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花夫人動了——
——在她停止動作時。
葉北感覺天旋地轉。
他看見天地翻了一圈又一圈，突然眼皮很重。
他看見蘭花夫人在轉瞬之間騰挪了好幾米，手中兩把柴刀呈交叉持握，身形已如力盡彈弓，強弩之末疲態盡顯。
蘭馥秋手中兩把柴刀刀刃閃著詭異的粉光，有幾處崩壞的刃口。
最后——
——他看見了自己的無頭尸身。
葉北的頭顱落在地上，靈體顯化，還在細細回想蘭馥秋一息絕殺的驚世刀法。
蘭花夫人輕聲細語，好聲好氣地和葉北說著悄悄話。
“我知道你如何變強。野火燒不盡，吹風吹又生。”
她收了柴刀，刀柄從她掌心鉆入，鉆回綿軟無骨的手臂中。
蘭馥秋輕輕撫摸著葉北的面龐，在兇獸紋印的結實胸膛上，用食指畫著圈。
葉北的靈體感受到了深深寒意，他明白了一個可怕的事實——光是拳頭，根本就對付不了蘭花夫人。
“別以為我會像外道羅睺一樣傻里傻氣的，只會用化身這種廉價貨色來打發你，葉北，我經歷過太多次生死一瞬，絕對不會馬虎大意。”
她抓住了葉北的脖子，在修羅骨的端正法印護持下，她的肉掌冒出縷縷青煙，忍著痛，想讓葉北神形俱滅。
“干得漂亮！”窮奇終于蹦了出來，握緊了爪子，咬牙切齒大聲叫好。
葉北握住蘭馥秋的手臂，想將她五指掰開，可是虛無縹緲的靈體使不上半點力氣，這惡毒的妖精手中好似有無窮怪力。
“難辦……嘁……”蘭馥秋面露難色，眼看手心血肉消融的速度遠遠快過愈合的速度。
她感覺一身妖骨都要被外道修羅的古怪神力摧動根基，索性放開了手，將葉北的靈體狠狠摔投在地上。
蘭馥秋取下頭發上的玉扳指，將它戴上。
聽她同葉北深情款款地說道。
“葉先生，妖怪的法子除不了你。我只能試試你們的法子了。”
看那玉扳指上的經文，葉北認得清清楚楚。
是三句往生咒，分別出自法食、道教、凈天地。
“太上赦令，超度孤魂……”
蘭馥秋閉上眼，掐動法覺，從扳指中飛出無數碧綠熒光，盡數打在葉北尸身之上。
窮奇站在一旁，突然有種恍然若失的感覺。
“富貴貧賤，由汝自招。”
“赦救等眾……”
蘭花夫人橫眉冷眼，盯著四兇之一，盯著這頭白毛山貓，眼中有點點不屑——她越是像人就越覺得，妖怪的野獸本能，是給獵人留的指路明燈。
“能不能等一……下……”
貓主子推了推蘭花夫人的小腿。
蘭馥秋罵道:“窮奇，你在想什么？活了三萬年，你活傻了嗎？”
葉北剛想抬手去摸摸貓主子。叫蘭馥秋一腳死死踩住靈體，毫不留情。
“我說不定……能勸勸他。”窮奇蹲了下來，它蹲在葉北身側，復讀著說過無數次的話。
“蠢奴才，這是你最后的機會。”
“太好了，難得它是最后一次。”葉北語氣嚴謹，神情嚴肅。
“為什么？你這個傻子……服軟都學不會嗎？”窮奇朝葉北的臉上噴著唾沫：“連動物都知道如何說謊，如何偽裝，如何保護自己，你卻學不會……你已經喪失了獸性。”
“你從來沒騙過我呀，主子。”葉北回道：“而且，我是人，哪里來的獸性？如果我見到披著人皮的野獸，我就要除去這些獸性，這是自古以來的‘德化’與‘教化’，也是人和野獸最大的區別。我可以對很多東西服軟，但唯獨這點不能丟掉。”
“窮奇，你也聽見了。”蘭馥秋打斷了這對主仆的你儂我儂。“你會遇見更好的，我也會遇見更好的。”
葉北強行奪走了話語權，他喋喋不休，朝窮奇使著眼色 “而且……從這個角度，我看見的是絕美風光。”
層層疊疊的枯枝紅葉縫隙中，透出皎白的月光，它灑在蘭花夫人修長迷人的大腿上。
葉北：“我死啦~啊我死啦！”
蘭馥秋輕笑：“呵，是個油嘴滑舌的機靈鬼。”
她扔出一塊石子，打向葉北的頭顱，看頭顱原本朝著肉身而去，還差一步就能愈合，被石頭打得滾出去老遠，掉進花園里，也斷了葉北最后的念想。
葉北惡狠狠地對蘭馥秋下咒：“我不光看見了！我也聽見了，聽見你要喪亡的聲音！”
窮奇轉過身，眼神復雜，寓意深遠地保持著沉默。
蘭花夫人出于妖界優良的精神風貌，也為自己未來夫君的倀鬼肉身考慮，禮貌地問了一句。
“可以動手了？”
窮奇撐著下巴，狠狠跺了幾下腳。
“你……”
它說得極慢，就像是猶豫不決。
“他……”
聽風聲瀟瀟，花園中的草葉跟著狂風左右搖擺。
窮奇像是下定了決心，震聲大吼。
“你還是！！！——”
蘭馥秋兩眼瞪大——
——生死一線，她只覺后腦一涼。
唰唰唰！
一道好似流星的清冽劍影打來！
窮奇同時下令擾亂視聽:“你還是下手吧。”
闊劍直中蘭花夫人后腦，從前額透出一寸烏黑劍鋒。
看遠處不足五十余米處，王玲希瞪著美婦死而不僵的身軀。
她方才用盡渾身的氣力，狠狠將黑脊闊劍扔了出去——
——萬幸，她沒有失手。
“妖婆！”她眼中有火，急得落淚，嘶聲低吼，“把我家老板還給我！！！”
看蘭花夫人腦瓢裂做兩瓣，眼神活靈活現，可肢體像是中了定身咒一樣難以動彈半分。一頭長發要攪開墨寶神鋒的劍柄，把這道仙法身抽出大腦。
她狠狠瞪了一眼窮奇！
“你這畜牲生了反骨？！”
“不，你一開始就搞錯了最重要的事。”窮奇抱著雙爪，一副無所謂的態度，“我討厭被人命令，更討厭有狂妄自大的蠢東西給我分陣營。什么人啊妖啊，打生打死和我有什么干系，還有我最討厭的——
——就是你那副高高在上的態度。”
貓主子踩在葉北身上，和蘭馥秋干著同樣的事，仿佛在宣布領土主權。
它歪著腦袋，同葉北一塊仰望著蘭花夫人。用一只爪子慢慢鉤破了蘭花夫人的絲襪，攥成小拳頭，眼中帶著股狠厲勁，“你想要我的倀鬼?先給我跪下！”
“你...”蘭馥秋眼神變了又變，她感覺到了致命的威脅。
陳小五跟在玲希身后，將不動明王像亮了出來。
蘭馥秋匆匆忙忙將腦中黑劍拔出，恢復自由身的一剎那。
——機槍噴吐火舌，將這妖怪之身打得像個破布娃娃，一路倒飛而出跌進花園。
家屬區里一片嘩然，有不少被驚醒的小孩子扒著窗戶，要喊爸爸媽媽來看熱鬧。
窮奇為了避不動尊菩薩的神威，一頭扎進了花園，將葉北的腦袋拖了回來。
等三人匯合，齊齊看向蘭花夫人的尸身。
陳小五心有余悸。
“死了嘛？”
玲希：“老板……沒事兒吧？”
葉北給脖子一通按摩正骨。
“除了差點變成妖怪的磨刀石以外，沒有大礙。”
三人看向花叢中蘭馥秋美麗的尸首。
她真的死了嗎？
葉北向兩人簡單說明了蘭花夫人的真身。
陳小五內心發憷。
“我以后絕對不找本地媳婦兒了，再怎么說得回國結婚……”
聽花叢中有窸窸窣窣的聲響。
三人再看蘭馥秋的尸身，已經化作無數只蘭花螳螂，攀枝附葉，逃得極快！
葉北從小五手中取走哼哈二將的將牌，抱上貓主子窮追不舍！
陳小五喊道：“小心點！”
玲希揮著手，面露憂色：“老板！記得回來啊！一定要回來吃飯！”
葉北追著這群粉色螳螂，趕到花園圍墻邊，一路上以將牌護身，一拳一拳地捶，才殺死不過百只蟲子。
等這數之不盡的蟲身翻過墻，葉北跟出去時才發現——
——圍墻之外，是農大后門的夜市小巷。
街道兩側，有十余家商鋪，網吧、蛋糕店、快餐廳數不勝數。
街頭來來往往過著夜生活的學生們讓他看花了眼。
唯有一只螳螂往人流中鉆，葉北跟著尋了過去。
它融入一位妙齡女郎的腳背。
不過三四米的距離，葉北咬牙切齒，看著左右往返穿行而過的拉客電動車，小心翼翼艱難前行，想要抓住那個魅影。
葉北撞開好幾個路人，氣勢洶洶地往前去。
蘭馥秋笑顏如花，輕啟朱唇。
“葉先生……”
下一秒，她換上一身新的衣裳，一張新的面龐。
消失在人流之中。
“有緣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