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恒陽沒想到兒子會來找自己。
他每天的時間都安排的滿滿當當的，如果沒有提前預約，甚至很難在辦公室里找到他。
司令部值班室的電話打過來的時候，隨從的秘書本來是想拒絕的，可一聽來訪的人居然是唐文凱，馬上改變了主意。
軍長家里的情況，秘書當然知道一些。
他趕緊去告訴自己的首長，說唐文凱在集團軍司令部，正等著見軍長。
唐恒陽一開始以為自己聽錯了，于是追問了一句：“誰在等我？”
“文凱。”秘書說：“他從教導大隊那邊過來，說是有份申請讓你批準。”
申請？批準？
唐恒陽有些云里霧里。
一般情況下，教導大隊都是想集團軍作訓處那邊匯報，由作訓處再向自己這里匯報。
軍隊有規章，一級是一級。
不過秘書這么說，那唐文凱在自己辦公室絕對是真的。
還是回去吧。
唐軍長有了自己的想法。
他提早結束了會議，匆匆往軍部趕。
已經是中午一點了。
這種時候，唐恒陽一般都要去司令部的小食堂吃午飯。
但這一次，飯也顧不上吃了。
上次親自去了一趟教導大隊見了一次自己的兒子。
雖然兩父子之間的矛盾看起來有冰雪消融的意思，可最后還是沒有太大的進展。
這回兒子親自過來，難道……
想到這里，唐恒陽不禁有些興奮。
對自己的這個日子，其實唐恒陽是十分滿意的。
像年輕的自己，太像了！
可是太像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事。
當兩個人的性格都想鋼鐵那么硬梆梆的時候，湊到一塊就得碰撞得火星四濺。
唐恒陽沒想到，因為兒子的婚姻一事，父子居然足足五年變成陌路人，一句話都沒說過。
唐恒陽推開自己的辦公室門，一看，果然是唐文凱，還穿著迷彩服，一身臟兮兮的，坐在沙發里。
他回頭對秘書說：“小楊，讓飯堂將飯菜送到辦公室來，我在這里吃，對了，兩個人的分量。”
“是！”秘書小楊說：“我馬上去安排。”
將帽子摘下，唐恒陽問：“你來找我什么事？”
“公事。”唐文凱從沙發里站起來：“你別讓楊秘書準備飯菜了，我趕時間。”
唐恒陽沒說話，不過臉色比之前黑了些。
“吃個飯，就那么難？現在是午休時間。”他來到沙發旁坐下：“過來找我什么事？”
唐文凱說：“我們訓練要一批戰術護肘護膝，但是從正常途徑申請太慢了，我找你來特批一下，然后去裝備那邊領。”
說著，將申請遞過去。
唐恒陽接過來一看，說：“你們集訓隊這點小事還找到我這里來了啊？”
唐文凱說：“對你來說是小事，對集訓隊來說是大事，很多人的膝蓋都受傷了。”
“為什么從一開始發通知的時候，沒讓你們自己攜帶護膝過來呢？”唐恒陽問。
唐文凱回答：“偵察兵小路是頭一次訓練，一開始都沒料到跑一趟全程要跪下44次，所以準備有些不足。”
唐恒陽盯著申請又看了一次。
而且看得相當仔細。
秘書小楊過來敲門：“首長，飯菜準備好了。”
“拿進來吧。”
很快，小楊推開門，一個勤務兵捧著個大托子，上面端了幾個菜，還有兩個飯。
到了桌旁，將飯菜放好，小楊帶著兵又離開了。
唐恒陽說：“吃完飯再說。”
唐文凱坐在那里，一動不動。
他在猶豫。
唐恒陽說：“怎么？吃個飯都沒時間？”
唐文凱想了想，還是拿起了筷子，默默吃飯。
他的確餓了，狼吞虎咽的，幾下扒完一碗飯。
不過還好，飯堂的炊事班準備的飯菜分量管夠，光是米飯就裝了一大盆。
唐恒陽主動拿起勺子給兒子裝飯。
唐文凱有些不可思議看著自己的父親。
記憶中，父親可沒這么低姿態過。
今天，太陽似乎從西邊出來從東邊落下去了。
“怎么，用這種眼神看著我干什么？”唐恒陽裝好飯，遞到唐文凱面前。
唐文凱猶豫一下，還是接過了飯碗。
“只是反常而已，你以前從沒給我裝過飯。”
唐恒陽一怔，看著兒子半天說不出話來。
片刻后，人忽然嘆了口氣，說：“其實，你小時候，我給你洗過尿布……”
說罷，拿起筷子吃飯。
這回，輪到唐文凱愣住了。
印象中，父親一直人在部隊，小時候的記憶早已經模糊，很少回家是他的特點，要說洗尿布什么的，唐文凱是真沒印象了。
后來可以隨軍，母親帶著自己一直跟著父親。
在家里，父親只要回家，母親都伺候地好好的，飯確實都沒盛過一次，更別說給自己盛飯了。
唐文凱一直認為父親是個大男人主義十分嚴重的軍閥式人物。
可沒想到，父親還給自己洗過尿布。
他相信唐恒陽不不會說謊。
可在唐恒陽看來，兒子的話讓他仿佛突然跳出家庭的圈子，以一種旁人的姿態看清了自己在這個家里的位置。
兒子不經意的一句話，讓他心里仿佛打翻了五味瓶。
那么多年，自己一心撲在部隊上，別說平時沒多少時間回家，即便回了家，也是各種忙，忙到吃飯都是老婆做好放在桌上，喊自己過來吃。
自己自詡是個優秀的軍人，現在想想，在家庭這個角度看，自己卻不是個合格的丈夫和父親。
兩父子表面不說話，若無其事吃著飯，心里卻早已經思緒澎湃翻涌不已。
唐恒陽有一搭沒一搭地找話跟兒子聊。
問訓練，問生活，偶爾一句擦邊球問問自己的孫子。
唐文凱也是有一搭沒一搭地回答著。
忽然，他放下筷子，看著自己的父親：“爸，你別沒話找話了。你說吧，怎么突然想通了？”
唐恒陽本來還想著怎么好臺階，現在好了，兒子直接開門見山了。
思忖片刻，他手一揮，放下碗筷。
“不裝了！”
他兩只手掌交叉在一起，搓了搓，下定決心一樣說道：“這么說吧，咱們談判，講和，怎么樣？”
唐文凱又愣住了。
老爸這樣實際是舉白旗了。
這和自己從前認識的唐恒陽可完全不同了。
以前的唐恒陽，在家就從沒有低過頭。
即便很多生活上的細節明明不對，可非得找理由一定要爭到自己贏位置。
也虧母親多年忍著他，遷就著他。
換個性子硬氣的老婆，早離了。
而這次，居然主動舉白旗了？
這反倒讓唐文凱有些擔心。
他想起了當晚和莊嚴之間的談話。
莊嚴說從前自己和父親也是火星撞地球，見面就懟。
后來關系緩和，然后直至融洽，一來是因為自己在部隊里懂事、爭氣了，二來最重要的就是莊振國病了，得了癌癥，莊嚴回去探望，倆人在病床前才敞開了心扉，解開了多年來的心結。
唐恒陽現在這個態度，不禁讓唐文凱心里咯噔一下。
他盯著父親，仔仔細細觀察臉色。
不過，唐恒陽看上去紅光滿面中氣十足，完全不像有病。
“爸，你是不是……得病了？“
他忍不住還是問了這句。
“你才有病！”唐恒陽雙眼一瞪：“你是盼著你老子我死，對吧？”
唐文凱說：“看你說的，我只是關心你而已。這不像以前的你，爸，你是不是有什么別的事？”
看到兒子對自己是真心關切，唐恒陽心頭一暖。
“沒事。只是……”
他頓了頓。
又道：“你還記得李國慶，李叔叔吧？”
聽到這個名字，唐文凱的臉色一下子沉了下去。
李國慶，就是唐恒陽的老戰友，就是當年在戰場上推倒唐恒陽，將他壓在身下，被跑彈碎片打中頭部犧牲的那位老戰友。
當年唐恒陽要自己娶的那位姑娘，就是李國慶李叔叔的女兒……
這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事到如今，他還想著要自己娶那位姑娘？
這件事，唐文凱是無論如何都不能答應下來的。
“你怎么又提李叔叔了？”唐文凱有些不妙的感覺，端起碗繼續吃飯。
現在，他想快點逃離這里。
如果父親提及李國慶的女兒李菲菲，再提那個該死的娃娃親，父子之間肯定會爆發一場大戰。
“我怎么不能提？”唐恒陽的嗓門高了兩度，說：“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沒他就沒我！”
唐文凱不敢反駁。
他知道，有些東西是不能反駁，不能觸碰的，那是上過戰場的軍人的底線。
“唉……”
唐恒陽忽然嘆了口氣。
“我想明白了。”
“想明白……什么？”唐文凱一頭霧水。
唐恒陽說：“我是說，我錯了，我不改逼你娶李菲菲，不該反對你和二妮的婚事。”
這回唐文凱是徹底驚住了。
他下意識轉頭看看出望外，看看太陽的位置。
是什么讓自己這位專斷獨行的父親突然如此徹底改變了觀念。
“爸，怎么……”
“跟你說吧。”唐恒陽說：“其實我一年多前去找過菲菲。”
“你去找過她？”
唐文凱的腦海里立即浮現出了李菲菲的模樣。
自從李國慶犧牲后，唐恒陽將李菲菲當自己半個女兒一樣照顧起來，后來李菲菲考上了軍校，也分配在N軍區的宣傳部門里。
唐文凱之前一直避免去軍區，尤其是宣傳部門，就是怕遇到李菲菲。
父親去找過她？
找她干嘛？
退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