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蒼玉餓壞了,一路搜尋食物,總算見到一家開設在里坊內的民家小酒肆。他下馬過去一問,有燉爛的羊肉和熱在蒸籠上的大蒸餅,連忙叫了一大份海嚼起來。
剛吃了一半,店里又來了一人,徑直走到李蒼玉對面坐了下來。
李蒼玉看到他那模樣都嚇了一跳,原本該是白白凈凈挺帥氣的一個小伙子,大大的黑眼圈臉有些浮腫,看那樣子就像是幾天幾夜沒睡覺了的腎虛公子。
“快給我來一大份這樣的羊肉。”腎虛公子有氣無力的道,“有沒有人參或是鹿茸燉好的湯?”
李蒼玉都樂了,“你就別難為這家小店子了。”
“哎……”腎虛公子長嘆一聲耷下頭,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
李蒼玉一邊吃著沒停,一邊暗自好笑,心想大致可以確定,這位腎虛公子就是裴譽了。我不追他,他反倒主動來找我。有點意思!
沒多久店主人就把食物送了上來,腎虛公子出手倒是大方,直接給了人家一大把波斯銀幣,然后說這店子今天他包了,關上店門別再讓別的客人進來。不聽召喚,店主人也不要再出現。
兩人各自猛吃了一頓,都飽了。
這位腎虛公子仿佛是恢復了一點氣力,用他的黑眼圈對著李蒼玉,說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穩了,腎虛公子就是裴譽。
“一路查問,總有線索。”李蒼玉敷衍塞責了一番。
總不至于告訴他,自己是根據后世的唐人寫的虢國夫人的野史軼聞,來進行推測的吧?
“多虧了你!”裴譽苦笑,悶吁了一口氣,“不然,我肯定要被廢了!”
李蒼玉愕然,“真這么厲害?”
“你以為呢?”
兩人都是一副“男人能懂”的表情。
李蒼玉樂了,“我是不是要恭喜你,成功脫離了虎口?”
“酒后犯糊涂,哎!”裴譽叫苦不迭,“完了完了,全完了!”
“光叫苦有什么用?”李蒼玉道,“你還是好生想一想,回去了該要如何交待吧!”
裴譽哭喪著臉,“她叫我……實話實說。”
“問題是,你敢嗎?”
“我當然不敢了!”裴譽苦著臉叫道,“我好不容易才當上千牛備身,我妻子身懷六甲,我那老丈人簡直窮兇極惡!……最可怕的是,這件事情圣人必定親自過問。我是真的死定了!”
“這時候才知道害怕,早干什么去了?”李蒼玉冷笑了一聲。
“你以為我愿意?”裴譽兩手一攤,滿副苦大仇深的樣子,“我承認當時我喝了點酒有點心猿意馬,一眼見到她時確實動了一點花花心思。但我是在宮里當差的人,知道她是什么人物,我哪敢去招惹她呀?她倒好,只是當街瞅了那么一個對眼,就把我當作壯丁一樣的捉了去。這一弄就是好幾天,簡直不把我當人!”
“傳說中的一見鐘情!只是因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李蒼玉實在忍不住哈哈哈的大笑起來。
“笑吧,笑吧!”裴譽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命都快沒了,我也懶得要臉了!”
李蒼玉笑得肚子都要抽筋,好不容易停了下來,擺了擺手道:“丟命?那倒不至于。”
裴譽來了一點精神,“你有辦法救我?”
“你是急糊涂了吧?”李蒼玉笑道,“你又沒犯下什么滔天大罪,誰會殺你?”
裴譽兩手一攤,“我岳丈啊!”
李蒼玉咝了一聲,“這么兇惡?”
“大名鼎鼎的韋會,你不會沒聽說過吧?”裴譽苦笑嘆氣,“京城有名的爆脾氣、大嘴巴。把門一關,皇帝都敢罵!”
“這么狠?”李蒼玉嘖嘖搖頭,“那你自求多福吧!”
“要不,你幫我個忙?”裴譽可憐巴巴的看著李蒼玉。
李蒼玉把臉一板,“我一個小小的金吾游徼,能幫你什么忙?”
“你幫我撒謊啊!”裴譽小聲說道,“就說,你是從歹人手中將我救回來的。我倆串通好一樣的說辭,這事不就過去了嗎?”
“你這用詞不當。這不叫串通,得叫……編排!”李蒼玉一本正經。
“是是,編排,編排!”堂堂的六品千牛背身,前程似錦的世家公子裴譽,滿副狗腿的連連點頭,“你就幫一幫我吧,我定會報答于你的!”
“別說什么報答不報答的,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李蒼玉越覺好笑,說道:“你岳丈那里呢,我倒是可以幫你糊弄一下。但上峰要是問起,我只能實話實說。這假的畢竟真不了,金吾衛全是辦案的高手,隨便一查便水落石出了。”
“這樣啊……”裴譽低著頭琢磨了一陣,“這樣也行。總之,先把我岳丈和夫人那邊應付過去再說。”
“最后如果穿了幫,你可別怨我?”李蒼玉友情提醒道,“尤其是圣人那邊,你得自己想辦法應付。”
“不怨,不怨!保證不怨!”裴譽來了精神,“現在我們就先編排一番說辭吧!”
然后這家伙就開始滔滔不絕的胡說八道了,李蒼玉全程旁聽幾乎就沒插過嘴。
大體情節就是:那一日他去宮里的路上,看到了幾個形跡可疑之人仿佛是在偷盜。這位正義感爆棚的千牛備身仗著酒性,果斷上前查問,不料著了對方的道被藥麻翻了,然后被人綁了起來,蒙著眼睛關在一間小茅屋里好幾天。幸好有金吾游徼某某明察秋毫循著蛛絲馬跡將他救出,期間還發生了激烈打斗。某某游徼神勇無比以一敵五,賊人紛紛落荒而逃,云云。
連歹人的特征、關人的地方、李蒼玉打架用的招式,裴譽都給設計周全了。
李蒼玉嘖嘖贊嘆,這家伙真是個寫小說的天才啊!
“就這樣,你看行不行?”裴譽充滿期待的問道。
“這么多,我一下哪能記得住?”李蒼玉道,“不如你再說一次?”
“我!……”裴譽當場就要崩潰。
李蒼玉笑道,“要證明一個人是否說謊,最簡單的辦法,就是讓他重新復述一遍。”
裴譽恍然大悟,“有道理,有道理!我們不如直接將它寫下來,兩人背個滾瓜爛熟?”
“睿智。”李蒼玉又笑了,“佩服,佩服!”
兩人又搗騰了一陣,編排好了說辭。裴譽仍不放心,左思右想又發現了破綻,“不對啊,我這身上一點傷都沒有!”
“不是有內傷嗎?”李蒼玉笑道,“這眼圈都全黑了!”
“真的?”裴譽摸著臉嚇了一跳,連忙道,“那你趕緊揍我一頓!”
“啊?”李蒼玉一愣,這么變態?
“快,快揍!”裴譽急不可待,“最好是對著我眼睛這里也來一下。”
“不好吧?”李蒼玉摩拳擦掌躍躍欲試,“我下手很重的!”
“沒關系……啊!”
那家伙捂著臉蹲了下去,“別打臉!”
“抱歉,我沒有瞄準。再來啊?”
“別打臉啊!”裴譽膽戰心驚的站了起來,“瞄準、瞧準一點,我!……”
那家伙又蹲了下去,這次捂著眼睛。
“這下準了吧?是不是很疼?”李蒼玉很關心的樣子,“我教你一句話吧,罵出來會痛快一些——日你仙人板板!”
“日你仙人板板!……”裴譽淚流滿面睜不開眼睛,“不夠啊,再來!身上也要!”
“真的要?”
“我要啊,你倒是快一點!”
我靠,這么賤!
真的是好變態!好變態哦!
李蒼玉索性把他摁倒在地,一頓拳打腳踢。
“停、停!可以了!可以了!日你仙人板板板板板……”這家伙疼得渾身直哆嗦,“真是要了卿命了!”
李蒼玉打得自己手都疼了,一個勁的甩指頭。
店家聽到動靜過來一看,當場目瞪口呆。
李蒼玉一揮手將店家趕走,再將裴譽扶起來一看,這位兄臺好像在哪里見過,有點眼熟?
“你看我這樣子,還算逼真嗎?”裴譽要死不活的問道。
李蒼玉認真的點頭,“絕對逼真,怕是連你親爹都一時認不出你了!”
“哎……那可以走了,送我回去吧!”
“回哪里?”
“只要不是岳丈那里,都行!”
“去韋仲昌家里可好?”李蒼玉道,“你妻子在那里,正好我上司也在那里。我可以一并交差。”
“可以……”裴譽都快要哭了,“我要請假,我要養傷,至少一個月!”
要、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