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那個是啥?”
玲希丫頭敲著葉北的肩,指著背包拉鏈縫隙里的紙娃娃。
“哦,你說這個。”葉北拉開背包,給丫頭展示著包里的“爆款”。“這是除靈道具。”
“除……除靈?”
“對,是除靈道具。”
葉北邊走邊和她解釋著自己的副業。
“我是個半調子除靈師,業余的那種,沒考過證。”
玲希作好奇寶寶模樣,又問。
“老板是要幫我除靈嗎?”
葉北:“幫你的房子除靈。”
“那老板以前都除過什么靈呀?”
“附近的游魂野鬼。”
“說來聽聽?”
“關心這些干嘛?”
“我好奇嘛?看你說得神神道道,怎么曉得你是不是在騙我?”王玲希雙手互抱于胸,一副神氣凜然的樣子,像是把這位小老板的心思都看透了。
見葉北不做聲,玲希又問。
“你會打妖怪?”
葉北臉不紅心不跳答:“縱橫妖界二十四年,未嘗一勝。”
“哈哈哈哈……這么慘嘛?那斗得過有血海深仇的橫死惡鬼嗎?”
葉北風輕云淡鎮定答:“好生伺候了,要是遇上危險喊一句好哥哥,通常也不會要我性命。”
“窩囊!”玲希嗤之以鼻,又問:“一般的那種呢?”
葉北從容不迫細細說:“每天都有。像上個月街頭賣豆漿的老頭剛過身,叫爭家產的不孝兒女氣死,我親手送老爺子上的路,挺好說話的。”
玲希:“那你是怎么除靈的?”
葉北:“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結合無產階級唯物主義理論和馬克思哲學,諄諄教導循循善誘,以人類命運共同體為最高要務基準,幫助廣大鬼魂群眾脫離貧窮困苦的精神世界。”
玲希大眼一睜:“啥玩意?”
“主要靠嘴。用談話的方式治療,也叫話療。”葉北已經到了公寓大門下。
“老板還真能吹……”玲希嘀咕著,給葉北刷了門禁。
葉北所述,可都是事實。
妖怪葉北是見過不少,從來沒打贏過,這種難收的債,也是他很少接妖怪委托的原因。
惡鬼的活兒難伺候,死人的錢也難要,試想哪個橫死街頭的破落戶還留著存款?生前要是大富大貴遭人謀害,錢也剩不下多少了,早就進了歹人腰包。
再看陰間事最好賺的是誰的錢?
——還不是勤勞善良的普通群眾。
他們善良、單純,案情和訴求通常也簡單。
就葉北口述一宗——正如他所說,街口做餐飲的老頭年事已高,突然城區做規劃,把他的小食鋪劃了拆遷房,兩個不孝子帶著媳婦兒回來爭遺產,在老頭兒沒死時就逼著人家立遺囑,當天夜里老爺子就氣死了。
隔了幾日,老爺子的孫子孫女一共五口人,突然齊齊犯病高燒不止,腦門上一個個漆黑的巴掌印,醫生都查不到病因。
兩個不孝子這才一合計,請了葉北來。
而葉北怎么解決這事兒的呢?
在老爺子頭七。
葉北讓一個個兒孫單獨見了老爺子的遺體。
當時,老爺子就站在葉北身邊,面相本是紅光沖天兇惡畢露,但看見兩戶人其樂融融,瓜分家財的開心模樣,老人家突然就一口濁氣吐了個干凈,端起孟婆湯噸噸噸喝了個干凈。
“人間不值得。”
葉北每每想起這事,都有種一塊石頭壓在心口,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不過現在他也沒氣兒喘了。
話說回來,這五零五號樓道就在眼前。玲希也為他打開了房門。
葉北開始了本職工作。
進門先看布局,小房子大約有五十來平,一個人住是夠了,卻做了兩室一廳的格局,像是給外來務工的貧困家庭所設的臨時居所。
玲希一進門就閉上了嘴,她已經在這兒住了兩天,一直覺得這屋子有股邪乎勁,也說不出來哪兒邪乎。
那種感覺就像是……不論在外邊有多么放松多么開心,只要回到屋里,都會被沉重的氣氛將心情壓到冰點。
沒錯。
是壓力。
葉北也是這種感覺,當他進門時,看見正對大門的主臥床,一種奇異的感覺就浮上了心頭。
小廳靠門左手邊里放著張餐桌,桌面很油,很久沒有擦過,還有三張椅子。
墻上掛著世界地圖,地圖上能看見水彩筆的筆跡,還寫著一個個國家特有的動物名稱,像是在給孩子做課外科普。
“呼……呼……”王玲希喘著粗氣,像是得了哮喘。
葉北問:“怎么了?”
“不知道,前幾天就開始了……呼……我感覺我住這兒,晚上睡覺的時候也是,喘不過……喘不過氣兒。”玲希的臉色漸漸發白,黃豆大的汗珠。
葉北心道不妙。
“你先出去,出去歇會兒。”
玲希應聲走出大門,片刻之間,她感覺自己肩頭莫名壓力驟減。
“還真是兇宅啊……”玲希的額角依然淌著冷汗。再想自己這兩天都住在這么一間屋子里,內心不免一陣后怕。
葉北從包袱里拿出一臺錄音機,交給玲希。
“別怕,你要怕了,它們就不怕你了。再兇的鬼也怕人,若鬼不怕人了,人間哪里來的仇怨?大家一死百了,都變成厲鬼有仇報仇有怨報怨啦。”
玲希聽得這話也有道理,攥緊了小拳頭一頓揮,給自己打氣,接過葉北遞來的錄音機,問道。
“這是啥?”
“法寶。”
“厲害嘛?”
“超厲害!”葉北囑咐道:“我進去看看,要是有什么異動,你就按播放鍵,順便幫我打個電話。”
“行,號碼給我。”玲希來了勁,就怕給葉大師拖后腿。
葉北道:“那么多急救電話,你隨便挑一個。”
說完玲希只覺陰風撲面,大門“砰”的一聲死死關上。
寂靜——
——死一般的寂靜。
陰暗的樓道里,只剩下一盞忽明忽暗的昏黃老燈陪著她。
玲希有點慌,突如其來的安靜讓她陷入了短暫的迷茫期。
走道暗處仿佛每一個拐角都藏著難以名狀的恐怖。
地板上細微的揚塵吹出各種奇形怪狀的圖案,頭頂的蜘蛛網和灰塵結了一個個小泥團,看上去像是臟兮兮的血布娃娃吊在半空中。
她的眼睛四處亂瞟,魂不守舍。
思考不過一秒,她就按下了錄音機的播放鍵,動用了葉先生贈予的法寶。
錄音機中傳來嘈雜的歌聲,音量極大!
“不是哥哥不愛你啊!——”
“——因為我是農村的。”
“一年的收入只養得起自己,哪里還顧得上你~~”
這土味十足的DJ情歌只叫玲希內心天雷滾滾。
吱嘎——
大門又讓葉北拉開了。
“這么快就按了?”
玲希尷尬地笑道:“法寶……”
葉北笑道:“對啊,法寶,夠土吧?動次打次黑喂狗那種——你要不喜歡我可以給你換個歐美土嗨歌單。”
“不不不還是算了!”玲希連忙擺手作罷,“這個!就這個,挺好的!”
葉北的腦袋還跟著電音節奏一塊晃動,怎么看怎么魔性。
“丫頭,好好保護自己,就像是現在這種情況下,金玟岐和張惠妹都救不了你,失戀情歌也沒法對癥下藥,越是接地氣的玩意兒才能引出你靈魂的共鳴~~”
“靈魂的……共鳴……”玲希一句話還沒說完。
見葉北戴上了墨鏡,踏著老年迪斯科的步伐,跟著拍子扭著腰,又把大門關上了。
砰——
伴隨耳旁轟鳴躁動繞梁三日的靡靡魔音,玲希撓著小腦袋想了半天,突然笑出聲來。
“神經病啊!——”
沒錯,是很神經病。
“——但是……挺可愛的。”
葉老板用最簡單粗暴的方式趕走了她內心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