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點。
行州市中山北路百達廣場旁的十字路口。
交警封鎖了主干道,特警開著四輛裝甲吉普車維持著街道秩序。
有諸多商戶紛紛跳腳罵娘,黃金周第一天夜生活的生意就這么黃了。
蘇星辰將轎車停在了警戒線之外,和葉北一塊走到臨街漁人酒樓前。
葉北看酒樓內外齊刷刷站滿了天樞十余位同僚,有男有女。
葉北低頭看著四災羅盤,指針指向兇。
“小野盛玄就在此地?”
蘇星辰:“在下水道里。”
兩人進了酒樓,大堂里已經擺了幾位傷員。
葉北定睛看去,幾個武裝組的兄弟身上的未濟戰甲破破爛爛,板條甲上的鋼片像是被蟲子啃了個稀巴爛,有密密麻麻的齒印——還有兩位傷員與其他幾人不同,身負劍傷。
大堂地毯四處是染血的醫用棉,柜臺里放滿了急救箱。
蘇星辰臉色陰沉,上去抓住了行動組的負責人。
“告訴我細節!”
負責人年齡與蘇星辰相仿,兩人像是早就認識,聽他只答了五個字。
“別帶燈下井。”
蘇星辰收了暴躁的脾氣,點點頭,朝同僚敬禮。
葉北轉而走向門外,看見天壽的醫護組人員又從下水道井口運出兩位傷員,都是身負劍傷,沒帶任何照明設備。
星辰和負責人交流完井下的情報,這小領導帶著擔憂之色,走到葉北身邊。
葉北問:“什么情況?”
蘇星辰將具體的要點一一描述出來。
“你要面對的敵人,是形似鱟魚的妖怪。還有一把妖刀。”
“先后有十一位天樞的探員根據四災羅盤的指示下井調查。”
“前五人中有四人失蹤,回來一人,身上帶著咬痕,提供的情報是——不能有光源。我推測這是影朧三酮切的特殊能力。由于鱟魚是冷血動物,熱源紅外感應起不了作用,第二批搜救隊的五個人根據我提供的情報,攜帶聲吶探測器和夜視儀進入地下水道,離入口四十于米處,他們發現了很多不明聲吶信號,但是地下水道的干擾太多了,這地方還沒停水,水管、老鼠、蟑螂,任何活著的目標都可能變成干擾信號——
——沒有任何光源的情況下,搜救隊中三人受傷,都受到了劍傷,夜視儀記錄的影像中,能看見刀光,卻看不見人,顯然是靈災的特征,還好傷員已經全都運出來了,你要小心!他非常狡猾,在這片黑暗里,夜視儀看不見鬼怪,過度依賴器械反倒成了弱點,擁有靈視的組員們卻不能點上一盞燈,敵人好像能藏在影子里對你進行攻擊。”
葉北問:“還有最后一個呢?”
“是武鳴,他能看見妖魔的形狀,不論黑夜白天。”蘇星辰說,“那小子已經下去半個小時了。”
葉北對肩頭的貓主子說。
“聽見了嗎?主子?咱們要下去咯?”
窮奇嗅著下水道的味道,滿臉嫌棄,但是沒有拒絕的意思。
葉北反倒是奇怪貓主子為何會如此乖巧。
蘇星辰拍了拍葉北的肩。
“辛苦了,兄弟,黃金周前后,我們能調動的警力就這么多,也不能在鬧市區使用重型武器,小野盛玄很狡猾,他選了個很安全的藏身地。”
葉北問:“天臺山呢?那位武田大人,誰去處理?”
蘇星辰答道:“已經派了人過去蹲點,那頭是五A級景區,目前還沒發現靈災的痕跡,凌晨還好,沒多少游客,天亮了就麻煩了。”
葉北拔出虎徹大刀,提上武寰板磚。
沒有一句廢話,他走過醫護組幾個老姐身側,光著膀子跳了下去。
他落進一片黑暗之中,立馬讓下水道沖鼻的臭味熏得找不著北。
窮奇索性鉆進了武寰的收納袋,可這貓主子還是一句埋怨都沒有。
這讓葉北多留了個心眼。
黑暗中,他看不見任何東西,只能聽到不遠處有幾聲腔調幽怨的低語。
他細細聽去,發音很奇怪,聽上去好像是人類喉嚨的發聲器官被泡在水里,帶著奇異的咕嚕聲。
是很簡單的音節,斷斷續續的。
“Mi……e……Ko……”
他隱隱約約能感覺到自己踩在下水道水泥臺階上,身旁就是排污水渠,只有一條路。
他跟著聲音往前一點點摸了過去,用刀鞘當做導盲棍探著路。
黑暗中他能聽見許多聲音,濕熱的沼氣撲面而來,頭頂的管道不時會落下一兩滴水。
葉北離那個聲音越來越近。
——他踢到了一個人的腿。
葉北匆匆忙忙矮下身,一通摸索之下,摸到了武鳴小哥的金剛傘!
一時金光大作——
——葉北的掌心叫金剛傘的拈花佛陀像燒得焦黑一片。
小領導說過,武鳴同學是整個天樞最能打的。就算武鳴敗在這里,也絕對不能死在這里!
就在金剛傘發出光芒的那一刻。
從葉北的影子里鉆出來數十只異物!
他看不見身后的東西,只聽見令人毛骨悚然的松散響動,就像是節肢動物的關節骨碰撞時發出的聲音。
葉北撐開金剛傘,向身后一揮!
聽金剛傘上傳來噼里啪啦的撞擊聲,葉北揮動傘柄,將大部分異物都打落進水渠中。
——他聽清了!
“Mieko!”
這個詞蘇星辰在朗讀小野盛玄的家書時說過。
是美惠子的水國語發音。
聲音近在咫尺!
一道妖異的褐色刀光從身后襲來!
葉北好似腦后生眼,將虎徹刀背架在肩上,勉力吃下這一擊,他扯住武鳴小哥的衣領,剛準備跑路!
——好大的力氣!
他感覺兩腿發軟,都被這兇悍的劈擊壓得要跪下。
容不得他想太多,扔了金剛傘,他抓著武鳴就往井口跑。
聽身后傳來一聲怨氣沖天的怒吼。
“MieKo!——”
還有幾句水國語,葉北也聽不懂,不管不顧摸黑扶墻往來時路逃。
小野盛玄就像是神智出了問題,水國語得不到回應,居然開始用南淵國語。
“你要到哪里去?美惠子!”
“我的新身體呢?我的好兒子呢?!我的三把妖刀呢!!!”
“你就是這么對待丈夫的?!”
“給我滾回來!跪下!”
“我要一刀一刀割掉你的肉,放干你的血!來喂我的新肉身!”
不一會,又聽見小野盛玄的哀嚎聲。
“求求你了……”
“回來吧……只要你回來,帶著那個孩子回來……”
“我為你付出了多少心血呀……你是我最滿意的作品……最最疼愛的弟子。”
“我一定會原諒你的……別害怕……請不要用那種眼神看著我……”
“求求你了,回來吧。”
這位被妖魔附體的劍道館長,已經完完全全瘋了。
葉北將武鳴小哥抬出了井口。
在光源下,葉北看清了武鳴小哥身上的慘狀——這半大的孩子身上各處匍匐著數十只鱟魚,它們的尾巴如劍,帶有鋸齒,像是釘子一樣扎進了獵物的身體里,將妖身牢牢固定住,漆黑的甲殼下是一對對附肢,尖牙利嘴正在啃噬著獵物的血肉,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的細碎咀嚼聲。
葉北從武鳴的衣服上,將其中一只還未鉆進身體的鱟魚扯下——
——鱟魚的腹部長著一張扭曲變形的人臉,它沒了血喝,正發出尖銳刺耳的嘯叫。
“Mieko!”
葉北扔開手中丑陋的妖物,提起虎徹將鱟魚一刀劈做兩半,可不出一秒,鱟魚的古怪妖身居然一分為二,化作更小的體型,它們的六對附肢攀上水泥路,往下水道爬去,速度極快。
再看武鳴身上的傷,一只只鱟魚發出凄厲的慘叫,不過幾息,紛紛化作純凈的靈力消弭于無形,就像是離妖刀太遠,已經沒法維持靈體了。
醫務組人員立馬將武鳴架上了擔架。
葉北望著那口會吃人的井,朝漆黑的井口向下看去。
他眼神冰冷決絕,準備再走一趟,
“葉大哥……”武鳴的聲音嘶啞,兩眼發直,朝葉北發出脫力嘶聲吶喊,“葉大哥……我砍不中它……它是最大的……也是最小的,它能分開,也能合上......要小心影子……要利用影子……”
葉北沒有回頭,振臂一揮,比著大拇指。
“我去去就來。”
武鳴掙扎著,想爬起來,還想繼續作戰。
“要小心啊...要小心!葉大哥!”
蘇星辰把這小哥按了回去。
“蘇大哥......”武鳴快急哭了,他用手背蓋著額頭,不敢去看蘇星辰,內心只有羞愧與悔意,“我想回去...我想再試試......我已經知道該怎么對付它了...可惜我把劍棺給弄丟了,我撐了好久好久...沒力氣揮劍啦......我好沒用啊......”
“放心吧。”蘇星辰蹲了下來,往武鳴身上的傷口噴著止血殺毒合劑,和醫務組人員一塊做著臨時包扎。
武鳴的蘑菇頭蓋發落在耳側,兩手失了力氣,垂在地上,他看著天空,望向兩側的摩天大樓,兩只義眼流不出一滴淚。
“我怎么能放心呢?葉大哥很弱,雖然他不會死,落進妖怪的嘴里,活著好像比死了還難受。”
“不,小兄弟。”蘇星辰輕輕按著武鳴的額頭,“葉北這家伙很奇怪,別看他平時嘻嘻哈哈的,喜歡和你開玩笑......一認真起來,會爆發出驚人的氣勢和能量。”
武鳴微微偏過腦袋,機械義眼直愣愣地盯著星辰——他回想起葉大哥的背影,在背心的位置,有一頭兇惡的老虎。
武鳴恍惚間失了神,“好像......”
蘇星辰:“怎么了?”
武鳴很少會用機械眼去看人,他能看見靈魂的形狀。
“葉大哥不一樣了。”
蘇星辰:“當然了!他骨頭都換了。”
“不,是另一種不同。我曉得他拿到了羅睺的骨頭。”
“你說的是?”
武鳴攥著拳頭,瞪大了眼睛,聲音也不同于剛才那般無力,變得精神起來。
“對!完全不一樣!”
以往葉北給武鳴的感覺,是個稍稍有些神秘的普通人,就像是街頭巷尾隨處可見的雜物。
——就在剛才,武鳴眼中,葉北宛如一柄未經磨礪的鈍劍,從中隱隱透出凌冽清澈的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