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中暉是個不守信用的人。
在甘敬拍板定下來要用陳若清之后,張中暉盡管說是最后一次提醒,可又明里暗里的說了好幾次讓自己考慮風險。
甘敬真是有些哭笑不得,這老張顧慮重重的樣子從側面來看倒也映襯著他好人緣的處事方式,他愿意幫陳若清的忙,又提示自己會冒著的風險……
可是,也正如自己所說的,角色就是角色。
一場小小的試鏡完畢,甘敬沒有因為陳若清的處境多說什么鼓勵的話,也沒有趁著她的落魄壓價,直接當著張中暉的面開了個符合影后榮譽的百萬客串價格。
“這只是劇本故事里的一小段戲份,稍后我會把相關電子版的發你郵箱。如果可以,爭取下個月底之前就把你的戲份拍完。”
甘敬在確定陳若清同意后說了目標和要求,三四分鐘的表演戲份花一百萬可能略有些奢侈,但買到下個月底對影后來說嘛,算是廉價了。
當然,陳若清不是一般的影后,所以,她沒有異議。
“謝謝甘老師,謝謝張老師。”陳若清再次道謝之后提出了一個小要求,“我能拿一份《我和他》的總劇本嗎?”
甘敬有些奇怪:“你要那個劇本干什么?實際上,你要演的內容還沒寫進去。”
陳若清露出一絲和仙子扮相不符帶著鋒芒的笑容:“我想知道這個劇本到底是個什么樣的故事和角色。”
甘敬聳聳肩,怕不是更想知道女主角是個什么樣的演員吧,畢竟自己是拒絕了她的女主,只給了配角。
“嗯,不要外傳,你知道的。”甘敬沒猶豫,從抽屜里拿出了自己平時看的一份《我和他》劇本遞給了陳若清。
陳若清的要求得到滿足就告辭而去,臨走前是又一次感謝了辦公室里的兩位影帝,準確來說,是一位父親朋友的影帝朋友和一位沒有交情的影視公司老總。
她清楚自己被雪藏兩年多和新娛解約后面臨的情況,也早已經試過了當今圈內的影視資源。
所以,即便是個配角也挺不容易的,影視圈里的逢高踩低實在太正常了。
董事長辦公室只剩下兩個人。
甘敬搶在張中暉開口絮叨之前說道:“這沒你的事了,該干嘛干嘛去吧。”
“阿甘,我幫你找了個合適的女演員,你不感謝我也就罷了,居然一腳踢開?”張中暉故作不滿。
甘敬差點被他氣樂,連連搖頭,也不管這個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事都要縝密顧及好的影帝了。
他走了兩步把老板椅往后放了放角度,拿出了另一份未完成的劇本,甄選片花其實是個很有意思的過程,這個過程中多出來的想法就更有意思了。
就拿火速敲定的陳若清來說,她看起來還挺好說話的,那試試她其他的戲份應該也不會拒絕吧?就算拒絕了,多加些片酬應該還是能搞定。
甘敬邊想邊看邊寫,今天下午的試鏡其實沒占多少時間,倒是張中暉前后的絮叨好像比陳若清的換裝更耗時。
“甘哥,怎么樣?”
經紀人賀月走進來先詢問了一聲試鏡情況,隨后才向應該很忙但站在辦公室里就像是一個閑散人員的影帝張中暉打了招呼。
“挺好的,陳若清換成長發之后的形象真是完全不同,這頭發的加成有點出乎我意料。”甘敬笑道。
賀月點頭:“那是,就是甘哥加上一頭長發也會大變樣的。嗯,那具體的合同擬定我來聯系一下陳若清吧。她今天沒帶助理過來。”
張中暉插了句嘴:“她現在可能沒助理了,最起碼這一陣是沒有。”
賀月一怔,看向甘敬問道:“甘哥,你留她電話了嗎?”
“這種事還用問我嗎?”甘敬忽然把手中劇本往桌上一摔,怒氣沖沖的說道,“這樣的小事直接問我的男助理張中暉就行了!”
賀月被嚇了一跳,張中暉也愣在當場。
等到甘敬好似沒事人一樣的坐下,兩個人才反應過來。
“你這擠兌我擠兌的,真戲精!”張中暉無情吐槽。
賀月只能是把類似的話放在心里說。
“我差不多要回家吃飯了,你的意思我都心里有數。”甘敬淡定的說道,“該忙就忙吧,《無間道2》用不上你,至于《無間道3》嘛,咱就看彼此的情況好吧。”
張中暉點了下頭卻沒有動身。
甘敬囑咐了賀月幾句又看向張中暉,打趣道:“你這堂堂大影帝真是沒事要忙了?難不成還要去我家蹭飯不成?”
一個半小時后,京城朝陽錦尚小區1幢1301的飯桌上,兩位影帝、一位最佳女配以及一個影視公司的副總裁濟濟一堂。
“我記得你是一個加班狂人啊,怎么現在成這樣了?”甘敬看著張中暉吃飯嘛香的樣子就有點氣不打一處來。
“車禍這種事是會改變人的觀念的。”張中暉笑瞇瞇的說道,“再說了,看到你這樣能把前浪拍在沙灘上的后浪我還有什么好爭的,享受生活也不錯。”
甘敬有點呆,這還能扯上自己?
等到晚飯過后,張中暉在沙發上舊話重提,這次他沒有再勸,只是科普了新娛的發家史,從當年的國有制片廠改制到獨立為民營企業,新娛影視的成功是和國家經濟的發展緊密相連的。
也因此,新娛有著廣泛的影視資源,不論是官面還是地下,它都能說上話、找到人、使上勁。
“像新娛這種公司的做大做強,確實為咱們的影視發展做了很多貢獻。”張中暉說的唇干舌燥,最后下了評價后長長的喝了一杯水。
旁邊,甘學思趴在甘敬懷里聽睡著了,俞婧已經回房間處理公事,甘敬則是在按手機發信息。
張中暉有些沒成就感,悻悻道:“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我知道你不在乎,不然我也不會第一個就想起你個鐵憨憨,但是能不起沖突就不起沖突,大家和氣生財一起為電影工業添磚加瓦,爭取把華語電影從亞洲增幅到全世界。”
“你們年輕人啊,天不怕地不怕,這股身上的銳氣是好的,但有時候就是得圓滑點。”張中暉不厭其煩。
甘敬哭笑不得:“當初勸我要有點鋒芒的是你,把陳若清塞給我的是你,現在說我鐵憨憨的是你,讓我圓滑的也是你,張中暉啊張中暉,什么話都讓你說完了啊,你可真是個老好人啊。”
“此一時彼一時,事情總是在不斷發展的。”張中暉笑道,“也是因為陳若清,我才多加提醒啊,她確實是個好演員,你更是個好演員,都值得我多說說。”
從下午到現在,從保姆車到飯桌,從飯后到喝茶,甘敬終于難得的點頭同意道:“陳若清試鏡前后像兩個人,我挺滿意的。”
稍過一會,甘敬隨口問道:“那陳若清被雪藏是因為什么?不聽話被新娛封殺?”
張中暉斟酌片刻:“我之前也就是聽說,還是今天特意問了問我朋友。陳若清年紀又不大,當年是被新娛老總顧安江親手選中進了公司,演了兩部片子反響不錯就想力捧。這中間具體怎么回事不太真切,應該是小事上的沖突擴大了。”
“陳若清頂撞公司里的制片人/導演/經紀人,或者干脆就是頂撞顧安江,然后被雪藏威脅馴一馴,結果一邊是年輕人有脾氣,另一邊是國內最大的影視公司,嗯,最后可想而知了。”甘敬順口就編排了下情節。
張中暉怔了怔:“我聽到的差不多就是這樣,你打聽過了?”
甘敬一笑:“我猜的。”
張中暉點點頭,沒有太意外,面前這貨還有個最佳編劇的獎杯呢,影視圈里的這種事也不少見,他想了想,補充道:“顧安江應該是挺喜歡陳若清的,當然,我不知道是哪種喜歡,這中間應該有給那女孩臺階下,但她就硬扛著等到合同解約了。”
“五年合約,前兩部戲后要是接著演,就陳若清這種天賦加上新娛的資源,紅遍國內該是沒問題的。”
甘敬撇撇嘴:“我不關心這個,我給片酬,她給我演戲就行。”
“我就擔心一點,新娛里有人放話讓陳若清以后都在圈里混不下去,不是顧安江說的,是他公司里一個導演,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授意。”張中暉皺了皺眉。
甘敬側頭瞪了一眼:“之前沒見你說?”
“我還沒找著機會向你訴述始末啊,本來我今天有個品牌活動都給推了,結果你三下五除二的直接和陳若清敲定。”張中暉攤手道,“再說,你不是不在意么?”
“嗬嗬,嗯,不在意。”甘敬讓笑聲從嗓子眼里發出,顯得倍加低沉。
“是啊,所以,我才放心啊。”張中暉長嘆。
“呵呵,我是鐵憨憨。”甘敬擠兌。
張中暉順勢贊同道:“是啊,你是啊。”
“行吧,能找到一個紫霞仙子,我當鐵憨憨也行。”甘敬滿是樂觀主義精神,小心的伸了個懶腰不驚醒女兒,繼續說道,“記得來給《我和他》客串一下,這事就這樣了,你也別問了。”
張中暉果真就此不聊,他也正面側面的說了好久了,直接往下問道:“客串什么角色?”
“沒想好。想到再告訴你。”甘敬若有所思,這影帝來客串可得想個好角色給他。
張中暉爽快的點頭,只覺這是分內之事。
是夜,張中暉干脆就沒走,他都腆著臉沒帶禮物的來了,飯也蹭了,絲毫沒有客氣的意思。
只是,東邊音樂室最近用的比較多,東西挪來挪去費事,所以,甘敬是讓兩封影帝的張中暉老同志睡在了沙發上。
兩人聊到凌晨一點,隨后,張中暉甘之如飴的睡了一夜沙發。
第二天又蹭了一頓早餐之后,甘敬和張中暉坐著不同的保姆車去往了不同的方向。
過了兩天,周五的上午,甘敬理論上是第三次見到了陳若清,依舊是公司,依舊是辦公室。
“這個劇本的女主角我能演。”
陳若清簡潔的白襯衫配上水洗牛仔褲,短發形象的英姿颯爽再添三分,這次是她自己找過來的,當然,提前打了預約電話,不然大概率是找不到人。
“你想演《我和他》的女主角?”甘敬笑道,“不行,那是我留給李早瑜的。”
“我能演的比她好。”陳若清很有自信的揚了揚手中的劇本,“這個角色所需要的張力一般人演不出來,我看了李早瑜演的《夏洛特煩惱》,她恐怕不太行。”
“就是不太行才需要練,有誰生下來就行呢?”甘敬想了想,“給你的片花你好好演,以后有機會的話,也許可以拍一拍。”
有機會?也許?
陳若清嘆了一口氣,這樣的用詞還有什么機會。
“來都來了,坐下看會劇本吧,有不懂的都可以問我。”甘敬施施然,語氣卻很大。
陳若清知道甘敬演技很好,她雖然被公司雪藏,但人身自由是有的,所以,每逢有新片上映她都去看過,好的壞的、喜劇悲劇、主角配角、賺翻了的和賠掉底褲的,這兩年多可能是看完了上輩子的電影。
甚至,有一次看到一個爛片,她真的是看到了生理性嘔吐。
然而,當陳若清看到《無間道》里的陳永仁時還是很驚喜,也因此,現在坐在甘敬對面,她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陳若清沒有客氣,她真的開口詢問了自己拿到了片花內容,進而問了下總體脈絡。
結果,她發現甘敬有關紫霞仙子和齊天大圣的敘述竟然是相當完整的,臺詞細節也是信手拈來,就好像真有這部電影一樣——最起碼,真有一部完成過的劇本。
“這部電影的劇本呢?能給我看看嗎?”陳若清不知不覺問了一個上午,當她聽到“我猜中了開頭,可是我猜不著這結局”不禁是有些癡了。
甘敬指了指腦子,搖了搖頭。
陳若清忍不住道:“我要是你,我現在就什么事都不做先把這個劇本寫出來,拍出來一定好看。”
“所以,你不是我。戲中戲的片花也是一種造勢嘛。”甘敬微微一笑,隨口問了個可能不是很適合的問題,“說起來,你為什么被雪藏?中間有什么故事,是不是也能拍成一部電影?”
陳若清臉上對某部影片的遐想色彩消失,她看了一眼平靜的甘敬,莫名的笑了一聲。
這不是一個好問題,可是,甘敬是冒著得罪新娛的風險給了自己片酬和角色的人,所以,它變成了一個不好不壞的問題。
“也沒什么故事,當初公司和我簽合同,給我片酬,我演戲拍戲,這些都很正常。”新晉影后陳若清淡淡的說道,“可是除此之外的要求就不正常了,所以,我就問了三個字。”
陳若清一字一頓的說道:“憑什么?”
甘敬抬頭看了一眼短發的陳若清,評價道:“可能是因為你留著短發問了這三個字。”
陳若清打斷道:“不,我當時是長發。”
“那可真不該了。”甘敬輕輕笑道。
陳若清心中一堵,忽然有種利劍拔不出鞘的錯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