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程的路上,東風大卡的主駕駛和副駕駛,只剩下父女二人。
葉先生一晚上搞定了四處靈災,也讓他身心俱疲。
“阿嬛啊……你少看點手機,多和爸爸說說話,這樣下去你很快就會變成奇怪的自閉少女呀。”
閨女沉默不語。
葉爸爸輩分大起來了,年紀好像也大了,開始嘮嘮叨叨。
他身上的忘憂茶用光了,也沒有其他手段來提神,只得和閨女談著育兒經。
“剛才啊,子陽小兄弟和我說起雁西湖的靈災——其實事情很簡單,湖區那個地方,住著一戶務農人家……那頭耕牛,從小就跟著這戶人家,給主人賣力氣。它跟了主人四十來年,老而不死,快要變成精怪了……而主人卻先行一步,雙雙駕鶴西歸。它不愿離開,大字不識一個,不會說人話,自己和自己斗氣,變成了靈災。閨女,閨女啊?你在聽嗎?”
嬛婍:“嗯。”
老父親葉北耷拉著腦袋,眼皮沉重,他拍著自己的臉蛋,找回了點神識。
“所以說,這個故事告訴我們,不能自閉,你現在就很自閉,聽明白了嘛?”
嬛婍低著頭盯著手機熒幕,雙手上下翻飛,熟練地織造圍巾,已經不需要雙眼來校正針路走線。
她的為人課程進展神速,是個心靈手巧的姑娘。要知道一個月之前,她還學不會用筷子——現在都能閉著眼睛編圍巾了。
她就葉爸爸提出的自閉問題,做出回答:“我現在處于幼年體,對外界的信息和知識需求量極大,像是電腦和手機能簡單粗暴地傳遞信息,對我這個渴求知識的孩子來說根本就無法拒絕。”
“那你也看點有意義的東西呀!”葉爸爸嫌棄道,“以前沉迷游戲看劇看動漫也就算了,現在都開始翻頁游了?什么情況?以前你的品位還算守序,現在都快奔著混亂邪惡去啦,求求你別秀啦!”
葉北聽著手機里魔性的BGM,是伍佰大哥給游戲代言唱的歌,叫《風火》。
感情閨女還把土味歌單也繼承過去了?
他捂著臉,嫌棄道:“太土了!我要死了!要不我給你推推劇?要看去看看《鋼之煉金術師》那種滿分神作,電影電視劇作品更是數不勝數,實在不行你喜歡健康友愛積極向上的,低年齡段的《口袋妖怪》也行呀。和你一樣,都是野獸唷,講的也是精靈和人類相親相愛的故事。多好呀!”
阿嬛樂呵呵地跟著土味歌曲一塊尬唱:“快快拿出那把鋒利無比的寶劍!”
——她戴上墨鏡,跟著節奏一塊搖。
“我的身上有種不可思議的光線!”
剛唱了兩句,葉北撒手把手機屏幕給按滅了。
“夠了夠了夠了……你為何能如此優秀!”
嬛婍聳肩,一副無所謂的模樣,繼續打圍巾,她為葉北解釋著其中緣由:“你以前拿我尾巴當劍使,身上還有不可思議的光線。我也想試試呀……這叫隨爹。”
葉北聞聲看去,閨女臉上有種微妙又危險的笑意。
他琢磨著閨女話里的意思——這是記仇了?想從我身體里拔劍?還想要堪比頁游風浮夸的登場光效 再看身旁的武寰石,上邊模糊不清的字樣,就像是北哥他模糊不清的命運一樣。
葉北連忙甩了甩腦袋,要把腦袋里閨女扯著自己修羅頸椎骨當劍使的一幕清干凈。
這畫面太驚悚,不能看。
還是談談正事吧——
——天樞來的管子陽小哥哥和煤球在大卡車的貨廂里,隔著駕駛位和連桿,葉北也聽不清小薩滿和金華貓在說什么,不過聽上去兩者都挺開心的樣子。
他能嗅到座椅后邊傳來的情緒通感。
有緊張、有矜持、有期待。
看樣子,煤球也得到了妥善的安置。
想到此處,葉北就松了一口氣,要是總署把煤球丟給他來養,每晚來四場高強度除靈,他還真的吃不消。
當他們回到忘憂奶茶店時,已經是早上六點半。
——衡陰市的秋天,早晨的太陽通常要來得晚一些。
清靜的街頭巷尾經受過朝露的沖刷,整個世界透出灰白二色。
氣溫很低,耳朵牙齒冷得發酸。
就在葉爸爸打著赤膊,要凍成智障時。
嬛婍用牙齒剪掉了圍巾的最后一個線頭,將它掛上葉北的脖子。
他先是一驚,又覺得腰腹暖暖的。
內心五味雜陳,在一場場靈災中吸收來的負能量,都煙消云散。
“閨女啊……”
嬛婍將這條長圍巾,繞著葉北的脖頸和胸膛,一路順著腰,纏上一整圈。
圍巾是紅白黑三色,黑色打底,紅白二色點綴著意義不明的花紋,它在嬛婍手中織得很長很長,能當做毛衣來用。
一開始葉北還不明白這些紅白花紋是什么意思,只曉得閨女心靈手巧,還會點藝術創作。
等圍巾完全繞上他的身子時,這條騷氣的“露肩緊身毛衣”上,用花紋組合出兩個字——是紅色的命,白色的運。
葉北原地轉了一圈,看著胸腹上的大字,驚訝地問:“你特地給我準備的?”
嬛婍歪頭微笑:“一開始我只是隨手織著玩,看你衣服碎干凈了,早上肯定會著涼,也沒有那么多準備……后來沒想到越來越順手,湊了點兒花紋上去,最后……繞到你身上會變成這兩個字,也許是煤球的功勞。也許是我刻意為之,你猜猜看呀?這就是我說過的,用情感武器編織出來的攻擊,怎么樣?它厲害嗎?”
“太強了……”葉爸爸撓著頭,也不知道該怎么回禮——這條圍巾是閨女親手做的第一件禮物。
他第一時間都沒反應過來,直至他感受到毛料中,存于一針一線里女兒手心溫暖的體溫時。他才恍然大悟……
“我身上很臟……”他要把珍貴的禮物脫下來。
嬛婍努努嘴:“反正就用一次……你家婆娘不是嫌我亂花錢嘛?買回來的水貂在衡陰根本就用不上,其實圍巾也一樣。要不是你沒衣服穿,平時也用不到它,可能,這輩子就用這一次。”
葉北驚詫:“絕了……我有那么一瞬間,也不想做好人了,只想好好照顧你這個閨女……手法真是犀利。”
嬛婍笑道:“那你可小心了,如果有一天,你為了我丟掉了原則……丟掉了善心,你會踏進萬劫不復的深淵。”
葉北才想起陳小五老師的諄諄教導。
你一直都喜歡稱呼我為算命的,但事實上,這是一種古代的數據統計學。
煤球,它最講道理。
“我的天哪……”葉北這才回過神來——煤球也給了他命運的答案。
嬛婍從口袋里掏出錦毛鼠,抓住它的尾巴,往葉北臉上晃了晃。
“你一開始,都在擔心,想著如何去對付帝江?其實呀,球球早就把答案送來了。它說它身上沒錢,但是換了一種方式,將報酬交給了我們。”
金華貓身上奇妙的能力使然,它不像是什么噴火吐水召喚雷電那樣來得激烈明顯,但時時刻刻都在發揮作用。
與黑貓初次見面時。葉北本想鳴槍示警,卻射死了一只烏鴉。
食腐的不詳之鳥死在兇獸嘴里。
代表吉祥的錦毛鼠卻活了下來。
是巧合,是偶然,是緣分,是窮命奇運。
嬛婍伸著懶腰,掏出靈衣口袋里的忘憂茶。
她自己喝了一半,給葉北留了一半。
她伸著懶腰,舒心地說:“我突然能理解你們口中的折中啦,不像西方,一切都講究法理,折中折中……其實是講感情,ε(′ο`)唉,人吶,就是這么虛偽的生物,但虛偽,也是自然,我就是一直都學不好折中,只會隱瞞,只會打馬虎眼,只會自閉,才被你看穿了那么多次。”
葉北接來茶罐,一口飲盡。
他一言不發,感受著玄而又玄的玄學,感受著身上的溫度。
——他將車廂里的兩位貴客請回了店里。
管子陽小哥換上了一雙新鞋,正是煤球送出去的防水皮靴。
幾人坐回人行道的貓咖餐廳小桌前,是葉北一家子和煤球緣分的起點,也是終點。
他收起嬉皮笑臉的態度:“還有一位吶?那位蛇爺?”
管子陽解釋道:“氣溫太低,它那副身體哪兒受得了這種委屈。”
葉先生若有所思:“所以……”
“對啊。”子陽大方地答道:“所以把身體借給它,方便它開展科研工作,你也知道,總署那地方天寒地凍的,它不喜歡,也受不了整天悶在地下空調房里的日子,野獸嘛,總要到山林里去 轉轉,不然怎么野得起來。”
葉北盯著子陽小哥的工作證,剛想開口。
對方就像是學會了讀心術,已經完成搶答。
子陽解釋道:“我們家的妖仙,是世世代代傳下來的,總署也不方便換號碼,人換蛇不換嘛。平時蛇老爺用我的身體搞科研生產,那就是文曲三十三號,換我這個巴圖魯,就是武曲三十三號。”
他感覺和子陽小哥溝通起來太舒服了,沒有任何障礙。
不過想想也對,對方可是薩滿巫師,天賦點大半都在溝通二字上,職業素養就是與萬物靈體溝通。
煤球抱著嗩吶,用爪子敲著嗩吶的銅管,當做侍應鈴。
“葉老板,有吃的嘛?”
葉北聞聲匆匆跑去餐廳里,端回來幾盤三明治。
“辛苦了,葉北探員。”管子陽褪下身上的大襖子,受不了南方的濕氣。
葉北撓著頭,又問:“好不容易來一趟,住幾天?玩幾天再走?”
“吃完這頓就走。”管子陽說:“煤球的情況很特殊——我要早點把它帶回總署。還有!”
葉北剛想開口呢,就讓子陽給堵住了嘴。
薩滿小哥說:“關于窮奇和你,總署也讓我來看看你們靈魂之間的狀態,看看靈體的聯系,現在看起來還不錯,不過你的主人,不應該如此孱弱,她沒有你想的那么容易受傷,至于帝江的行蹤,到下個月月底之前,文曲系科與天機系科將會給你派發一份新的聯合狩獵任務,不必多問,天樞自有安排。”
說完這句,小哥三五口囫圇吞掉早飯,開始閉目養神,等煤球吃完東西,準備上路。
煤球用爪子,將盤子里的三明治,畫出一顆六芒星的圖案,它愁眉苦臉,依依不舍的模樣。
葉北問:“怎么了?煤球......”
小黑貓想了很久很久。
聽它說:“我的名字是主人給的,一百零八魔神柱因為暴露來了真名,遭受人類的奴役。所以小主子也不希望我隨意將真名直接告訴別人,他要我好好保護自己,這個法印對我來說意義非凡。
——這一輩子的經歷,也實在太過離奇,各種各樣的巧合,各種各樣的戲劇,我一度懷疑自己是否活在故事里,每一天都是新的劇本,每一次翻開下一頁,都會有天翻地覆的變化,它對我來說過于虛浮,就像是一場五彩斑斕的夢境,它是真的嗎?我這只貓,真的存在嗎?會不會,我只是一個故事里的角色?”
它是大衛之盾,也是所羅門王用來奴役魔神的法印。
煤球的外文譯名為——
Ture(真)Me(我)
小黑貓頭上一涼,帽子叫嬛婍奪了過去。
葉北兩眼失神——
——他驚訝萬分,因為阿嬛此時此刻的身影,像極了一個熟悉又陌生的人。
等他回過神來,才發覺,那是他自己!
“該走了,小黑妹!”
嬛婍將三角船夫帽扣上她自己的腦袋,兩撮粉毛從破帽氈里躥出來,和小耳朵似的。
“那個好色的死小鬼說得沒錯,我的頭發確實很難看......不過,還好有你。”
煤球嘟囔著:“那是我的東西......”
“現在它歸我了。”嬛婍臉上吐露著霸道又自信的笑容。
她一手指天,一手扣著帽子:“你去過西方,是個唯物主義者,這頂帽子,我把它拿在手里,戴在頭上,沒有什么比這玩意的客觀事實更真實,如果你還在迷茫,在命運的迷宮中躊躇不前,球球,看著我的雙眼......看仔細了,大變活人開始啦!”
她的自信,她的勇氣。
她眼中燃燒起洶洶斗志,仿佛溫暖的朝陽。
葉家閨女脫下了靈衣,也脫下了未濟戰甲。漆黑的碳纖維服將她幼年身材勾勒出青澀的線條,她的眼神堅定,將纖維服的背上的拉鏈拉開一半,露出背脊雪白的肌膚。
子陽小哥偏過腦袋非禮勿視。
仿佛阿嬛恢復了獸性,沒有半點廉恥心,眼中有炙熱的火焰,她指著天空中的啟明星,是金星!
“——在天上就有了爭戰。神使和人與龍爭戰。龍也同它的使者去爭戰。”(《新約啟示錄》)
她一步步后退,身形也一點點變大。
選了個最合適,也是最微妙的距離。
突然——
“嘩啦”
她后張開了一對羽翼,和她的雙臂差不多長。
兩翼之上,是一縷縷粉色的虎毛。
再看阿嬛的眼睛,已經化為野獸的線瞳。
她在低吼,好似野獸:“你渡盡劫波!會得到一顆鋼之心!”
葉北目瞪口呆,喃喃自語。
“我還以為只是拿到了大師球,沒想到是光明徽章。”
盡管文獻和民間傳說對金華貓的敘述大多有誤。
嬛婍拍打著羽翼,想要用人身飛起來。
但她沒有鳥類那般輕盈的骨骼和強健的胸肌。
也沒有中空的氣囊隔膜與豐碩的羽毛。
她一點點收回了翅膀,手指也從金星,指向煤球,氣勢逼人!
“你!是真實存在的!讓我明白了真我的含義!”
就在此時——
——奶茶店里的小妹剛打開閘門,準備迎客。
“啊……我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