能觸發一次,下次被撲到就是他的死期。
這應該只是個小型狼群,僅有一匹公狼和兩匹母狼組成,殺死母狼毫無意義,只會令公狼更加狂暴,所以,必須冒險殺死公狼,令那兩匹母狼畏懼之下自行逃走。
張角打定主意,握緊手上一端削尖的登山長杖,將自己的“幻影”留在原地,悄悄向公狼側面摸去。
根據對村中幾條狗的實驗,這種留下幻影后自身的隱形是沒有氣味的,所以等下只需在戳死那個頭狼后撐過咳嗽,那兩匹母狼便不足為慮……
張角正這么想著,卻見那匹原本盯著“幻影”的棕毛公狼把帶著點戲謔的目光轉向了自己……這家伙是裝的!
“芙芙?你要去哪——”
張角正欲刺出手中長杖,卻聽不遠處傳來女子的呼喚聲,而后,一只有著白色絨毛,體型如同剛出生的小奶狗,但腦袋上卻長了一對兔耳朵的小動物從林間跑了出來,而三匹棕狼如同被踩了尾巴一般轉身就逃。
“芙,芙嗚!”那只生物沖張角叫了起來,前沖兩步,然后平地摔倒。
“唉,又是迷路的獵戶嗎?”隨著方才那女子的聲音再次響起,一道倩影分開樹叢走了出來,不,應該說,是那些樹叢和灌木主動讓開了道路。
只見她有著雪白蓬松的長發和如翡翠般碧綠的眼眸,容貌精致如同畫中仙女,眼角眉梢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身穿一襲款式十分古老的墨色仕女裙,外披一件有著諸多粉紅花瓣和蔚藍緞帶裝飾的純白斗篷,周身似乎還有隱隱約約的粉色花瓣幻影飄落。
“多謝姑娘相救,不知……”張角解除了“幻影”,有些遲疑地開口問道。
“嗯~”那女子抱起跑來的小動物,似乎頗有興趣地看看張角的頭頂,這才答道:“我叫梅林……不對,我叫林好,乃華南老仙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