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葉北做了個深呼吸。
他的心情復雜，打開了最后一扇門扉。
明亮的靜室中，只有一個孤零零的工作臺。
工作臺上，放置著一個水晶杯，杯子里盛著滿滿的一杯水。
就這么簡單，沒有別的了。
這就是天樞提審卷宗上最后一件古物。
——風險評級為[S]。
具體的案底說明上，給這杯水做了詳細的批注。
此物為白山郡小瀛洲村落中收集而來的無根之水，為露水、雨水、霧珠的無色混合溶液，沒有明顯的氣味。曾有三十四位天壽、天府系科科員與此物直接接觸，致死率百分之百，死因一致為體征出現新陳代謝加速的癥狀，導致神經腺體激素失衡，最終腦死斃亡。尸體均出現老人病的特征與嚴重的色素沉積產生的斑瘡，DNA測驗結果表明，所有死者的端粒酶分裂數已經消耗殆盡，是老死的。故而，嚴禁任何有生之物與此物直接接觸，等待失壽不死的倀鬼葉北回到總部，對此物進行進一步調查。
“天樞的人是不是腦子瓦特了？居然要你來審這玩意兒？它還能長出嘴巴來不成？”窮奇發著牢騷。
葉北：“不對，你仔細看看，主子。”
他們貼近了水晶杯，一人一獸以超凡入微的觀察力，看見了不可思議的一幕。
——杯中還殘留著不少微生物，微生物和藻類在迅速死亡衰老，分解成純粹的有機物單質，又在轉瞬之間互相咬合融為一體，開始新的生命過程。
它是活的。
而且處于不斷更新迭代的進程中，不斷強化著水體中的生命形態。
它是一杯生命，在不斷進化，只是受限于水體中的物質總量，無法突破瓶頸。
明亮的紫外線大燈能殺死杯中大部分真菌，也直接抑制了單鏈RNA生命的誕生。
除了快速異變的水體環境之外，主仆倆還能在水杯中看見教科書上熟悉的生物——是一種永生不死的蟲子，叫做水熊蟲。
——只是，與一般的水熊蟲不同，這些微生物界堅忍不拔、永生不滅的小蟲子，原本有四段體節，八只附足。
窮奇看出了端倪：“不對……奴才，不對。這些蟲子……”
葉北：“只有六條腿。”
杯子里的水熊蟲，只有六條腿，原本第四體節的一對附肢，爬上了它們的背脊，在角質細胞的填充下，變成了四瓣幾乎微不可見的分岔羽翼，也使得這些原本只能隨波逐流的濾食蟲子，有了自由行動的捕食能力。
看看它，它如今的模樣，六足四翼配上圓滾滾的肉身，還有殖泄進食的體腔和無面的“頭顱”——
——它簡直和混沌一模一樣。
葉北察覺到，腦袋上的窮奇兇獸，身上已經落下了一撮虎毛。
他眼中透著震驚之色，在第一時間趕回了司馬瑤所在的監牢，與司馬瑤簡單溝通了幾句。
他說：“其他客人，我已經見過了。”
司馬瑤：“那么，我要托你做的事……”
葉先生大手一揮，使著他一手不堪入目的狂草筆法，在卷宗上簽下了自己的大名。
“司馬瑤，還好你活著回來了……”葉北心有余悸，留給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他也不想再多說一句廢話：“我也有一事相求，貔貅，請你暫時留在天樞，和你的天職一樣，人類的世界很危險，短時間內不要再出來搞風搞雨。我可不想活干完了，結果找不到雇主領賞。”
司馬瑤還想多說幾句，好給葉北仙人打氣加油，結果葉北一聲不吭摔門而去。
不過一眨眼的功夫，天府刑牢中的走道留下一個個閃爍著紫雷靜電的虛影，葉先生已經走遠了。
——五分鐘之后。
在天樞核心區輕軌列車站的空調箱旁，一條陰暗的走道里。
葉先生面前站著幾位天樞的同僚。
蘇星辰、蘇星彩、管子陽與鐵瓔珞。
星辰問：“你已經見過那杯水了吧？”
“對。”葉北解除了超靈體形態，將腦袋上的大老虎抓下，窮奇也化為貓身，抖著身上的雜毛。
它百思不得其解，眼中透著疑惑——為什么它會掉毛？
漫長的兇獸生命中，身上很少會出現大范圍脫毛的情況。
葉北隱隱能猜到原因——白山郡中的天氣環境，已經發生了異變，帝江以水源作為媒介，盡情地施展著喬木的魂威特質。
關于喬木魂威優曇花的能力，葉北也在星辰的任務報告中見過。
是一種能改變體感時間和生命生物鐘的超凡之力。
優曇花需要三千年的時光才會花開花落，而在喬木手中，它從播種生根發芽盛開凋謝，只需要一瞬間。
正因如此，他看見窮奇褪下的白毛時，才會如此慌張，幾乎是帶著貓主子逃命一樣，逃出了那間放有水晶杯的古物牢房。
葉先生掏出筆記本，準備做記錄。
“我有新的任務了。”
他的敵人擁有將生物送到未來的特異能力，
小瀛洲，已經變成了天上一天，地上一年的人間仙境，喬木手中握著時光這把殺豬刀。
就算不與水源直接接觸，窮奇也受到了這種恐怖能力的影響，而倀鬼是不老不死之物，目前看來，只有葉北能對付喬木的優曇花。
葉北問：“你會怎么做？小領導。”
蘇星辰：“我已經為你們遞交了辭呈，這次跨國任務，不會有任何武裝支援。”
葉北心中一驚，他想過事態的嚴重性，但沒想到是這樣的。
星辰的眼中有洶洶烈焰。
“敵人扎根的地點在北朝鮮邊境，國際形勢容不得天樞往那個地方派遣一兵一卒，這不是什么和平交好的武裝演習，也不是幾張旅游簽證就能搞定的東西，小瀛洲漁村的常駐人口有八千于人。葉北探員，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只有我們這幾個？”葉北問:“國際上的朋友們呢？他們知道混沌在干什么嗎？暴力破解能行嗎？”
蘇星辰：“和你當初說的一樣，如果人類的末日來了，我不會和你在一起的，你這個智力給我當臘肉我都嫌棄……”
葉北當即明白了蘇星辰的話中之意——
——現代武器對帝江來說，沒有任何用處。
水熊蟲的生命力頑強，甚至能在核彈的輻射里活下來，暴露在外太空中也能進入隱生模式，變成死物保護自己，來度過漫長的假死期。
它在人類眼中，是一種無法確定生與死的神奇生物，盜取了六千多種生命的基因特質，最終組成了它臻至完美的不死之身。
喬木選了一塊絕對不能燃起戰火的凈土，以慘無人道的基因實驗為新生命的溫床，邁出通向天國門扉的第一步。
葉北言簡意賅。
“給我命令，BOSS。”
蘇星辰一邊扒著葉北的工作服，扯下了葉先生的天樞證件，一邊給葉北安排行程。
“你有三天的時間做準備工作，三天之后，東八區時間二十八號十六點之前，必須趕到衡陰市的老機場，我會在那里等你，在此之前，你能找到多少幫手算你的本事，但是這次任務，沒有任何賞金和榮譽可言，它不能載進歷史書里，只能留在天樞的檔案庫中，可能過幾年就會開始吃灰，是人類自己都不愿意提起的恥辱……”
葉先生的額角淌著冷汗。
——星辰說得沒錯。
喬木口口聲聲提到的繩與棍，是國境線和熱源殺傷武器，這些人類自己創造出來的東西，讓天樞的戰士們束手束腳，在面對超凡之物時，手中的槍都上了一把鎖。
“葉北。”蘇星辰拍著葉北的肩，鄭重其事地說：“沒有人會知道我們的名諱和故事，我是個經常執行跨國情報搜集任務的情報員，這種事對我來說司空見慣……”
葉北點了點頭:“我早有覺悟。”
瓔珞跟著扯下了胸前的證件，站在蘇星彩身邊。
蘇星辰：“我們的對手是全世界最狡猾，也是最兇殘的超自然罪犯。”
星彩搭上了瓔珞的肩，雙臂一并將老弟抱在懷里。
管子陽小哥依是那副瞇瞇眼的和善模樣，有那么一瞬間，衣袍中的三色牛奶蛇與小黑貓冒出了頭，又叫他輕輕按了回去。
蘇星辰：“這條路的盡頭，可能馬革裹尸，有死無生。”
葉先生揉著星辰的一頭亂發。
“我會記得你，還有你們。”
將腰間的裝備一件件卸下，風雷恒與封靈牌都交了出去。
在這條陰暗的通風小道中，
每個人的人生際遇，都比葉先生更像故事的主人公。
蘇星辰：“走吧。”
葉北頭也不回，帶著窮奇搭上了返程的列車。
三天之后。
在甜蜜野獸的拳打腳踢之下，陳小五滾下了病床。
五哥的嗓子痊愈如初，兩眼透著興奮，在聽見葉北帶回來的獎金和任務時，小五哥二話不說，從庫房里挑挑揀揀，最后選了幾件壓箱底的寶貝。
玲希小妹和陳小五跟了葉北一路，直至三人在夕陽下，看著衡陰市冬日過早到來的夕陽。
昏黃的天空映著葉先生臉上的斷眉疤。
他的身側有一頭雪白的狐貍，還有一只貓。
“送到這兒就行了。東西我先收下啦，謝謝哦。”說罷，葉先生要去拿陳小五手里的寶貝。
可是小五哥這回卻說什么都不肯放手了。
聽小五哥笑嘻嘻地說。
“拯救世界這種事情，我一輩子碰得上幾次呀？”
玲希丫頭褪下冬季防寒的大衣，露出里邊一身方便適合行動的便服短衫，凍得鼻涕都流出來了。
她振振有詞，句句在理，又把阿西放了出來：“老板！我很厲害的！帶上我吧！你要不信，咱們可以比劃比劃，保證你立馬死得干凈利落，連疼都不帶喊的！”
葉北低頭看了看狐貍老婆。
又瞅見窮奇抱著雙爪，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
他站在遼闊寂靜的停機坪上，感受著冬日的陰冷寒風，直到天邊緩緩降下一臺小飛機。
“我們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