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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7章 壯懷激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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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鏡頭之下,甘敬自我感覺很好,心里完全沒什么負擔,改戲改詞如同喝水般自然。

  按照劇本上的戲份,主角程青衣面對二鬼子漢奸是遮掩了一堆方才勉強過關,可剛剛那個瞬間,甘敬身處在情境之中忽然覺得不妥,既然已經抱著必死之心,這種時刻的氣勢又怎么能太過“溫柔”呢?

  人到中年,程青衣就不只是名滿京城而是國內公認的“天下第一青衣”,他要有那種行業巔峰的信心和氣勢。

  這就像甘敬擊敗其他影帝候選人站在舞臺上舉起最佳男配角的獎杯,在那一刻,他就是上一年度國內表演最巔峰的男演員。

  這就像甘敬這幾年帶著京城藍光近乎以無可睥睨的架勢掠過一家家影視公司,不論是大如新娛還是小如白實都只能看著風頭無倆的京城藍光,這也是一種巔峰。

  這就像上一輩子的浮生種種,那更是用各種獎杯和票房作為注腳的巔峰。

  所以,甘敬演的很自然,獲得了片場內此刻目睹這一刻表演所有成員的認可哪怕如梁信媛,她也是因為覺得這種表演太好才更為憤怒,甘敬戲里斥責的是漢奸,那自己能代入的能是什么?

  甘敬的表演沒有停止,他今天一身潔白素衣,面色飽滿,精神狀態絲毫不是那種畏懼、不情愿、患得患失。

  “有人能聽懂中國話嗎?”

  甘敬站在城樓上掃過椅子上坐著和旁邊佇立著的日軍,不卑不亢的說道。

  配角日軍張嘴對口型,只有唇動,沒有聲音。

  甘敬屹立在城樓,目光掃過城樓下的百姓,面向他們說了一句話:“有人能聽懂中國話嗎?”

  城樓下的百姓沉默,不同意味的眼神仿佛待縛的羔羊。

  這時仍舊是一名坐著的日軍軍官對口型開口,然后有漢奸翻譯道:“程青衣,你在等什么?還不開始?今天你要是演不好,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甘敬無聲的瞥了他一眼,目光冷冽。

  在場日軍的眼神有些不善,他們不傻,面前這個男人的穿著打扮不像是來唱京劇的。

  甘敬慢走兩步,深深吸了一口氣,既無其他動作,也沒配樂伴奏。

  人已經在這,命已經仍在日軍和百姓臉上,多說無益,唯有一唱。

  “怒發沖冠,憑欄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

  “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岳飛所作《滿江紅》,既悲且痛,既壯且烈。

  兩周以來,甘敬這是首次在片場開嗓演唱京劇,他完全沒有顧及由梁信媛煽動起的一些小言論,極其坦蕩的按照拍攝計劃來。

  直到今天,程青衣之死,京劇首次自多日來難免有人嘀咕的非專業京劇演員口中冒出來。

  《青衣》這部戲為了考究細節請了不少京劇演員,包括上次梁信媛領來的尚初宇確實是很有名氣的專業人,現在他們在現場聽見甘敬的聲音不由得目光驚疑,各自對視。

  這……這好像不僅僅是專業的問題了?

  鏡頭下甘敬聚精會神,醞釀已久的情感包裹著最為慷慨激烈的《滿江紅》以京劇唱腔的方式綻放。

  這首詞是很多人都能背誦的內容,這種時候伴隨甘敬的聲音,大家仿佛被感染,心里都在默誦下半闋。

  “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

  “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

  “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甘敬飾演的主角程青衣被譽為“天下第一青衣”,可是城樓之上他選擇的并不是青衣角色的內容,是老生所唱的《滿江紅》。

  整個過程,甘敬半側身一邊對著日軍一邊對著城樓下百姓。

  等到最后一句,自進入京城這些年來登臺表演從沒出過錯的天下第一青衣唱破了音,他掃了一眼已經站起來的日軍和氣急敗壞的漢奸,不屑轉身完全面向城樓下的百姓。

  “收拾舊河山呀!”

  甘敬仍舊是破音,就此縱身一躍,血濺軒轅。

  這里的城樓高度沒那么高,主要鏡頭也沒跟下,反而是道具趕忙放出只把畫面對準飆上青色城墻上的紅血。

  圍觀的龍套群眾做出最后的收尾動作。

  一名上了年紀的老漢摸了摸旁邊孫子的腦袋,然后用手用力掰開孩子父親捂住孩子的手,低聲用方言重復了一句。

  “收拾舊河山呀。”

  導演鐘安看到監視器里這樣的鏡頭,忍不住跳起來,重重的喊道:“過了,過了,很好,甘導,過了。”

  “那個,那個,趙霖老師,最后一句跟得好。”

  “甘導的那句是嘆是喊,趙老師給出的就是回應,沒有吶喊沒有嘆,就是平淡的重復聽到的話。”

  “這個感覺是對的,對的,改的好,你們改的都好。”

  雖然城樓不高,但甘敬跳下去的方向仍舊鋪上的氣墊預防意外,他爬起來有些驚訝于導演鐘安的表現,但心里回味了一下也覺得出任龍套的老演員趙霖自發性的接上一句是挺不錯的。

  原本劇本里只有主角程青衣唱完《滿江紅》就自盡,可甘敬即將唱完的時候總覺意猶未盡,即便已經破音破了“天下第一青衣”從不出錯的榮譽,可他還是覺得意思差上那么一點。

  所以,這種意猶未盡在轉身看向百姓的時候讓他電光火石之間決定加上一句同樣破音的“收拾舊河山呀”,這是對《滿江紅》的重復,也是這種時刻最后的念想。

  甘敬伸手彈了彈灰,搓了搓手,然后走向老演員趙霖同他握了握,笑道:“趙老師,我挺喜歡你最后一句。”

  “是甘導演的好,情緒特別飽滿,我自己就很喜歡聽京劇。”趙霖上了年紀,笑道,“剛才差點跟著你一起唱出來了,心里的旋律一直在回蕩,正好你多加了句,我就覺得這邊是不是能多處理下。”

  “好,好,趙老師辛苦了。”

  甘敬接過經紀人賀月遞過來的礦區水潤了潤嗓子,走向拍下了剛才戲份的監視器。

  這一幕戲是可以分成兩部分來拍的,但剛才導演鐘安開始前就說拍拍看,一直沒喊停,想來效果是十分不錯的。

  “怎么樣?”甘敬再次喝了口水,問道。

  導演鐘安只是一句:“把我看的眼淚都出來了。”

  “調出來我看看。”甘敬很冷靜,沒有自我感動和滿足,他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樣的。

  監視器里有數個機位的畫面,從蔑視二鬼子不屑解釋到城樓上神完氣足的演唱《滿江紅》再到縱身一躍以及最后農民老漢的動作和接話,整場戲份一氣呵成。

  “嗯,挺好的,老演員就是好,他能在某些時刻擦出很好的火花。”甘敬看完一遍有些意料于自己的表演,更加贊嘆老演員趙霖的應對。

  這種應對不是經驗性而是直覺性的,鏡頭戲份如果拍過去那也就拍過去了,很難再重溯回去加上那么一句。

  “臺詞對比不錯,不過這個收音效果不太成,還得重新補個配音。”

  “嗯,可以試著拉近點鏡頭給他讓孫子目睹地上程青衣的鏡頭,我們機位不拍地面,就拍小演員。”

  “唔……我覺得小演員的表情也不用太夸張,和周圍的木然一樣就行,效果具體怎么樣補拍出來看看,剪輯的時候多試試。”

  甘敬沉思著說了對監視器里畫面的想法,扭頭又看向湊過來的制片人費軒,認真的說道:“這樣的鏡頭用好了真是可以給觀眾留下深刻印象的,趙霖老師最后的表現和我的表演相得益彰,你懂嗎?”

  費軒連聲說道:“我懂,我懂。”

  甘敬皺眉,重復道:“一定爭取好好剪,不然白瞎他和我忽然來的表演了。”

  “一定,我一定讓公司把電影剪好。”費軒答應。

  甘敬因為從進組到現在目睹到的爭斗忍不住是罵了一聲,又看向導演鐘安:“鐘導,你今天就把細節鏡頭和配音補拍下吧,我覺得我演的已經夠了,就先回去休息了。”

  鐘安張了張嘴,說道:“好,甘導,辛苦了。”

  甘敬微微點頭,臨走前又去和老演員趙霖打了聲招呼才鉆進保姆車。

  保姆車緩緩離開京城拍攝基地,車內只有甘敬、賀月和司機三個人,另外隨組的三名助理提前下班。

  “甘哥,怎么了?”賀月感覺到老板情緒上的一點問題。

  “沒什么。”甘敬這樣說了一句還是忍不住自我剖析了下之前劇組的表演,“我在開始演之前對于程青衣之死設想了很多情緒,比如徒弟、比如知己、比如這一輩子的自我了斷,這些情緒是很復雜的。”

  賀月保持安靜的聽著,她知道這會應該做什么。

  “復雜的情緒表演是挺需要技巧的,我有設計。”

  “可到了鏡頭里的時候,那些復雜和設計一下子都消失了。”

  “賀月,你知道演員的沉浸感么?那種時候真的來不及想太多。”

  甘敬喝水,沉默。

  賀月回憶著老板在監視器前和導演鐘安的交流,問道:“所以,老板你是加了最后一句,又把這兩句都處理的破音么?”

  “嗯,最后這一幕的情緒就四個字。”甘敬凝神,總結道,“壯懷激烈。”

  壯懷激烈,《滿江紅》上闋里的一個詞。

  “程青衣這個人物的生命終結了,他看不到‘收拾舊山河’,所以他的情緒還是和上闋更貼合一些,岳飛有八千里路云和月,程青衣也有七年終成第一青。”甘敬輕輕說道,“這是內在的。”

  賀月老實的說道:“我感覺不出來。”

  甘敬終于露出一個自片場出來以后的微笑:“這只是我的個人想法,角色演出來之后會變成什么樣其實是大部分觀眾的事,電影畢竟是主觀感受。”

  賀月忽然興奮,說道:“但我覺得梁信媛能感覺出來,甘哥,甘哥,不說你最后在城樓上演的戲份,就你前面那個……”

  她比劃了一下:“前面那個推開漢奸前蔑視他的眼神,甘哥,你不知道,當時梁信媛的臉色都變了,你說你是天下第一青衣,不用別人來教京劇,她臉色鐵青鐵青的。”

  “梁信媛比我們走得早,她在你沒唱完《滿江紅》的時候就直接走了,完全沒和別人打招呼!她一定覺得收到羞辱了!”

  甘敬微微一怔:“我倒沒有針對她,唔,應該沒有,情緒轉換都是自然而然的。不過,也許就是因為前面一陣她的折騰才在我心里積累了些情緒。”

  賀月嘿然一笑:“她之前臉皮那么厚,這次倒是因為甘哥你的表演而忍不住先離場,真有意思。”

  “片場里的事能用表演來解決倒是很符合相性。”甘敬這么聊著天,心里的角色情緒消散了很多,思考片刻,“梁信媛整個人真是有點二的。”

  “我覺得她今天這樣走,大概不會再來了。”賀月猜測道,“要是我,早就走了,留在這能有什么意思,還不如早點回公司準備搶剪輯權。”

  “……那你可真是個烏鴉嘴。”甘敬正對華盈影業的混亂權利有些不快。

  “我感覺鐘安導演有些老實,不太像是能爭這些東西的人,他不像甘哥,真是有點懸。”賀月說著自己的印象。

  “我不老實?”甘敬反問。

  “你自己覺得呢?”賀月反問之反問。

  甘敬略略思考,說道:“老實不老實并不是評價一個導演好不好的標準。”

  “嗯,甘哥,晚上吃剁椒魚頭吧,壯懷激烈和辣嗓激烈是能相互中和的。”賀月明智的不再繼續探討,轉而提出建議。

  “好,給二思也帶點回去。吃辣的人能當家。”甘敬如此說道。

  “那希望思思以后能當京城藍光的家嘍。”賀月笑瞇瞇的說道,“如果有那時候,我一定是公司的元老。”

  她模仿著老板之前在片場的神態,說道:“我是天下第一經紀人,你是誰?”

  “哦,你是思思啊。”

  “我是你爹的經紀人!當初你吃的辣椒就是我給你買回去的!”

  甘敬瞥了一眼經紀人,點評道:“幼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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