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編劇是個努力的人。
他刷碟子、打零工、住地下室，可仍舊是個努力的編劇。
這是誰也無法否認的事實——父母在上，身份證在下。
也正因為如此，林編劇手上拿來投遞到各個公司的最后一個劇本是完全把他自己的情感代入進去了，尤其以小人物對大明星的艷羨描寫最為真實。
周一早晨，林編劇穿著廉價卻整潔的衣服，帶著劇本提前半個小時出現了京城藍光文化公司的門口。
七點半，公司還沒上班。
作為一個筆桿子，林編劇是有觀察生活的習慣的，他在公司門口來回溜達，順著玻璃門往里打量，明亮的辦公空間、擺放整齊的資料、掛在墻上的宣傳海報。
嗯，那是張中暉和甘敬在天臺上對峙的海報吧？上面好像寫了什么字。
“您好？您找哪位？”
林編劇正試圖透過玻璃瞧見墻上海報字跡的時候被后面的人喊了一聲，他心里一抖，迅速露出帶了些討好意味的笑容。
“您好，您好，甘敬先生今天約我來看劇本的，我是林編劇。”
“好的，我這邊接到通知了。我刷下卡，您請進。”
林編劇很乖覺的隨著藍光文化的工作人員往里走，他在進門之后如愿以償的看清了海報上的字跡——《無間道》票房9億8千萬。
9.8億，一個真是讓人驚喜又嘆息的數字啊。
林編劇忍不住對接待自己的前臺小姐姐說道：“好可惜啊，就差2000萬就破10億了！”
前臺小姐姐露出一個禮貌的微笑，對于又一個看到海報而向自己感嘆類似的話已經完全沒了感覺，幾乎每個人來這里都要說一遍啊！
林編劇坐在接待室透過百葉窗向外張望，京城藍光正是打卡上班的時候，他默默統計發現差不多每個人都是帶著笑容進來的——一種滿是朝氣的笑容。
“我要是能有一部將近10億票房的電影，我也會天天笑的。”林編劇嘟囔著表達羨慕。
上午八點鐘，接待室再次進來一位訪客，卻是一位院線經理。
“老哥在哪里高干啊？”經理是個自來熟，他在坐下之后樂呵呵的向林編劇打聽。
“嗨，一個小編劇，今天來找甘先生談劇本的。”林編劇如實答道。
院線經理眼睛一亮：“找甘總談劇本啊，嘿，那可自謙了，甘總真是難見面難約的很。”
林編劇聽到這話將信將疑，但臉上卻忍不住露出笑容。
八點一刻，經紀人賀月帶著林編劇推開了董事長辦公室，甘敬和不甘寂寞的龐曉波剛到這邊。
“林編，坐。”甘敬是以職業而非姓名來稱呼的，盡管這兩者差不多。
這次在董事長辦公室不是咖啡，是換了茶水了。
林編劇坐在沙發上有些忐忑，另一邊在辦公室里走來走去嘖嘖稱奇的龐曉波則顯得有些興奮。
“你要是想溜達就去外面轉轉，我得和人家談談劇本。”甘敬先接過了林編劇遞過來的劇本，隨后是想把龐曉波趕出去。
“你們談，你們談，我聽聽。說起來我雖然是學了表演，可真是完全沒用過。嘿，我當時為什么一門心思要去中戲呢？真是……”龐曉波連連搖頭，有些對年少時選擇的感慨。
甘敬不答，只是示意林編劇耐心等待。
通常而言，一部電影劇本只有數萬字，換成電子文檔也就幾十頁的樣子，僅僅是粗略的瀏覽不會太耽誤時間。
滴答，滴答，滴答。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林編劇觀察著辦公桌內側座位上甘敬的臉色，心里滿是不安，他昨晚沒有說謊，如果這部劇本沒人用的話，他真要回老家去了。
偏偏，甘敬翻看的極快，臉色也沒什么變化，壓根難以判斷到底是好是壞。
半小時過去了。
這半個小時，甘敬看劇本，林編劇看甘敬看劇本，龐曉波旁若無人的看文件柜、拍拍照、玩玩手機，辦公室里度過了一段詭異的安靜時間。
“我看完了，我有個想法你聽聽。”
甘敬合上劇本的聲音讓林編劇和龐曉波一同把目光轉到辦公室主人的臉上。
“好，好。”林編劇一開口是把自己嚇了一跳，他的聲音因為緊張而顯得格外喑啞。
“昨天晚上你介紹的時候我就有說過兩個字，對比，你這個劇本是從普通人或者從你自己的經歷入手，隨著情境讓普通人和明星有交集，嗯，這是很正常的方法。”甘敬放慢語速，“我想知道，你介不介意玩點不一樣的。”
“不、不一樣的？”林編劇心里急的很，瑪德，我都來了，你想怎么玩就一下子說完啊！
“拍個普通人的故事，不讓這兩條線產生交集，電影里那個明星角色一直就是通過電視屏幕或者錄音機出現在電影里，他不走入主角的生活，在觀眾眼中是一個鏡中鏡的角色。”
“主角是個普通男人，柴米油鹽醬醋茶，生活瑣事、壓力、困境，對明星的羨慕或者說對有錢的羨慕，明星從某種程度來就意味著挺有錢的嘛。”
甘敬理了理思路：“不過要這樣拍的話，票房市場不一定買賬，可以考慮往網絡平臺投放，作為我們公司和視頻網站合作的一個渠道產品，這屬于后期的事了，暫且不說。”
林編劇思索了一會，說道：“兩條線不交匯，那放一起還有什么意義。”
甘敬用一種看沙雕的眼神看向林編劇：“這不就是最基礎的蒙太奇么？兩種不同的畫面放在一起就會有意義的傳遞。兩條線不交集，但可以用影視手法來處理。”
林編劇羞愧的低下了頭顱：“我沒考慮過。”
“現在給你五分鐘時間考慮，不行就算了。”甘敬友善的說道。
“我同意。”林編劇用一秒鐘完成了五分鐘的工作量，由此可見是一位勤奮的編劇。
甘敬滿意的點了點頭，伸手把劇本遞給林編劇：“重寫吧。”
林編劇摩挲了下劇本，忽然覺得按照甘敬說的好像也不是什么壞事，普通男人的生活不就是自己擅長的嗎？
“呃，甘總。”林編劇學著接待室里那位院線經理的稱呼，“有沒什么具體點的要求？”
甘敬用手指敲了敲桌子，沉吟片刻：“算是主題吧——有人住高樓，有人在深溝，有人光芒萬丈，有人一身銹。世人萬千種，浮云莫去求，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林編劇趕忙掏出筆認真記下。
甘敬想了想，又說道：“或者——有人浪跡江湖，有人寒窗苦讀；有人阿諛奉承，有人早已麻木；有人嫌貧愛富，有人唯利是圖；有人精打細算，有人滿不在乎。”
林編劇一邊記一邊說道：“還挺押韻。”
“嗯，可以當主題曲，但不是就按照這來。”甘敬從座位上站起來，最后總結道，“電視機里明星雞毛蒜皮的小事被翻來覆去的報道，普通人內心的洶涌澎湃卻無人知曉，就這樣。”
林編劇有點懵，這到底是幾個主題？你這樣命題誰能頂得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