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崇禎八年陽春三月的時候,留都南京這里,正是繁盛熱鬧的時候兒。
和北京城天子腳下那種繁華遠去,而莊嚴和肅殺卻日盛一日的情形不同。這幾年南京城內卻是越來越繁華了。
街頭上到處都是生意興隆的店鋪或是沿街叫賣的小商販,各式各樣的江南美食所發出的香氣在秦淮河沿岸最熱鬧的幾條街巷中到處彌漫。秦淮河上,來來去去的畫舫游艇當中,時不時的傳出悠揚婉轉的絲竹之音。裝運著米糧、絲綢、布匹、茶葉、瓷器,以及其它雜七雜八的商品的江船,在秦淮河匯入長江的龍江口進進出出。
街上除了金陵當地的百姓,還有沿著長江、運河匯集而來的客商。其中不少人身著的服飾都極其華美艷麗,穿金戴銀都不算什么,就連禁止民間私用大紅織金羅緞所做的衣衫,也被荷包塞得滿滿的商人們堂而皇之的穿在身上,大搖大擺的在街頭橫著走。
這里的讀書人也遠遠多過如今的北京城,不僅有應天府當地的讀書人,還有來自南直隸其它州府的書生士子。他們穿著同樣華麗的儒服,搖著做工精美的折扇,在金陵繁華之地的街道上招搖過市,享受著路人們羨慕和敬佩的眼神。
在這座大明帝國留都當中,最受人尊敬的可不是那些除了吃喝玩樂啥也不會的留守勛貴,而是這些亦商亦儒的當世子貢——哪怕朱由檢一下江南之后,江南的稅賦從一年六百多萬跳漲到兩千萬以上,也沒讓這些當世子貢的日子難過哪怕一丁點兒。
這是因為大明朝廷從江南收取的兩千萬不是稻米,不是白銀,而是江南所產的絲綢和布匹。只要棉花和蠶絲足夠,兩三千萬匹棉布和絹帛對江南而言,根本不算什么這就是工場手工業對農業的碾壓了!
而在“剝削江南”的同時,朱由檢又廢漕改海,棄漕保淮。這兩項政策,可以說是極大的促進了東南的生產。
廢漕改海之后,原本被抑制的江海運輸一下子蓬來,長江上的沙船直接就能在近海航行啦!北起遼東朝鮮,南至兩廣安南,都被沿海運輸串聯起來,俱為一體矣!
而棄漕保淮之法,又給東南添了數以千萬畝計的良田,大大緩解了“人蠶爭食、人棉爭田”的局面,所以江南的棉花、桑蠶的供應量隨之大增。
所以在朱由檢一下江南之后,江南紳商的財力,不僅沒有被削弱,還稍微有點增強了。
另外,由于朱由檢保留了南京戶部,也沒有在南直隸推行“大府制”,所以也沒讓東南士大夫的特權受到太大的削弱。
在如今金陵城這里,只要有個秀才功名在身,就算入了圈,就有資格通過交游士林,和那些所謂的東林后繼、江南才俊交上朋友,成為一黨。有了他們的庇護,哪怕入不了官場也考不上舉人,也能為紳為商,富甲一方!
但是隨著明軍在漠北、燕山、遼西三路大捷的消息傳來,金陵才子們的好日子還能長久嗎?
大明天兵在長城外面連連告捷,不僅會抬高朝廷的權威,而且還會掏空因為“剝削江南”而稍微寬裕一點的太倉庫 有了權威而無余財的大明皇帝,會不會想著再下江南?
走在金陵街頭的才子們一想到這事兒,這心情就這么也暢快不起來了!
幾匹健馬如風一般的從街市上面掠過,馬背上的騎士都是六百里加急傳騎的打扮,進了南京城也沒怎么放慢馬速,一邊跑還一邊在馬背上嚷嚷:“加急軍報!諸人回避!”
加急軍報啊!一定是什么地方又鬧了賊吧?
這幾年天下各處都多災多難的,江南這邊比起中州、西北那是好多了。但是也時常發個大水,鬧個旱災鬧得嚴重了,也有好漢揭竿而起,鬧上一場!崇禎初年的時候,福建就大鬧過一次,場面一點不比陜西的那個什么闖賊來的小!
這回該不是又哪兒出了大賊頭了吧?
街面上的行人哪里敢攔著?紛紛跌跌撞撞的走避,然后目送著健馬向南京守備衙門的方向飛奔而去。
南京守備衙門就在南京紫禁城外,原屬于中軍都督府的衙署里面,南京守備勛貴張之極和南京同守備太監龐天壽,還有參贊機務的南京兵部尚書朱燮元,都在這里設了公堂。
現在這三位,都聚集在張之極的守備大堂后面的中堂之內,一邊喝茶,一邊看著剛剛收到的淮西總兵衙門轉來的塘報。
塘報上的消息就是一個——闖王高迎祥的賊兵已經竄入了大別山區!
“這個定國公到底是干什么吃的?淮西鎮那么多兵,怎么就擋不住闖賊的那點人呢?”
南京守備勛貴英國公張之極看完塘報,第一個就怒了。淮西鎮那是多要緊的地方?守著中都鳳陽府,還守著大明朝的祖陵啊!
“不行,老夫得向圣上請旨去督師!”南京兵部尚書朱燮元也是個狠人,一大把年紀了還脾氣火爆,已經嚷嚷著去督師了。
“少師,國公,”龐天壽也是一臉擔驚受怕的模樣,對朱燮元和張之極道,“這個闖賊高迎祥可不是一般的賊啊,聽說他武藝超群、弓馬嫻熟,手下還有36路闖將,個個都有萬夫莫開之勇。連萬歲爺麾下的大將李自成、張獻忠一起出馬,都沒能攔住他,愣是讓他從六盤山突了出來,還從漢中府殺入了鄖陽府,又從鄖陽府突入了南陽府,后又從南陽府突入了信陽府,最后殺進了大別山”
“這怎么可能?”朱燮元連連搖頭,“李自成也就罷了,他執掌固原兵未久,而且整頓太恨,下面的人不服氣,不肯力戰,讓高迎祥跑了也正常。可是張獻忠帶領的可是帳前少年軍的騎兵啊!他們怎么可能攔不住這些山賊?”
高迎祥這下可真是鬧大發了,李自成在后面追,張獻忠在前頭堵,居然都沒有得手,還讓他鉆進了大別山。
“還不是因為沒有一個督師?”張之極搖搖頭,道,“李自成是總兵,張獻忠只是個參將他們根本指揮不動地方官。沒有地方官的配合,他們的兵馬連補給都困難,更不用說借助地方的團丁民伕了。”
“說的也是,”朱燮元點點頭,“沒有一個督師的確不行”他捋了捋胡須,“不過南直隸這邊有老夫。老夫出馬督師,不怕拿不住這個姓高的賊頭!”
朱燮元的信心也不是毫無道理的,他可是在奢安之亂中打出威名的帥臣!而且他這個南京兵部尚書也不是尸位素餐的主兒,在任的這些年,也算盡心盡力的在整頓軍務。在他的努力下,南直隸境內的四個總兵(南京京營總兵、淮西總兵、淮東總兵、江南總兵)也不敢太過懈怠,三四萬戰兵還是可以拉出來的。
而且這幾年朱由檢搞“太祖方陣軍”也給朱燮元提了醒,也對南直隸四總兵的軍隊進行了改革,引入了方陣戰術。所以現在南直隸的武備,比過去不知道提升了多少,已經有了可以一戰的本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