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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7章 悲傷的河,你慢慢地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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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晚有人在臨時營地里吹響了笛子。

  細細一聽,是徐興國。

  徐興國當兵之前就喜歡吹笛子,當兵的時候,行李中藏了一根笛子。

  笛子陪著他從新兵連走到教導隊,從教導隊走到了特種部隊,他一直帶著。

  像莊嚴和徐興國這種兵,平素里能又閑暇吹笛子的時間并不多。

  上一次吹,莊嚴記得好像是在抗洪那會兒。

  那天晚上,營地里很靜。

  平日里吃飯是最熱鬧的時候,這里不是正規的營區,所以沒有那么講究和那么多的規矩,很多時候都不在竹棚搭建的臨時飯堂里吃飯,端著飯盆走到營地的草坪上,蹲著或者直接坐下,一邊吃一邊侃大山。

  說說今天自己排了多少顆雷,吹吹自己又收到了遠方女友的來信,暫時還沒恢復成單身狗。

  可是今天的飯點卻異常安靜。

  莊嚴端著飯盆坐在地上,看著里面的飯菜,怎么都吃不下。

  他剛從縣里的醫院回來,“大蟲”沒了。

  人沒熬到醫院,就失血過多沒了。

  生命可以很堅強,但生命又可以很脆弱。

  “大蟲”是在布置掃雷彈的時候出的事。

  13號雷場在兩座山中間連接處的山脊上,地形復雜,勘察過后,帶隊的指揮員讓噴火兵先燒了一次,然后開始布置掃雷彈。

  “大蟲”在坡頂,將掃雷彈一節節起來,慢慢下面的雷區里延伸。

  由于下過雨,地上十分濕滑。

  起初背著器材上山的時候就已經千叮囑萬囑咐要小心地滑。

  上山路上沒出事,倒是到了雷區出了事。

  “大蟲”是踩在一塊青石上作為支撐點,人半坐在地上作業的,其中一節“掃雷彈”完后,他轉身去拿放在身后的另一節掃雷彈。

  沒想到手碰到那堆掃雷彈,其中一根居然順著坡向下滑。

  一根掃雷彈2公斤,如果順著坡往下滾,一旦觸碰到某些沒有燒毀的雷上,很有可能引爆炸。

  周圍都是在布雷的戰友,“大蟲”失誤之后想挽回一切,他猛地朝一旁伸手,抓住了那根向下滾的掃雷蛋,卻忘了腳下的支撐點已經移位。

  濕漉漉的石頭本來就像涂過油一樣滑溜,“大蟲”腳下打滑,人失去了重心,直接從坡頂朝雷場里滾了十多米……

  一連爆了兩顆雷。

  一顆炸斷了“大蟲”的左腿,一顆直接在大腿上方靠近屁股的地方爆炸。

  一前一后。

  他被炸得整個人在空中翻了個身,撞在雷區邊的一棵樹上。

  血當場噴起有一米多高,樹都染紅了……

  “吃不下?”羅興在莊嚴的身旁坐下。

  他看到莊嚴將飯盆放在地上,呆呆看著自己的雙手。

  那雙手上,全是血。

  血是大蟲的……

  “唉……”羅興嘆了口氣,說:“去洗個手吧,洗完回來吃飯。”

  莊嚴的眼睛很紅,看起來很難受,鼻子一抽一抽的。

  “我還是沒能救他……”

  語氣里充滿了自責。

  羅興安慰說:“那不是你的錯,你不是醫生。”

  “班長。”莊嚴說:“這是第二次……第二次我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戰友死在自己的面前。”

  說著,眼更紅了。

  羅興道:“莊嚴,你是特種部隊的兵,你要堅強。”

  莊嚴忽然哼了一聲,說:“我也想堅強,我曾經也以為自己是無比的堅強,我覺得我能承受一切,我接受過所有6軍特種部隊里最艱苦的體能訓練,我反審訊的時候差點以為自己要死了,可是我任何時候都可以跟自己開個玩笑,把自己逗樂,把痛苦都趕走。”

  說著,他轉過頭看著羅興。

  “可是,班長,人命卻不能開玩笑,我怎么能看著戰友死了,我自己跟自己說,嘿!莊嚴!你要堅強,來!樂一個……”

  說著說著,淚水簌簌地往下掉。

  羅興忽然感到一陣心酸,捂住了自己的嘴,假裝抹了一把嘴上的油。

  偷偷做了一次深呼吸,羅興說:“莊嚴,不騙你,我哭過。我來這里一年多了,在這里我見了不止一次這樣的事情,有我們自己戰友的,也有邊民的。慘,都很慘……”

  他搖搖頭,克制住情緒。

  “不過……”

  他轉向了莊嚴,說:“你得明白一件事,你即便在這里坐著哭到天亮,大蟲也不會活過來,犧牲了就是犧牲了,可是這里的地雷你不去掃它,它就不會憑空消失。這活兒,總得有人干。你覺得‘大蟲’在天之靈,那些犧牲的戰友或者被炸殘的戰友,是愿意看著你坐在這里傷心,還是愿意看到你精精神神走進雷場,掃掉那些該死的地雷?軍人不能忽視犧牲,但也不能在犧牲面前止步,這個職業,就是要面對犧牲最多的一個群體。”

  說罷,伸出手拍了拍莊嚴的肩膀。

  “去吧,聽老大的話,把手洗干凈,回來吃飯,今晚早點休息,明天繼續干,明天我們就要去13號雷場了。”

  莊嚴總算從木然的神色中緩了過來,剛想起身,忽然又坐下,扭頭看著羅興。

  羅興本以為自己已經徹底說服了莊嚴,徹底讓他理解什么叫做犧牲。

  沒想到,他忽然又坐了回來。

  “你……”

  沒等羅興說完,莊嚴打斷了他的話頭。

  “班長,我有件事想問問你。”

  羅興松了口氣,說:“你問吧,我知道的只要不違反紀律,都告訴你。”

  莊嚴問:“能告訴我,‘大蟲’的真實姓名嗎?”

  羅興先是有些意外,然后坦然道:“他叫梁虎,大蟲是綽號。”

  “梁虎……梁虎……”

  莊嚴如有所思地點點頭,慢慢站了起來。

  在炊事班旁邊的水池邊,莊嚴洗了八次手,反反復復,反反復復,仿佛要將心里的悲傷都洗掉。

  臨時營地不遠處的那條河,那天晚上的水特別渾濁,黃澄澄的如同泥漿的顏色一樣。

  它靜靜地流淌著,營地里,徐興國的笛聲悠悠揚揚,帶著一種獨特的哀傷。

  河水啊,你慢慢地流,帶走我的悲傷,也帶走我的怯懦,帶去我對戰友的問候。

  咱們,天堂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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