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貴為皇后,連一宮之內,尚不得自由,還算什么皇后?連一嬪也不如吧?”
皇后面色惆悵,摩挲著兵符,久久無言。
吳妃看在眼里,心中急切。
一日不能落實,這心就不能安定下來,可她卻又不能催促。
“讓妹妹看笑話了,本宮方才想起了過去的事。”
回過神來,皇后溫言笑著,回身吩咐朝霞。
“取我璽印來,我要親筆下懿旨。”
“是。”
“不必擔心,本宮既應了,這就用璽下懿旨。”
朝霞領命退去,不久捧著錦盒過來,小心翼翼擺在案上。
打開,就現一玉璽,玉質潔白晶瑩,無纖毫雜色,背部雕有簡明活潑的螭虎鈕,威猛之中又透出柔和優雅的意趣,四壁均琢有云紋。
皇后手頓了頓,卻是看了看她們母女,長嘆一聲提醒。
“新平,你當真不悔?這懿旨寫著容易,可一旦行了,就再難挽回。”
“娘娘,我不悔。”
“秀女周憶,身家清白,知書達理,深得本宮喜愛,特選入太孫府,位居側妃。”
寫到這里,皇后心緒難平,但終于還是一筆寫成。
想了想,又在下添了一筆。
“爾宜早承恩澤,開枝散葉,以慰吾心。”
擱筆后,細細吹干墨汁。
“看吧。”
皇后讓開了身位,新平已迫不可待上前,看了又看,目不轉睛,直到發出細細的嗚咽聲。
連吳妃也略松口氣,現在是側妃,以后必是四正妃無疑。
很明顯,獻上了令符,立刻就抬高到皇后之下。
“唉。”
“這份懿旨,會擇日送去周府……你可仔細著了,提前說好,別錯過了。”
新平之意,蘇子籍知道,皇后知道,但今日做主,確是皇后。
“太孫府僅一妃,不利子嗣,要承大統,就得多納姬妾,繁衍子嗣,這也是基本。”
“不要怪我,不悔……帝王,縱然皇后,也有如此不得已。”
“你應該學會習慣。”
皇后此時泛著淡淡的惆悵,卻是無法對外人明言。
新平的事,還罷了。
左右不過是酬謝,圓她相思之苦,也沒什么。
吳妃一生精明,卻寵出來個天真浪漫的公主,想想也知道,今夜是豁出去了。
眼下,長樂宮衛尉,隨時可調。
“狠心人,你機關算盡,陰險狡詐,薄情寡義……以致有今夜這難。”
“要不,我又何以復掌宮衛?”
“真是天意。”
皇后當然知曉,皇帝在,自己這令符也隨時可以收回去,可是,至少調一部分人,并且,只要皇帝沒有這機會,或者權力收回就可。
聽聞轟轟之聲,皇后一擺袖,不需要說,吳妃拉著新平側立,就見皇后看也不看,肅聲說著:“來人,傳話(趙秉忠),就說,一切都全了!”
“奴婢領旨!”立刻就有人應聲,氣氛肅殺,仿佛萬千之人,盡在一念之間。
新平自小長在這宮廷,卻突然之間感覺,這一切很陌生。
街坊非常寂靜,城內有多處火光,不時地傳過來殺聲,大雨自云端瀉下,水深淹沒小半車輪,牛車艱難跋涉在其中,牟牟長吟,奮力踩蹄,卻連連打滑。
昏暗朦朧中,道路盡是漆黑。
“快快,快過去!”
“老爺,不是我不努力,是實在到處是攔截,每關都要嚴查!”
重要的街道口都站著兵丁,盤查行人,這輛牛車,哪怕顯了令牌,仍舊是每關折騰很久。
甚至發作不得,檢查本來要時間。
“幸虧一半是朝廷,一半是自己兵丁封鎖,還是讓我攔截住了!”
唯有不遠酒店廊下門牌處,幾盞紅色燈籠,被風吹著,搖曳不定,灑下紅潤的色光,透出昏沉的雨幕。
帶著斗笠,披著蓑衣,手里提著泛黃油紙傘,謝弘道神色鄭重,靜靜侯在酒店下方。
雨水蔓過,時而打在身上,衣襟已半濕,寒意凝結不化,漸漸沁入肌理。
耳畔風雨聲,隱隱的雷震聲,混著牛鳴,讓他情不自禁想著遠方。
不知道,大事還順利否?
大事是幫不上太多,但只要阻一阻眼前這人,總也多少有點益處。
當牛車終于經過眼前時,他長嘯一聲,并高聲呼:“相爺何處去?”
這聲呼喊,極具穿透力,一時壓過了風雨聲。
牛車忽地停頓了下來。
屋檐上,瓦片垂下數十道細小的瀑布,沖刷在眼前。
謝弘道耐心等候了下。
隨即看著車簾掀起,一個發須皆白的老人,皺眉看向這里。
“原來是你,謝家子。”趙旭初時不解,突然想到一事,漸漸又變了顏色:“竟然是你。”
謝弘道深深一禮,語出真誠。
“聰明無過宰相,自然隱瞞不了您!”
“相爺,此處實不適宜商談,還請移步上樓,在下已略備薄酒。”
“不必了,老夫……”
“諸位相爺,都在內等候。”
謝弘道早知他會推辭,故此拋出這句。
趙旭一凜,深深望了他一眼,又看向樓上,小窗打開,卻有幾個熟悉身影,正沖著他微微頷首。
“你拿老夫,誆他們上樓?”趙旭何等人,立刻就明白了。
的確是這樣,京城出了大事,趙旭想進宮,別的內閣大臣也差不多,但凡出去的,都派人攔截。
其中幾人,拖名趙旭召集,又沿途設卡,使趙旭進度緩慢,才到這里匯集。
謝弘道也不自辯,只是再度深深施禮。
“為大鄭社稷,不得已行此權宜之計,一應得罪之處,還望諸位相公多多海涵。”
“海涵?”
這個年輕人,連內閣諸相都敢騙,真是膽大包天……但也真是有恃無恐。
為了社稷?
誰是社稷?
宰相心中計較,有些猜想,又有些沉重。
“帶路吧。”
有心不去,但又不能,且看他怎么說吧。
謝弘道殷勤撐傘,護著宰相入內,早已有許多人在此等候。
入眼就有數十個甲士,披掛在身,護衛各處,戒備森嚴。
“趙相。”
見謝弘道扶著老人進來,為首一名白發蒼蒼的隊率,行了個軍禮:“小人孫平,拜見大學士。”
趙旭雙眼微縮,已然認出……這是昔日東宮衛士。
果然,是太孫卷進來了!
一時恍然,有果然如此之感,又心中微微一沉,有些沉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