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籠罩了天疆大地。
大戰后勝利的狂歡并沒有在這里出現,因為這里的每一個人的心里都非常清楚,這一戰,他們付出了怎樣慘烈的代價。
白家的莊園內,所有白家重要人物都聚集在了大廳之內。
唯獨白棲不在。
大廳之上,白朝錦將白金云喚到了自己的身邊,他看著大廳內的親人,心頭百感交雜。
“今晚我把你們都召過來,是想要宣布一件重要的事。”
白朝錦說著,蒼老的手有些微顫的拉住了白金云的手,繼續道:“這家主之位,我已坐了太久太久,是時候該卸任休息了。”
“父親!您這是……”
白金云感受著父親顫抖的手,心頭忽然想起了戰場上父親與江陵之間的談話。
“這些年來,金云為家族、為人族所做出的貢獻,所有人有目共睹,這家主之位在我卸任之后,我擇金云為下一任家主,各位可有異議?”白朝錦道。
大廳內一片死寂,他們不是對白朝錦卸任感到悲傷,而是為明天的事感到悲涼。
“既然如此,從此以后金云你就是白家現任家主!”
白朝錦說完,直接轉身向著大廳外走去。
眾人看著他的背影,才第一次如此切實的感受到,這個從未蒼老過的老人,他現在真的老了。
白金云站在大廳上,一句話說不出口,他眼眶通紅,淚水憋在腹中。
他清楚,明日,便是父親的謝罪之時。
誰也不會去阻止這個老人,因為誰也不知道老人現在的內心中到底是被怎樣的感情所充斥著。他殺了無數同胞,但他又為了救無數同胞,一個矛盾至極的人,誰也無法去理解他的內心。
慕家。
九天兵團一隊女兵留在莊園內,生怕慕嬅卿做出傻事。
而一處房間里,蘇醒過來的慕嬅卿就一直坐在床上,她雙目無神,看著漆黑的房間,好像一具沒有思想的傀儡。
在得知天道劍派所有弟子都被白棲所殺之后,她就一直這副模樣持續了數個小時。
房間的門外,穆天鴛和商寒片可不敢離開,生怕前腳一走,后腳慕嬅卿就會想不開。
而今晚,醫學院三班的所有學生,也都留在了慕家。
柳芊芊的身邊,同樣有許多女生陪著,她哭了半天才倒在了房間里,晚飯的時候她也沒吃,好像她真的睡著了一般。
井海川、李興旺、二狗子等男生,今晚倒是大喝了一次,喝到昏天黑地,喝到跟班級的黃導師稱兄道弟,喝的鼻淚橫飛。
“老黃,你特娘的知道老子平時多煩你嗎,馬的!每次一上課你就挑我們幾個的事!老子都想把你全家套給禁了!”井海川攬著黃導師的肩大喊道。
“艸!老子蹋馬的一上課就你們幾個狗東西愛挑事!老子當初剛踏進班級的第一步!就他娘的覺得阿然這學生是人類的未來!結果蹋馬的硬生生被你們幾個狗東西給帶壞了!”黃導師一邊和一邊淚流滿面的罵著。
“然子……隔然子他……隔老黃你這么說確實沒毛病!”二狗子一邊打嗝一邊道:“但特么的你能不能別罵狗?咱哥幾個可比狗還要狗多了!”
“別特么提然子!”李興旺腫著眼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突然拍桌大喊:“他那個狗東西最不講義氣!就回來見咱哥幾個一面,就走了?淦!老子下輩子不想跟他做兄弟!走的時候都不叫老子!”
“一點不錯!然子最不講義氣!特么的刀呢!老子我要下去找他一趟!干他個狗東西一頓!”
井海川說著就要摸刀,嚇得周圍其他學生趕緊把桌子上的刀具藏好。
忽然天空一道人影落在慕家莊園內,抱著一個熟睡的孩子,快速的向著慕嬅卿的房間奔跑著。
“區長,玄女大人的孩子我給帶過來。”小璇抱著嬰兒來到慕天鴛的身前。
慕天鴛伸手輕輕接過嬰兒,臉上滿是復雜的表情,第一次見到外孫女,她想高興起來,但又怎么都高興不起來,因為女兒沒了丈夫,外孫女沒了父親。
“我進去一趟。”
言罷,慕天鴛抱著孩子走進了房間。
商寒嘆了口氣,站在門口沒有選擇跟著進去,他現在的心情不比慕嬅卿好,只是他年紀這么大,不想表現出來,他就算想安慰女兒,現在也說不出安慰的話來。
從方任然還是孩子的時候,他就一直帶著方任然,說是半個爹真不為過,親眼看著方任然死,當時他的心情和方正也差不多,但他知道自己如果和方正一樣亂來,最后就會白死更多的人,他在那個時候就選擇了憋住情緒,直到現在還未發作。
他從回來就一直沉默,任何人和他搭話,他都沒回過,他怕自己的聲音會出問題,話題會讓他忍不住哽咽。
“卿兒。”
穆天鴛抱著孩子坐到慕嬅卿的床邊,輕輕道:“你要振作起來,你看,你還有孩子,你還有好多關心你的人。如果阿然那孩子看到你現在的樣子,你想想,他也一定會擔心你的。”
看著母親懷中的嬰兒,慕嬅卿有些木愣的伸出了手,從母親的懷中接過嬰兒。
在雙手感受到嬰兒的體溫的那一刻,她的眼淚又忍不住的流了出來,哽咽的聲音,在靜悄悄的房間回蕩著。
方家的莊園內。
同樣沒人歡笑,大廳堂里,所有該到的方家人都到了。
但重要的人,卻少了很多。
站在廳堂上的方元昊,此時已經蒼老了太多太多,和之前比起來,他就好像一個半步踏入棺材的人。
孫輩相殺,這是他從未想到過的事情,方業死了,方利群死了,方利眾也死了,而最諷刺的是,殺他們的人竟然也姓方,還和他們有著血脈之親。
可殺他們的人,方任然,也死了。
他方元昊的直系孫輩,只剩下了方彤一個女孩。
而方家男兒,只有方任然是光榮戰死沙場,其余兩個孫輩和一個子輩,全是該死。
到了這一刻,方元昊才明白,原來他一味包庇與寵溺,并不能換來兒孫的強大心性,反而只能使他們誤入歧途。
更讓可笑的事是,方任然,那個最不疼愛,甚至不愿接觸的孫子,反倒成為了他心中一直期望的人。
“父親,你該休息了。”
大堂上,方元昊還沒開口,面無表情的方正就走上了大堂去,率先開口說了一句。
方正的語氣中沒有商量的余地,他今天必須要成為這方家的家主。
他看到了在父親掌管之下的方家是有多么的糟粕,是有多么的骯臟與懦弱,他絕不允許家族繼續這樣下去。
如果今日父親不退位,那他方正就不當一次人。
方任然死的事情,已經讓他的情緒時刻處于崩潰的邊緣,如果現在有任何人和他抬杠,他都會毫不猶豫的一劍斬殺過去。
“你說得是。”
方元昊很少見的沒有再持著一份家主的傲氣,他現在很頹廢,他在這一天終于親眼目睹了自己所掌管的方家是多么的外強中干。
“從今往后,方正立為方家家主,可有人反對?”方元昊重重的說出這句話。
無人響應。
方正的目光看向方敬,開口道:“三弟,你應該有話要和我說。”
此時的方敬面容憔悴,內心更是無比悲涼。
他的兒子方利眾,被他的侄子方任然親手所殺,但他卻又覺得侄子方任然無錯,反倒他兒子做出的那些茍且之事,簡直讓人發指。
本來喪子是一件讓人悲憤的事情,但他此時卻憤怒不起來,他怎么也無法將自己的憤怒加于方任然的身上。
今日他一直身處戰場中心,方任然為救眾人多少次斷骨碎筋,又多少次舍生忘死,那是他無比敬佩的大義,如果沒有方任然,這場戰爭不知何時才是頭,他也不知能否從戰場上活著回來。
相比于自家那凌辱親表妹的兒子的死,他內心更多的悲傷,卻是對方任然,以及對這個家族的糟粕而感到的凄荒。
“我心中,大哥當坐家主之位。但我希望,以后方家不再出現利眾利群這般后輩,也不要出現二哥那般兄弟。若能教育出第二個任然,那則是我方家大幸!”方敬將內心的話語拋出。
方正一聽到任然二字,眼眶紅了一圈,聲音哽咽起來:“三弟,我兄弟三人,從出生之刻起便是血脈相連,視對方如己身骨頭!為何會有今日!”
方敬知道大哥說的是二哥方業,一時間方敬的腦海中不禁閃爍過無數曾經三兄弟朝夕相處的時光,那真是將對方視若自己身上的骨頭一般重視!為什么二哥和他們的后輩,就會有今天這幅局面!
“父之過!”
方敬雙眼也紅腫了起來,再次將心中的真實想法在大堂上拋出來。
如果不是方元昊的寵溺與包庇縱容,方家后代怎會有這幅模樣!
方元昊聽到方敬的三個字,心頭如巨石滾落般壓抑,又如結冰般寒冷,但他清楚,方敬說的沒錯。
“是為父大錯特錯……”
方元昊沒有像往常一樣開口呵斥,而是開口長嘆一聲,老淚縱橫。
方家直系,如今只剩一老人,兩中年,一少女,皆是拜他所賜。
大堂很安靜,一個老人和他的兩個兒子不停的無生流淚,周圍眾人皆是低頭不語,從以后,他們不得不接受家族沒落的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