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因為得了張旭的那一副好字,儀王李璲今天的興致特別高昂,拉著李蒼玉不停的喝酒。
李蒼玉今天剛好想要試一下借酒澆愁的滋味,于是來者不拒,陪他一頓痛飲。
到后來儀王李璲算是徹底喝趴了,被徐慎元帶人抬進了臥房。李蒼玉一點事沒有,反倒是越喝越清醒。
他自己都奇怪,我的酒量莫非和我這力量一樣,也會自行增長?
念奴和嬋娟看了一陣百戲走到廳堂,四下一看,只剩了李蒼玉一個人還在那里自斟自飲。嬋娟正要上前勸阻,念奴攔了她一下,“你不妨先去休息,我上前與他說幾句話。”
嬋娟點了點頭先走了,念奴走到了李蒼玉的身前來。
“嬋娟呢?”李蒼玉四下一看,不見人。
“很晚了,她先回了客房去歇息。”念奴道,“你明天還要起早去官署,還不睡嗎?”
“我還不困。”李蒼玉說罷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給我也來一杯。”
李蒼玉怔了一下,另外取來一個干凈的杯子倒了一杯酒遞給念奴,“齋主,請。”
“看來你還真的是,一點醉意都沒有。”念奴笑了一笑,“請!”
兩人喝下了一杯酒。
李蒼玉又給兩個杯子滿上了,“齋主是不是想要,跟我說一點什么?”
“請。”念奴舉杯。
兩人一連喝了三杯。
李蒼玉腦海里的思維越來越活躍,連眼睛都越來越亮了。
念奴在李蒼玉的對面坐了下來。
李蒼玉看著她,真是一個超級尤物級別的美人。尤其是當她面對一個,喝多了酒的男人的時候。
“你是不是在想,我為何要將你和嬋娟,強行擰在一起?”念奴說道。
“想過。但我不想知道確切原因。”李蒼玉道,“我只看重事實。我和嬋娟,已是不可分割。”
念奴皺了皺眉,“你要娶她為妻?”
“沒錯。”李蒼玉答得毫不猶豫。
念奴深呼吸了一口,豐滿的胸脯都來了一個大起落,“這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那么齋主意料中的事情,又是什么呢?”李蒼玉問道。
“你剛才還說,你不想知道的。”
“你可以不說。”
念奴又深呼吸了一口,“嬋娟的父親,當年曾對我有恩。”
“那你為何沒有將她,推到某些權貴的身邊。”李蒼玉道,“就好比,儀王殿下?”
“充作無聊時的玩物嗎?”念奴淡然一笑。
李蒼玉頓時無話可說。
細下一想,能讓嬋娟離開人吃人的掖庭局來到內教坊成為了一名琵琶樂工,然后又從教坊被“借”了出來,做了念奴齋里的一名賣藝不賣身的藝伎。比起身在皇宮連生命都沒有保障,嬋娟的命運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嬋娟畢竟是“謀反重犯”之女,身份太過敏感。在自己的能量范圍之內,念奴應該是真的已經盡力了。
“命運,就是那樣驚人的相似。”念奴說道,“若干年前我也就是嬋娟這么大的時候,同樣是因為家道中落,不得不棲身于平康坊。所不同的是,那時候我身邊還帶著一個弟弟。他當年還不到十歲。”
“弟弟?”李蒼玉眉頭一擰,這就是你要我,叫你阿姊的原因?
“當年我是唱歌的清倌人,在平康坊待了整整兩年,被人欺辱毆打了無數次。”念奴說道,“每次,我都會回去和我弟弟抱頭痛哭。有一天他偷偷的跑了過來看我,親眼看到有人打我。他忍不住沖上前來要保護我,結果就是……被人當眾活活的打死了。”
“打……死了?”李蒼玉愕然睜大了眼睛。
“是的。”念奴輕輕點頭,“他就在我的眼前,咽下了最后一口氣。他的鮮血,都濺到了我的臉上。”
“誰干的?”李蒼玉問道。
念奴淡淡一笑沒有回答,只道:“嬋娟真幸運,她第一次被人打,就遇到了你。很巧合的是,你們打架的那個房間,正是當年我弟弟慘死的地方。”
李蒼玉更加驚訝,“你把那地方買了下來,還將它更名為念奴齋?!”
“沒錯。”念奴說道,“我總認為我弟弟還在,他不會離開我。別人也告訴我說,冤死的人會經常徘徊在他死去的地方。于是兩年前我被封為歌者供奉不久,我就把那里買了下來。”
李蒼玉眉頭緊皺,“我長得像你弟弟嗎?”
“一點都不像。”念奴笑了笑,說道:“只不過是你為嬋娟打架的事情,讓我聯想到了當年我弟弟的死。如果時光可以倒流,讓我重新回到那一天,那該有多好。我就是忍辱從了那個混蛋,也不會讓他為我去死!”
李蒼玉也不知道該說什么了,于是倒了一杯酒,“請!”
兩人又一口氣連喝了三杯。
“太平盛世,什么人能夠如此大膽,當眾將人活活打死?”李蒼玉問道。
“在權貴的眼里,我們這些賤人的性命算什么?殺了,那也就是殺了。”念奴搖了搖頭,笑了,“太平盛世又怎樣?就算律法追究起來,他們也最多繳罰一點贖銅而已!……蒼玉,我們就是活在這樣一個,不會有公平的世界里!”
沒錯,這就是等級森嚴的大唐。貴賤分明的法律。
李蒼玉深呼吸了一口,點點頭,“最后,是嬋娟的父親幫你了嗎?”
“是的。”念奴說道,“如果不是他的出面阻止,我那天也會一樣的死于非命。他還出錢替我弟弟收尸下葬,我會永遠感激他一輩子!”
“他還把你送進了宮廷教坊嗎?”李蒼玉問道。
“不是他,是榮王。”念奴深呼吸了一口,勉強的露出一抹微笑,“榮王,是儀王殿下一母同胞的兄長,他與嬋娟的父親有些交情。有一次榮王聽說了我的事情,又得知我的歌唱得好,于是就把我舉薦到教坊成為了一名宮廷歌者。再后來我就被選入了梨園,得伴圣駕。”
李蒼玉點了點頭,“難怪,你對榮王的壽誕之事,如此上心……”
念奴淡淡一笑,“榮王與儀王是截然相反的性子,他很少出門在外招搖,為人雅量溫和、心胸寬廣又樂于助人,在京城人緣極好。算是圣人的眾多皇子當中,人物風評最好的一個。”
李蒼玉回思了一番史書的記載,李隆基的子女可不少,好像是有三十一個兒子、二十九個女兒。在他這么多的兒女當中除了后來稱帝的太子,其他的史書記載都很簡略。對于這個榮王,李蒼玉的印象就比較淡薄。只是隱約記得,這也是一個生兒育女能力極強的人物。他的子女之眾多,幾乎和他的父親不相上下。
“過幾日榮王壽誕,我想邀請你一同前往。”念奴突然說道,“你意下如何?”
李蒼玉頓時笑了,“那是京城權貴們聚會的時刻,我一個小小的金吾游徼跑去湊什么熱鬧?”
“你現在可是張長史的高足。”念奴說道,“榮王殿下一直十分欣賞令師的書法,前番儀王殿下不是還讓我幫他弄一份令師的墨寶,當作賀禮嗎?可惜我失敗了。”
李蒼玉笑了一笑,“老師年紀大了,除非他自己主動愿意去。否則,我不想給他老人家添麻煩。”
“好吧……”念奴微笑的點了點頭,“今天跟你說這些,只是希望你不要對我有什么誤會。我是把你當作弟弟來看待,但是,我絕對沒有把你當作是他的替身。請你相信。”
“明白。”李蒼玉點了點頭,再倒了一杯酒,“無論怎樣,齋主對我百般照顧,還讓我結識了嬋娟。我得謝你!”
念奴笑了,“嬋娟身份如此特殊,很可能會讓你惹上麻煩。你就一點都不怪我栽害了你,反倒還謝我?”
“會有人把它看作是栽害。”李蒼玉淡淡的道,“但那個人,絕對不是我。”
“其實最初,我只是單純的想讓你們兩人,有一場美麗的邂逅。”念奴說道,“若能讓她將自己的最寶貴的東西獻給你,也不枉你沖冠而怒,為她一戰……然后如果你愿意,就讓她一直當你的外宅。”
外宅,用現在的話來講,就是包養在外的小三情婦。
李蒼玉說道:“我會娶她為妻。”
“沒可能的。”念奴輕嘆了一聲,“我們這樣的女人,能夠做到良人的小妾或是外宅,并得到一個善終,便已是人生最大的幸事。就算我已經是五品歌者供奉,在世俗的眼中我也仍是一個下賤的倡女,難登大雅之堂,難嫁良人為妻。”
“我不信這個邪。”李蒼玉冷笑了一聲,“嬋娟必能成為蒼玉之妻。不是外宅也不是小妾,是正妻!”
“告訴我,你打算怎么做?”念奴問道。
李蒼玉把杯子一舉,“這酒,你還喝不喝?”
“喝!”
于是兩人喝完了這一杯。
“天色不早了,齋主早點歇息。”李蒼玉起身,拱了一下手,“李蒼玉告辭!”
轉身大步就走。
念奴凝視著李蒼玉的背影,悶吁了一口長氣,“事情,怎會變成了這樣?”
“真沒想到,這看似滑頭的小子,竟然還是一頭犟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