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諸多黃鼬僵在原地。
面對白紅濤的劍鋒,小矮子門衛又驚又懼連退數步,從靠近鐵門的傳達室,一路挪到灣口小徑旁,隨時準備溜之大吉。
“我喊你讓開,不是叫你走。”
白紅濤沉聲呵斥,又輕聲詢問。
“孟老爺在家嗎?”
談及孟老爺時,小矮子臉上的表情連連變幻,有難言之隱。
聽其人語氣平靜,冷酷殘忍地陳述道:“老爺吩咐,殺了你這個太平鎮人,記保家護院大功大德。”
游龍寶劍吞吐厲芒,霜白光華于刃鋒流轉不斷。
——是殺招!
值此當口,葉北刻意問了一句:“是之前吩咐的,還是剛才吩咐的?”
小矮子撇撇嘴,之前吩咐過一次,剛才又強調一次。
白紅濤屏氣凝神,步履輕盈,一路往幽深的小徑往主宅去,一時身后跟來幾條不知好歹的黃皮子,他翻轉手中銀白長劍,劍隨身動,步子連踏抽劍而走。眨眼間又炸開一朵雪亮的梨花,將黃皮子們的牙齒都戳爛了好幾顆——依有手下留情,若不留情,爛掉的東西就是眼睛。
葉北在一旁看得真切。
原先向美惠子老師學劍時,學的是雙手劍。
如今濤濤子手中的長劍約四尺,含柄長五尺有余,是標準的雙手古戰劍,在對方手中卻使得如一口繡花針,點打戳刺就像是手術臺旁的主刀醫師,說白紅濤的劍術已入化境毫不為過。
“我先走一步。”濤濤子吩咐道:“五家仙兵護院可不止黃鼬,這個世道,財可通神役鬼。同僚,要小心。如果你能跟來,我白玉堂有子鼠開天十七劍,讓你看個夠,能學多少算你的本事。”
說罷,濤濤子邁著輕巧靈動的步子,踩在小徑的石板路上蹬踏跳躍,攀上游廊庭院的外墻,跳去主庭的拱頂,不一會就沒了蹤影。
如一禪師問:“這可如何是好?”
葉北聳肩,無謂道:“我輕功好得很,能跟上去。”
倀鬼的輕捷身法完全能跟上白紅濤,只是如一禪師這身精壯有肉的身材顯得尷尬,不如留下來與窮奇作陪。
余下三人看著圍上來的護院黃鼬,表情各異。
窮奇自然是有恃無恐。
如一禪師則是如臨大敵,他可從來沒主動嘗試殺生(葉北例外),對付這些畜生不由自主會畏首畏尾。
葉北的內心有種隱隱興奮的感覺。
自從窮奇叼走了他的臂膀之后,靈魂里的緊密聯系讓他與惡虎的關系再進一步。
不只是魂體上,還有百獸之王基因中的灼熱驕傲。
此時,葉北的表情與神態幾乎和窮奇一般無二,加之獵人血清緩沖之后的魂威待孕期,隨時隨地都有重新認知自己體內神明的可能性。
他的魂威,隨時會蹦出來。
只是不知道這玩意是驚嚇還是驚喜。
想到此處,葉北臉上浮現著友善的表情,隔著數米的距離,他親切地和小矮個打著招呼。
“喲!小不點……”
矮個子惡狠狠地威脅道:“不許踏進這座莊園,否則,我就毒死你!”
葉北張開雙手,表明自己沒有武器,按照他除靈師的職業道德,得先從話聊開始。
“你叫什么?”
“你不需要知道。”
“我叫葉北,交個朋友吧?”
“我不需要朋友,只需要修行。”
“你的名字就那么金貴?都不能報出來聽聽咯?”
“嘁……叫我小黃就行,人類對名字還真是執著。”小矮子憤憤然:“你們都礙著我修行了,孟老爺在我最困苦的時候給了我和我的族人一個安穩的環境,每天接待賓客看家護院是我這個食客的分內之事,修行之事本來就是與天奪命,你每浪費我一分鐘的時間,都在謀殺我的性命。”
“那咱們廢話少說咯?”葉北亮出了板磚:“來,告訴我,你吃過多少人?”
小黃坦然答道:“沒有吃過人。”
阿北又問:“那怎么選擇在這戶人家定居?這家的家主吃人,你不知道嗎?幫助吃人的人也是修行的一部分?”
小不點越聽越氣,老爺的名譽哪兒容得了外人來說三道四?!
他當即給黃鼬們下令,要噴瞎葉北有眼不識泰山的狗眼。
葉北心神凝滯。
仔細看,仔細觀察!
用心去感受……
它近在咫尺了,只差一點點,只差直面內心野獸的那么一點。
“葉北探員!小心!”如一禪師要去搶葉北的衣服,要把這莽撞大意的同僚給拉回來。
葉北是不避不讓,眼中透著濃烈的好奇心。
他想看看內心的勇氣會如何保護自己。
然而,并沒有用。
確切來說,在無色腥臭的腺體毒液接觸葉北的皮膚之前,葉北身上沒有表現出任何異常。
一部分毒液看上去與他的表皮進行了直接接觸,含量大約在35毫升左右。
黃皮子的臭腺毒素能讓人體神經產生麻痹。
葉先生在用身體做臨床試驗,他感受著妖仙的天賦神通,也感受著自己的天賦。
憋了半天……
如一禪師顫顫巍巍問了一句。
“怎么樣了?”
葉北捂著右手嘟囔著:“麻了。”
窮奇:“我說你裝什么嗶呢?”
葉北:“要你你也麻。”
小黃跟著看了半天,還以為這奇怪的天樞來客有什么通天的本事,原來是在虛張聲勢。
“一起上,給我把他先整趴下了。”
眼看五六條黃皮子圍了上來,葉先生手是麻了,腿腳還利索得很,硬生是拖著身后的小畜牲們在莊園花圃繞了個大回環,再次回到鐵欄桿前時。
——空氣中突然開始彌漫薄霧。
小黃瞅著自己的同族一個個氣喘吁吁的樣子,變得怒不可遏,決定先去收拾剩下的。
他指著如一猶豫了半天。
這和尚看上去不好對付。
又指去窮奇……
這女人聞上去更不好對付……但氣息很弱!
“就是她了!”
仔細觀察之下,黃鼬大仙發覺,當他將目標設置為女人時,葉北的神情明顯變得緊張局促,心有所掛!
一時間,黃皮子嗅準了獵物的味道,盡管心懷忌憚,還是朝向窮奇噴出了毒腺液!
那一刻時間都變慢了。
葉北以倀鬼的詭異身法勾住了主子的后領,將她拽到一側。
于此同時,他突然感覺很渴。
不,與其說是口渴,不如說是渾身的水分都被抽走了。
看看牽住主子衣領的那只手吧!
它的皮膚變得干癟,肌肉松弛無力。
葉北本能望向其他人,卻發現如一禪師用不可思議的眼神,正打量著他葉北的肉身。
“我的天哪……”
如一看見了一尊干尸。
具體來說,它像極了即身佛。
即身佛 又稱全身舍利。
儀式名為“Sokushinbutsu”
按照大乘佛法所述,活物都是無法成佛的 人,必須通過死亡,才能到達極樂世界。
但藏密與唐卡有一種非常殘酷的肉身成佛法。
僧侶可以通過吃堅果和種子來去除身體的脂肪和水分,忍受近三年極度的饑餓。直至一千天整,開始吃木頭,喝毒茶,到達半死不活的狀態。
最后尸體并不會腐朽,并且風干成為了木乃伊,這樣的木乃伊就是即身佛。
此時,葉北的身體已經完完全全脫水。身上的模樣看上去十分駭人!
小黃眼神中透著疑惑,心生不妙。
“發生了什么事情?”
他的同族黃皮子已經開始產生異變。
一頭頭畜牲打著過敏的噴嚏,搖晃著腦袋,從口鼻中吐出腥臭的黃色胃液來,不一會便昏昏欲睡,眼神迷惘,倒頭昏厥過去。
窮奇狐疑,用心去感受奴才命契中的那份聯系時,突然恍然大悟。
她拿開奴才軟弱無力的干尸手臂,嗅著空氣中花青素的茶葉芬芳。
如一禪師追問道:“窮奇惡獸,你看見什么了?”
它無相無形,好似云霧,仿佛無處不在。
直至最后一頭黃皮子倒下。
窮奇指向黃鼬大仙身前的模糊虛影。
“那就是他的魂威!”
水霧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成型,要匯聚 成一個新的形體。
它看上去和葉北的肉身完全不同,甚至非常像野獸,仿佛人身上出現了老虎的特征。
有尾,虎耳,四肢是分瓣肉爪,骨骼結構也是如此,呈現出貓科動物天生佝僂的樣子。
小黃也沒有坐以待斃的意思,使著妖仙的肉身,揮動拳頭,要以力克敵!
在一瞬間!
葉北的魂威之身,長出了一片“皮膚”。
不對……
與其說是皮膚,不如說更像是昆蟲的外骨骼。
一層粉色的薄冰蓋上了孱弱的水身,一臂變得凝實,對著來敵的拳頭對轟過去!
咔——
小黃臉色劇變,從臂膀處傳來的修羅怪力已經超出了他的想象!
手臂的骨骼和肌肉寸寸崩裂,血肉橫飛。
這不是他能對付的對手,更不是他能想象的對手!
可是下一秒,變故再生。
受傷臂膀迸出的血液宛如有了靈智,變得藕斷絲連,只在幾毫秒內恢復如初。
仿佛什么都沒發生過——
——剛才被這古怪人形轟碎的手臂,都是幻覺嗎?
等他回過神來,眼前的人形已經變成了完全體。
它與葉北長得一模一樣,兩眼略有不同,變成了虎目綠瞳吊睛,像是兩顆玉石,粉色的冰片成了緊身鎧甲,裹住了魂威之身。臉上還有長長的虎須,兩只耳朵已經變成了老虎毛茸茸的小圓耳,不時顫抖著,在聽聲辨位。
小黃瞅見那對耳朵,剛才受傷的右拳猛然放松,仿佛不受控制,牽著身體要去摸摸這對小圓耳。
“我控制不了它了!糟糕啦!這是什么邪法?”
形如干尸的葉北,念出了他的魂威真名。
“這就是我的魂威,我的甜蜜野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