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該代表群臣,請求司馬鄴先定下封賞司馬睿的基調,司馬鄴就說了:“瑯琊王肯復修職貢,甚慰朕心。當如何封賞,卿等可議。”你既然有聽取我意見的態度,那我也就心滿意足地把權力下放啦。
裴該手捧笏版,略一躬身,說道:“胡寇既退,故都克復,關中初定,本當使諸王歸藩。然念瑯琊大王久鎮江東,倘若離職,朝廷無人可充諸州郡牧守,江南易亂,故此還當命其繼續為國家守備南土為是。然今諸王之尊,無過南陽、瑯琊,南陽王不但不修職貢,反斷絕隴道,且前發軍侵入雍州,有兵向長安以劫持天子之意當先明南陽王之罪,然后才可論賞瑯琊王。”
司馬鄴一皺眉頭,口氣轉冷:“司馬保邪僻之心,天下盡知,早應發兵討伐尚書可草制,褫其祿位,罷為庶民!”他也一直痛恨著司馬保呢,每常私下里喟嘆索無能加沒膽,不敢跟上那混蛋徹底撕破臉皮。
裴嶷忙道:“不可。”他跟裴該一唱一和,自然是早就商量好了的“啟奏陛下,南陽王雖有罪,終究是東武城侯司馬馗之后,世為藩臣,且其先王司馬模歿于王事,為示陛下仁德,不可不導其向善,指一條自新之路。臣意下詔命南陽王來長安覲見、請罪,若其肯來,減封可也其不肯來,則是怙惡不悛,再可明詔討伐之。”
華恒等人也都表示贊成,司馬鄴就此點頭:“朕意也是如此,但望彼果有悔悟之心,可免天誅。”然后,就該討論司馬睿的問題了吧?
自然又是裴該先開口:“陛下,今南陽王鎮守上,瑯琊王鎮守建康,皆有前命,而其余諸王無命而棄國奔逃,寄居江東,實非久計。臣意仍使諸王歸藩,東海王年齒尚幼,可暫留建康”
別人我管你死活,但東海王司馬裒終究是裴妃名義上的孫子,實在不放心把他轟回東海國去,還是等自己什么時候可以底定全徐了再說吧。
“至于瑯琊王,昔拜之為丞相、都督中外諸軍事,皆權宜之計。國初即不設丞相,司馬倫先自稱相國,欲總攬國政,侵凌天子,此職不宜久置而都督中外諸軍事者,若不能居于中樞,有何中軍可督?名實不副,非加權也,是反弱其名”
司馬睿先是被任命為“陜東大都督”,繼而又加號“都督中外諸軍事”,隨即麴允也加“大都督”銜,兩者的權限根本就重疊。裴該本人的大都督號,是繼承的麴忠克,他當然不希望另有一個名義上可以調動全國兵馬的人物在啦。
司馬鄴聞言,不禁又皺起了眉頭。他承認裴該所言有理,但是“此非犒賞瑯琊王也,而反奪其職,卿意究竟為何啊?”
裴該回奏道:“名實不副之職,自當褫奪,為此須加瑯琊大王他職、他號,以為補償。臣之意何不即改封瑯琊王于江東呢?”
此言一出,眾皆驚詫。梁芬當即指出:“裴公之意,得非欲恢復吳國么?”
裴該朝梁芬點點頭,隨即轉向司馬鄴,略略壓低了一些聲音,說:“臣有忠悃之言,陛下詳審。今瑯琊大王坐擁江南六州,雖無凌上之心,卻處嫌疑之地。大王仁厚,必不敢悖逆朝廷,但恐其幕下有小人懷陰狡之謀,常以朝廷欲取江東為說陛下本出吳國,必欲復之啊久之則不能無疑。今若徙封于吳,以示朝廷無疑忌,允其久鎮不還,則可息奸謀也。”
對于裴該的這一提議,梁芬和華桓都表示反對他們生怕司馬睿名正言順地坐定了江東,將會勢大難制。經過裴該和裴嶷反復勸解,最終司馬鄴開口了:“卿等之言,皆謀國事,而無私意,朕心甚慰。然朕出身吳藩,即國不復,亦不愿改封他人”除非我還有兄弟活著,或者將來我有可以把吳國封給某個兒子不過話說,目前我皇后還都沒有呢,你們就不為此事好好考慮考慮先?
裴嶷道:“既如此,建康在丹陽,不如改封為丹陽王,且可足數。”
瑯琊是大國,所轄不僅僅包括了瑯琊郡,武帝時還加增東莞郡,戶口數接近四萬二萬戶以上才是大國,其實晉代就只有平原、瑯琊、汝南、扶風,以及齊國五個而已。吳只是次國,原封半個吳郡,一萬多戶,而就算把整個吳郡都給司馬睿,也才兩萬五千戶而已當然啦,這是上回戶口統計的結果,如今誰都算不清有多少這差著數哪。
終究是徙封,不是降封,你起碼得在江東給他留個三四萬戶才成吧。
丹陽郡戶口繁盛,當初的計算是五萬一千五百戶,若以之酬答司馬睿,這就很說得過去了。
司馬鄴聞言頷首:“卿言有理。”那就這么定吧。
可是華恒又站出來了,他說:“裴公既命諸王歸藩,則東海王實不宜再居江東。然所言亦有其理,東海王年齒尚幼,東海又地近曹嶷、石勒,難以保安。故臣之意,可同徙東海王于江東”
裴該瞥了他一眼,心說我明白你的意思,是為了在江東多插上一根釘子,好分薄司馬睿的力量和威望。雖說司馬睿和司馬裒為父子之親,但為了爭奪權勢,父子反目的事情也史不絕書啊說不定過幾年小家伙長大了,就該瞧著老子不順眼了。
對于此事,裴該在略加思忖之后,決定還是附議為好裴妃若是真能把司馬裒牢牢籠在手中,將來對于自己收取江東,也是一大臂助。于是最終決定,徙封東海王為吳興王,有吳興十縣之半,一萬兩千戶。
東海本來就是小國,東海王司馬越掌權之后,才屢屢為自己加封,變成次國規模的。
同時,明明白白任命司馬睿為都督揚、荊、江、湘、交、廣六州軍事,拜為太宰。
退朝之后,裴該便在尚書省再次召見劉隗,把今天陛前的商議結果告訴他,并且說:“群臣之意,皆不欲瑯琊大王再居丞相之位,我亦只得屈從”
劉隗說沒關系,這就很可以了丞相本是虛職,其實壓根兒管不到遠在長安的朝堂,白白掛這個名頭使得四方覬覦,又何苦來哉?不如改為太宰,身居上公之位,同樣是名義上的朝臣領袖。而且劉隗此來,事先就跟司馬睿拍過胸脯了,說我主要目的是為大王求得徙封于吳,如此則可名正言順地久鎮江東,如今雖然吳王沒拿到,拿到個封邑更廣的丹陽王,自己終于可以挺著腰桿回去復命啦。
“仰賴裴公在天子駕前美言,大王必深德于裴公也。”
裴該笑一笑,說好“卿之所望,我已允諾,則我之所慮,卿可為解否?”我既然做出了相當大的讓步,那現在就該你幫我謀劃,該怎么削弱江東之勢,使不為朝廷之患啦。
劉隗胸有成竹地回答說:“裴公前使祖公等召僑客北還,今可再用此計,以朝命征召江東俊彥。如是,則弱江南大族之力,且重朝廷之威也。”
裴該聞言頷首:“此計甚好,然而王茂弘、王處仲必不肯應召吧?”
劉隗說那是當然的“裴公請求其次。”
裴該說其次么“南渡顯族,除王氏外,無過周伯仁、諸葛道明江東土著,五俊為良卿以為如何?”
劉隗搖搖頭,回復說:“周伯仁本無宦意,必不應召,此外末吏以為,僑客中瑯琊人,及土著之五俊,多數不應。”
南渡僑客除了瑯琊王氏那哥兒幾個之外,家世最高,影響力也大的,便只有周周伯仁和諸葛恢諸葛道明了而江東土著的領袖,人稱“五俊”,就是顧榮、賀循、紀瞻、閔鴻,以及薛兼其中顧榮、閔鴻已歿。裴該說我想征召這幾個人入朝做官,但劉大連卻搖頭表示:沒用的,他們不會來。
隨即詳細加以解釋。首先是汝南周,他本人好酒放誕,本身就沒什么做官的意愿,司馬睿和王導靠著老交情,好說歹說,才把他扯給出山來,基本上等同于木偶。那如今他已然在江東呆安穩了,還怎么可能返回中原來呢?其次諸葛恢,本人雖然官位不高,才是個江寧令,但他代表著瑯琊名門諸葛家。只是,瑯琊人你就別想啊,既為司馬睿舊臣,又是王導同鄉,仗著這層關系,在江東必得重用,又何必要北歸與群賢一爭短長呢?
終究瑯琊諸葛氏在中原也僅僅是二流家族而已。
“且諸葛道明名為北人,實南人也”
諸葛恢的祖父是曹魏司空諸葛誕,后來據淮南而反司馬,兵敗被殺,其子諸葛靚逃往東吳,官至右將軍。諸葛恢就是諸葛靚的兒子,打小在江東長大,他對江南的感情可比對中原要深厚得多了,怎么可能返歸北方來呢?
至于賀、紀、薛等土著領袖,司馬睿一過江就著意拉攏,且彼等產業都在江南,估計也是不肯北來的。
裴該聞言,怫然不悅道:“似此盡屬空談,若再次之,其誰可用?”就前面提到那幾個,我也是看重他們的名望,至于能力,壓根兒不入本人法眼,要是連他們都無法拉攏,再次一等的還能有誰啊?
劉隗笑笑:“裴公豈不聞狡兔三窟么?”
世家為了保障家門的存續,在亂世中往往習慣于多方下注,想當年瑯琊諸葛氏一家而仕三國,后來王衍把幾個族兄弟分派出去,不都是出于這種考慮嗎?既然如此“乃可召其兄弟、子侄輩入朝。周伯仁有弟嵩、謨,諸葛道明長子已冠賀彥先有子隰紀思遠有孫友薛令長有子可并召之,多數應命。”
裴該捻須沉吟,心說哦,紀友、賀隰那倆家伙,我還跟他們一起踏玩過覆舟山,有過幾次交往咧 就聽劉隗繼續說道:“且王氏門中,未必便無人應召。”
瑯琊王氏南渡后,有王導、王敦這兩根大柱子撐著,子弟多任顯職,但終究蘿卜多而坑兒少,沒能搶到好位子,或者只得虛銜的,卻也不在少數。劉隗對江東的人事很熟悉,當即一一指點說明:“王處明王舒唯幕掾而已王成棟王擂沉淪下僚王子玉王兗忠不見用即王悅王導子、王應王含子等,皆可試召”
裴該當即揮揮手,把從弟裴通召喚過來,和劉隗三人并頭商議,草擬了一份名單,打算以朝臣多闕之名,下詔征他們到長安來做官。大致說完此事之后,裴該突然間似笑非笑地望著劉隗,問他:“然而,又當如何酬答卿與刁玄亮?”
劉隗本為丞相司直,如今丞相不在了,改任太宰了,太宰沒有再置司直的道理啊,該給你個什么官做呢?“卿其屬意丹陽相否?”
劉隗搖搖頭,說:“丹陽內史權重,我若為之,或刁玄亮為之,皆如置于火上,必為王氏燔烤。但歸之后,當求太宰長史、祭酒等職,不勞朝廷下賜。”諸公屬官,多為自辟,就不必要朝廷再指定啦。
裴該正色說道:“大連,亂世之中,手中無兵,必為魚肉。今王處仲肆意江上,手握江東最重之外軍,卿若不能守丹陽,又如何與之相拮抗啊?”
劉隗請求說:“請任周士達荊州刺史,可制王處仲。”
周訪周士達此前剿滅杜之亂,王敦原本答應讓他做荊州刺史,可又臨時變卦,就跟原來歷史上對待陶侃一般,想把功臣轟到廣州去。可惜周訪沒有陶侃那么好脾氣,留駐襄陽,堅決不去,王敦被迫親筆寫信去解釋,還送給他玉環、玉碗致歉。周訪當場就把這些玉器給摔碎了,恨聲道:“吾豈賈豎,可以寶物取悅乎!”
所以劉隗說若是以朝廷之命,讓周訪名正言地順統治荊州,就等于在王敦身后埋下了一柄利劍。
裴該沉吟少頃,心說:這主意好是好,可問題是你就不象我,能夠預先知道周訪壽不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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