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趙旭驚駭一瞬,已有舉人蜂擁到宮門前,亂哄哄叫嚷,隨著領頭幾個人的喝止,接下來數千舉人都紛紛跪在宮門前,紛紛高喊。
“查清舞弊!還我清正!”
數千人一起喊著這八個字,猶如轟雷一樣,在宮門前炸裂開。
“都停下!停下!”
數千舉人若驚動了皇上,真要出大事,趙旭再也顧不得,吶喊說著,只是奇怪的是,附近同樣一個聲音異口同聲。
回頭一看,就看見錢圩的牛車也停在不遠處,而錢圩從車上下來,口中吶喊,又朝著自己看了一眼。
“必須阻止。”
二人到底同僚多年,只這一眼,就立刻有了默契。
兩個重臣一前一后奔過去,錢圩大喝:“你們這是干什么,在宮門前這樣喧鬧,成何體統,你們讀書是讀到哪里去了?”
只這氣力很足的一番話,將附近舉子聲音全部壓了下去。
遠處的人還在喊著,但這處聲音一降下去,遠處的人也似乎察覺到什么,聲浪跟著降了下來。
趙旭落后錢圩一步,此刻也大聲說著:“有意見,你們可以上書,都是讀書人,連這點道理都不懂?”
他嚴厲的目光掃視到的人,都下意識低下了頭。。
“集眾逼宮,你們是想謀逆嗎?”
“謀逆”二字一出,就像天降暴雨,瞬間將這上千舉人心頭的熊熊烈火澆滅了大半。
他們之所以敢這樣做,其實還是因“法不責眾”。
若只一二人,甚至是一二百人,他們也不敢跑到宮門前,逼迫皇上還他們清白。
可正因為集合上千舉子,他們心里就有了底氣。
難道皇上還會因他們提一個要求,就將數千舉人都殺了?
若真這樣做,皇上名聲可就徹底臭了!
而他們很清楚,這位已經老邁皇帝,雖然也干過一些狠辣之事,但對讀書人卻一直都還算優容。
正是因這份優容,從不曾向無辜讀書人舉起過屠刀,讓他們覺得他們這次這樣做了,也不會有什么問題。
但兩個重臣一前一后的喝問,讓他們啞口無言,想說不是謀逆,但人家說得對,有什么想說的話,完全可以聯合上書給朝廷!
才剛發生了舞弊的事,連半日時間都還沒過去,根本沒有給朝廷一個反應的時間,舉人們就開始聚眾鬧事,這本就沒什么道理!
若是已過幾日,朝廷不理上書,他們這樣鬧,還有情可原。
正因為明白這些,這些舉人的聲音,漸漸都低了下來。
但低下來是低下來,來都來了,難道什么結果都沒等到,就這樣灰溜溜的離開?
見舉人們遲疑,趙旭臉色鐵青,站中了,說著:“貢試泄題,朝廷已經知曉,之所以暫停春闈,就是為了查清此事,給你們,給朝廷,給天下人一個交代。”
“汝等是讀書人,就應該信任朝廷,信任皇上,安能作集眾逼宮之事?”
“速速退下,要不,等朝廷的御史一到,你等功名,立成齏粉矣!”
這話一出,反更具備威脅,朝廷不可能大舉殺戮,但革去功名,卻非常可能,因此舉人們立刻啞了,良久,有人說著:“既然兩位宰相這樣說,我等怎敢不信?當凜然應命矣!”
大殿內,來回徘徊的皇帝,早就沒了方才需要人攙扶才能走的虛弱模樣。
嘩啦一聲,揮手掃落書案上的東西,筆墨紙硯滾了一地,站在左右的人都低垂著頭,大氣不敢出一聲。
皇帝猶不解恨,重重地踹了龍書案一腳,口中罵:“可恨,可恨,別人就罷了,你這老匹夫,受恩較官員尤為深重,義當奔赴效命,你竟敢陽奉陰違,與朕對著干!”
“還有你,本以為你能守正道,寄托厚望,不想你竟然首鼠兩端。”
這樣的話,讓周圍的內侍都心中驚駭。
他們閉緊了嘴巴,知道這樣的話若今日之后傳出去,自己這些服侍皇上的人怕都要腦袋搬家了。
皇帝與首輔不和,這可非是小事,首輔傾向太孫,這同樣是大事!
難道真要變天了?
趙公公看到這一幕,沒有上前勸說,而垂手站在一側等待著。
皇帝氣喘吁吁地坐下來休息,瞥到趙公公,冷聲問:“他們都走了?”
趙公公判斷出皇上應是已稍稍平靜了下來,這才回話:“皇上,朝已經散了,他們都走了,如今該怎么辦?”
“怎么辦?”皇帝陰沉地說:“先掃清宮內的首尾,就看這些忠臣想要審出什么了。”
這件事的幕后主使者就是自己,與副考官勾結的太監,也是他派去的人。
這些,就算現在不知道,內閣以后心里必然是清楚,皇帝倒要看看,他們能做到什么地步,是不是要為了太孫,將他這皇帝的顏面扔在地上踩!
才說完,就聽到外面隱隱傳來了一陣喧鬧聲。
“去看看,外面是怎么回事。”皇帝不快的說著:“越來越沒有規矩了,誰敢喧嘩,立刻杖斃。”
“是。”趙公公親自出去查看,才出大殿,就有小太監急匆匆小跑過來。
“外面是怎么回事?那些奴婢在吵鬧?”趙公公問著。
小太監氣喘吁吁說:“是、是舉子!有數千舉子跑到宮門口,就在那里嚷嚷著,說是什么‘查清舞弊,還我清正’,對,就是這兩句,他們在叫嚷著這兩句!”
“數千舉人?”
趙公公頓時臉色煞白,朝著宮門口望去,這里離宮門口太遠,若是現在過去查看,再跑回來稟報,怕事情就鬧得更大了。
而且,一旦自己上前,責任就是自己了。
“你隨咱家一起進去,將你方才看到的,說給皇上聽。”趙公公心念一轉,就立刻就帶著這小太監返回大殿。
“皇上,喧鬧聲是從宮門外傳來的,有數千舉人要求查清舞弊、還他們清正,正聚集在宮門口……”
趙公公又讓小太監將外面的情況講述了一下,小太監被皇帝冷冷目光望著,忍著顫抖,將自己看到的、聽到的,詳細說了一遍。
聽完了稟報,皇帝卻反常的沒有吭聲。
趙公公偷看了一眼,愕然發現,皇上反不怒了,至少臉上沒看到怒容,但要以為這樣是不生氣,就大錯特錯了!
皇帝這樣面無表情的模樣,加上臉色鐵青,其實是怒極的表現!
趙公公心里頓時咯噔一下,知道,壞了。
果然,下一刻,就聽到皇上冷冷一笑:“朕自御極以來,恩施優渥、體恤百官,且優容學士,是朕以至誠待天下,可不想反使這群狼藉之人,竟視朕為弱可欺之主!”
“這實朕夢想之所不到。”
“來人,立刻命侍衛親軍,將他們打散驅散,為首者一概逮捕,若有反抗,格殺勿論!”
聽著這道旨意,趙公公不但臉色煞白,還全身顫抖,噗通一聲就跪在了地上,叫著:“皇上!”
“怎么,你不去?連你這等內臣,也要違抗朕?”趙公公的反應,讓本就已經壓抑著怒火的皇帝立刻暴怒了,咆哮說著。
皇帝冷聲質問著,趙公公身體瑟瑟發抖,卻仍是不動,而是跪在那里。
“好,好!你很好!”連說了三個好字,皇帝冷笑著,突然抄起龍書案上僅剩的一樣東西,朝著趙公公的腦袋就砸了下去。
扔出去了才發現,被他抄起來的是一塊雕著龍頭的硯臺!
“噗”一聲,雖皇帝手上無力,可尖銳的龍頭一端砸在了趙公公的腦袋上,鮮血一下子就噴涌出來。
趙公公顧不上滿頭是血,仍跪在那里,苦苦哀求:“皇上,皇上,若為這個打死打散應試舉人,日后青史,怎么記載呢,皇上,皇上,你千萬要三思啊!”
“狗奴,狗奴才!朕要殺了你!”趙公公這樣的反應,讓皇帝更是大怒,左右環顧,那看樣子是在找刀。
剛才跟著進來的小太監,以及旁側的太監、宮女,早都嚇得跪趴在一旁,恨不得立刻暈死過去。
就在殿內情況到萬分危急之時,一直隱隱傳進來的人聲,竟漸漸停了。
從外面急匆匆進來一人,先被殿內的情況嚇了一跳,在皇帝冷冷看過去時,忙垂下頭,快速稟報:“皇上,外面鬧事的舉人已被首輔和錢大人驅散!”
皇帝不再找刀,跪著不斷磕頭的趙公公也停了下來。
片刻,殿內響起了一聲嗤笑:“果然是朕之能臣!”
話是好話,但見皇帝神色陰沉,首輔跟錢圩的行為,似乎再次觸動了這位帝王敏感的神經。
周圍的太監、宮女打了個哆嗦,將頭埋得更低,恨不得當自己不存在。
趙公公滿頭滿臉是血,連連磕頭,血飛濺在附近磚塊上:“奴婢悖逆皇上,實是有罪,請皇上重重處罰。”
“你有罪?你一心為了朕,為了朝廷,忠心可嘉,朕怎么敢定你的罪?”似乎剛才舉動,極大傷了皇帝的心,皇帝冷笑一聲,竟然不顧連連磕頭的趙公公,徑直離去。
“皇上,皇上……”一聲聲絕望的呼喚,漸漸不可聽聞。