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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八十三章 公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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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讓開,我要見欽差!」

  「伙伴們,沖呀!」

  人聲已是越來越近,蘇子籍望出去,已能看到走在前面的人,以及舉著的火把,還有火把下一張張憤怒的面孔。

  以及越來越緊張,抽出兵器的甲兵。

  張岱這里有兵,不過三四十人,就算拔刀對峙,又能堅持多久?

  何況,那些人中,同樣有老皇帝安排的人。

  到了時間,就算許多人不想沖,也會裹挾沖鋒。

  就算有人想要保護張岱,也會被沖破。

  蘇子籍已經能聽得清清楚楚。

  就聽到那些人繼續在喊:「為國效死,餓死家中!」

  「你們這群幫助紂為虐的人,反正活不下了,殺啊,來來來,往這里扎,往這里刺,有本事就殺了我們!」

  「有本事就殺了我們啊!將我們這些人都打殺了!

  更有人在喊:「沖啊!欽差就在里面!」

  「我們要討個說法,討個公道!」

  保護欽差的甲兵,都露出了寒光,本來呵斥的弩弓,又徐徐對準瞄準。

  蘇子籍看著這一切,搖了搖頭,轉過身看向張岱。

  他的半張臉,都被窗外的隱隱火光映著,忽明忽暗。

  蘇子籍盯著張岱的眼睛:「民變就在眼前,一旦民變,朝廷威儀,青史留名,盡都難堪。」

  「這就是你要的?」

  張岱臉色蒼白,可就算是到了現在,也沒有立刻認輸,他信念堅定,推著他走了這么多年,豈是輕易就能被撼動的?

  縱然臉色變了,可他回望蘇子籍的眼神里,卻仍有剛毅,沉聲說:「看來,太孫是將這一切,都歸咎在了我的身上?」

  聽到這話,蘇子籍像聽到了笑話,笑了起來。

  他的這一笑,讓張岱越發立的僵硬。

  「你啊!事到如今,還覺得是孤前來,是在針對你?」蘇子籍連連搖頭:「張大人,其實你心里也很清楚,只是你不愿承認而已。你覺得你所做的這一切,都是效忠皇帝,是當個好臣子?」

  張岱不說話,但顯然他就是這樣認為。

  君臣之道,太孫再怎么是太孫,對皇帝來說,仍舊是臣。

  皇帝要處置太孫,太孫自然要俯首受死,而不是對著打擂臺。

  自己乃陛下之臣,這大節不可忘。

  蘇子籍笑問:「孤和皇上的事,就不討論了,分不出對錯——只是,你素來執拗,所作也是偏激,但你知道為什么皇帝屢次囚而釋,釋而用么?」

  這話說的,不僅是對張岱不客氣,話語中,對圣上也毫無敬意。

  張岱本不想與太孫辯舌,民變在既,自己已經勸過太孫離開,盡了臣子本分,太孫不走,那就不是自己有虧了。

  「也許,太孫死在這里,還能保全名分!」

  但聽到這問題,還是一怔,有時夜里獨處,他也知道自己過于執拗,與官場不容,甚至還屢次冒犯圣顏,自己這樣,皇帝為什么還要用自己?

  原本覺得,皇帝是崇德而容之,現在聽來,別有洞天?

  張岱目光沉沉看向太孫,終開了口,問:「太孫莫非知道原因?」

  「孤自然知道。」

  火光中,太孫攤開扇子,欣賞著花紋,答:「你這樣的人,皇帝還用,其實還是這個字,貪!」

  「貪?」

  「用我是因貪!」

  張岱皺眉,他想過千種理由,萬種見解,可從沒有想到這條,一時間,竟然怔怔。

  「是的,貪。」

蘇子籍再向天空看  一眼,隱約似乎有鷹鳴,心一動又是一松,笑著轉過臉,口氣就格外平靜。

  「皇帝貪婪,想人人都如你這樣清廉,如果能干事就更好了,才樹立你作為一個典型。」

  這個張岱早已知曉,反問:「矯枉必須過正,難道這樣不好么?」

  天下貪風熾盛,朋黨難禁,矯枉必須過正,自己雖偏激,可就等于扁擔彎了,扳過來彎才能矯正。

  「其實這和善事是一樣。」蘇子籍徐徐合上手中扇子,澹澹說:「過猶不及。」

  「依孤看,天下之風,首在制度,可謂天風。」

  「這制度并不是發布幾條律令,而是高屋建瓴,運轉大道乃成!」

  「其次是德風,就是立為典型,以求刷新一下風氣。」

  「樹立典型本沒有錯,但皇帝太貪了,所以才用了你,將你捧到了一個高度,讓人人來學你。」

  「不如你的就有瑕疵,哪怕清廉,但不如你剛正,也盡是錯!」

  「如你剛正,但不如你清廉的,同樣也是錯。」

  「便是將本職之事做好,有些瑕疵,同樣得不到獎勵,反被懲罰。」

  「但你們心自問,你這些年做官,苦不苦,累不累?」

  「如果是順手的,很容易的,代價不大的,那人人都可為,而人人都進一小步,社會就是——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

  「如果善事和清廉,提高到你這程度才算,那為善為清,就盡付之東流——既是這樣動輒獲咎,那何必善清,只求攀爬結黨,不肯作一點善事,也無以清廉。」

  「把典型弄到圣人的程度,才人人不法。」

  「這就是公貪!」

  「義人的標準,要比普通人上前一步,但僅僅只有一步。」

  「懲私利千古不斷,戒公貪聞所未聞,其實就這樣了。」

  況且,便被捧到了這樣高度的張岱,不也激起了民變嗎?

  哪怕這民變是被人故意推起來的,但張岱若不那么做,便也不會發生這樣的民變。

  矯枉必須過正,可矯枉必不持久。

  18級政治,已經觸到了政治的本質。

  這樣的話聞所未聞,一番說下來,張岱直接聽得呆住。

  「子貢贖人,子路受牛?」

  「公貪?」

  他這樣的行為,竟也是貪?還是公貪?

  張岱一直以自己的要求去要求所有的官員,雖千萬人而吾往矣,遇到在道德有瑕疵的人,他是十分厭惡,且不容這樣的官員。

  現在太孫告訴他,這樣做,反讓官員更加不法?

  因他被樹立起來做典型,樹立錯了?

  見張岱呆住,蘇子籍也不在意。

  他這番話,既是對張岱說的,其實,也不僅僅是對張岱說。

  旁桌上有紙張跟筆墨,張岱呆若木雞時,蘇子籍已走過去,提筆就寫了起來。

  他寫得極快,揮揮灑灑,很快就寫完,也不仔細再看,直接就放下了筆:「矯枉再過正,仍舊是扁擔,而非云梯!」

  「可自古君臣,卻不識于此,可所謂盡是庸碌!」

  「不過今日我興已盡,汝命將滅,怕是不能多談了,求仁得仁,無非如此!」

  「就此別過!」

  蘇子籍說到這里,更聽見清清鷹鳴已近,一揮袖,翩然出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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